八、蝗(2)(孟钰粉丝慎入)
十色·蝗中 中 京海的雨天是灰色的。 雨打在招待所蓝色覆膜的老窗上,声儿硬得很。 徐忠和纪泽还在整理强盛集团海量的犯罪证据,桩桩件件如獭祭鱼一般被列在书桌上。 收网行动已经进入倒计时,他们已经基本掌握了高启强的行踪,但案头工作实在过于繁琐,连指导组的两位领导也不得不加班加点地工作。 纪泽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就按掉了电话。 徐忠说:“弟妹的电话,我们这么久没回去,你给她回一个吧,也是担心你,仔细她多想。” “多想什么?上班时间她还要想什么?”纪泽把手里烟一掐,盯着徐忠看。 “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我觉得你来京海之前,你也不这样跟她吵架啊。”徐忠打了个哈哈,暗骂自己干嘛多管人家家事。 “事儿这么多,一样样处理得疲了,她要和我讲她们老家亲戚那些事儿,我没那个精力去管。” 纪泽手上的烟灰死在了半道,落在烟灰缸里,仿佛是一条死掉的幼虫。 “不瞒你说,这么些年,因着这些事儿,我们早生分了。要不是咱队伍离婚要报备影响大,加上她怕我再找个年轻的,以后对孩子们不再这么上心,她还稀罕那厅长夫人的名头,她才恨不得和她的男学生双宿双飞了。 老徐,欲望是深渊。” 人就是会逃离没有爱的人生,阿忠,你会找到真正爱你的人。 徐忠想起了刀总给他的留言,说他妻子去世之后他决定出国去找meimei过一段时间,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登陆聊天室了。 那个头像也就一直这么黑着。 “实在过不下去,等了结了京海的事儿,你就向组织提吧。”徐忠说。 纪泽沉吟片刻,还未开口,便有人敲门。 “组长,孟小姐又来了。” “又是来问她丈夫的?”徐忠说,“不是已经说了纪委控制了人,很安全,在侦办流程中吗?” “哎,你还不了解孟大小姐吗。”纪泽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我去和她谈谈吧。”说着就出门去了。 “孟小姐真的是来问她丈夫的吗?”下属疑惑地问徐忠。 徐忠知道不是的,这对夫妻的事儿,怎么能用常理去理解。 无数丧心病狂的案情里,杨建夫妇的都可算作恐怖。 供电局有个男科员,偶然知道了杨建是双性恋,以为自己有那么几分姿色,想要勾搭杨建上位,两个人也真的暧昧了起来。后来孟钰认识了这个男孩,说推荐他去东南亚做驻站记者,两年年后回来就能升科长,然后人到了缅甸没多久就失踪了。 后来纪泽的人在北缅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完完整整地塑封进一只大理石茶几里了,只剩下一只阳具孤零零地被卡成了一个rou做的把手。和他一起被破获的,还有七八个快要被剥皮改造成人rou凳子的男孩子。他们用锯子把大理石桌子锯开,从里面解救出了小科员,并且把他送到了临省条件最好的医院。 小科员的肌rou已经基本失去了活性,一生都只能以清醒的植物人形式屈辱地活着,连医生都以为他是声带也老化坏死,无法再说话了。可有一夜,徐忠心血来潮去看看他,却发现躺在床上的植物人在默默地啜泣。 徐忠说:“我们一定帮你报仇。” “呵呵。”形如死人的科员斜眼瞧徐忠,甚至咳嗽了一声。 “你能说话的是不是?你别怕那些人,只要你肯提供线索,我们一定把他们绳之以法。” “我想见主人。” 那家伙死气沉沉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柔情。 他们本以为这是大案的重大进展,但越审越让人心凉。这些人并非被暴力胁迫,而是心知肚明自己会被剥皮抽筋rou体改造成人rou家具,但他们对此甘之如饴。 徐忠找来了孟钰,她笑着关上了病房的门,对徐忠说:“徐组长,他想和我单独谈谈。” 她知道有监控。 可美丽动人的女记者但还是把手伸进了病人的被子里,徐忠清楚地看到,那科员沉沦在罪犯的手yin里,像是一只发疯的虫豸,扭捏着蠕动着。 那家伙后来说了很多内情,但都避开了孟钰。 她走之后的夜里,那小科员闭着眼睛陷入了美梦,便再也没有醒来。 纪泽面对着面带微笑的尸首,说他选择成为组织的刀开始,见过无数人的陌路,但他想不明白这样的结局应该如何评价。 他们都没有见过真正完全不需要正义的人。 徐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登上了聊天室,可刀总的头像是黑的。 巡视组的大家都知道孟钰就是恐怖的人rou家具厂的主人,那些男人只要她一个眼神,就会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一切。可是他们没有掌握到任何的证据。他们抓了供电局贪污的杨建,却动不了处处都参与但是片叶不沾身的孟钰。 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女人总是媚眼如丝,借着杨建的事来探查巡视组的虚实。 徐忠纪泽审过了唐家兄弟和杨建之后,便知道,这个披着人皮的女魔头,已经做了高家兄妹二十多年的性奴,甚至徐忠隐隐觉得比起孟钰的这些胯下之臣,她对高家的痴迷要更疯狂。 杨建听说那科员死了以后,笑着同徐忠说,不过是个科员就让你们这样惊叹吗?赵立冬身边的大秘书,主人一个眼神,他就会马上跪在地上,然后忘了怎么说人话,是条只懂如何给人舔春袋的狗。 徐忠抓到杨建之后,高启强曾经通过安欣邀请徐忠去他的庄园聊聊,但是徐忠出于避嫌的的理由拒绝了。 可如今,杨建的事情快查清了,也就是缺高家那一部分帐,他隐隐地觉得,他是不是应该去了解一下把这些人的人性都腐蚀的怪物究竟是什么样的。 徐忠转头看着下属,问他:“你原来都叫她孟记者,怎么今天叫起了孟小姐?” 下属也没意识到,说:“这不是跟着纪老师说顺口了吗?” 人的眼睛是一扇窗,徐忠在躲闪的神色里看到了一片赤裸裸的黑暗。 下意识的,徐忠快步起身,推开招待所套间的蓝色磨砂玻璃推拉门,就像是拉开了一扇卷轴。 图穷匕见。 女魔头就坐在那里,和纪泽并排坐在沙发上,眉眼弯弯地笑着看他。 “徐组长,我们又见面了。” “老徐你有什么事吗?” “我……” 失语的一刻我们才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从小到大都被人说是能言善辩的徐忠陷入了沉默。 “老徐是这样,有时候人来疯,我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你和她看上去关系很好啊。” 话出口的一瞬,徐忠就后悔了,他咬了咬唇,去看纪泽,却见他躲开了视线。 而孟钰看徐组长这副模样,她那双大眼睛扑棱一下,宛如漆黑的夜蝶腾空,而嘴角的冷笑则是蝎子的毒刺,狠狠的扎在了徐忠的眼里。 本来纪泽想说句话,却被孟钰按住了。她顺手点了支烟,把自己鲜红的唇色隐匿在烟雾里:“您可真是抬举我了,我只是个嫌疑人家属罢了。” “孟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一定会把你们统统绳之以法。” 一时间,徐忠忽然发现,自己站在门这边,而纪泽和下属们都立在孟钰的那侧。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瞬的恍惚,徐忠觉得自己才是外人—— 是个莫名其妙地闯入了尸陀林的孙悟空。 坛上对着万千尸众讲法的邪神佛母是他小时候抱过的女娃,听她邪说的,是他最好的朋友和无比信任的战友。 “看来徐组长不是很待见我。”孟钰笑了,她叼着烟,站起身,同纪泽说,“来日方长。”然后带着一身飒爽,抄着风衣口袋就走了。 “你们聊了什么”徐忠问纪泽。 “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们在查谭思言在境外平台那些发言的事。” 徐忠想了想,谭思言因为在体制内郁郁不得志,一度结识了一些境外势力,和他们通过一些加密软件联络。这部分调查取证难度大,但徐忠所知道的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谭思言有过泄密或者其他违背纪律的行为。 所以孟钰这么明目张胆地来试探,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这样就可以污蔑一个正义之人吗? “这值得她这样来挑衅?我审一遍相关的证据吧。” 纪泽皱了皱眉,他抬眼看着徐忠。 徐忠这才意识到,谭思言的相关材料一直都是自己的老搭档在负责,他这么说听上去就像是不信任战友了。 “我是说我对这件事可能有疏忽的地方,我想自己再看看。” 纪泽是徐忠的高中同学,他们一起读大学上党校,徐忠想这么一点点误解不会怎么样。 “那我等会儿把资料拾掇一下交给你。” 可徐忠抬眼去看好友的眼,却对上了一阵冰凉的空虚。本来他还想解释两句,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像无论说什么都像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便咽下了这口气。 纪泽下班之前果然把相关的资料整理好给徐忠拿过来了。白炽灯里积了灰,晕黄的光里徐忠接过卷宗,然后仔细打量了这位多年战友。他们从青春年少到如今华发早生,纪泽只长他半岁,可重重皱纹裹着一双冷眼,他们都已是老迈的男人了。 “老纪,这事儿一直都是你在负责,我不该贸贸然要插手,但我真的想知道你怎么想的呢?” “谭思言是有坚定意志的同志。无论他有过什么样的心思,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实话说我不知道有什么需要审核的。” 徐忠是相信战友的,但他心却凉了。 纪泽这个人讲原则是个少见的实心眼人,他最不会的就是和人打马虎眼。如果谭思言的资料真的没有任何问题,按徐忠对老朋友的了解,他一定会敞开心扉,任别人审视他。 可是他虚了。 孟钰下午来的时候准备给纪泽一张酒店的门卡,本来他没想接,但是因为徐忠呛他的那句话,他后来把悄悄放在招待所门口花坛里的门卡装进了上衣口袋。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指导组到达京海开始工作之前,徐忠的人就在整个招待所都装了监控。 徐忠知道战友的口袋里有敌人的邀请函,他语言上的试探只是为了否定那个在视频里偷偷摸摸去取房卡的影子。 想起在安排监控之前,徐忠在聊天室里问刀总,有上级建议他提前布局以防内鬼,他觉得这样是不相信同志,一开始大家就不在一条心,是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团结的。 刀总却回答他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不是一条心的人,彼此一定会察觉。 “不让镜子被打破是唯一可以破镜重圆的方法。 可是你和你的战友本来就不是一面镜子,你们本来就是彼此独立的个体。求同也许是更重要的事。” 徐忠此刻才想明白,即使他的父母是因为他们眼睛长得像所以收养了在孤儿院的纪泽;让自己的儿子和纪泽从一起在军区大院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做官,走南闯北,做组织最尖锐的刀,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说他们就像是一双雌雄双股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搭档—— 可他们其实是不一样的,纪泽是他自己啊。 纪泽下班之后就独自开车去了情侣大街,直奔那个在白金瀚的原址上所建,现在被命名为京海RS的超大规模娱乐综合体。那是高启强无数资产里比较有名的一个,楼下是和香港商人合开的奢侈品商店,楼上是他名下自有品牌的五星级酒店“赤海”。 情侣大街的街口,来来往往无数青年男女,个个都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可徐忠却只觉得喧嚣。他方才开车经过京海的海港,秋夜是nongnong的雾黑,像极了一片死寂的沙漠,而这人流涌动之处,恍如凭空出现的灯火通明的蜃气楼,诱惑却恐怖。 徐忠收到了孟钰的短信,房间号是1627。 他很清楚这是非常无聊的离间计,也并不相信朋友会被孟钰这样的手段腐蚀,可他却害怕了。 不知道是为什么,曾经纪泽单枪匹马深入制毒村,在中南海和人杠上他都没有这么心虚过,徐忠就站在情侣大街的街口,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 约莫九点钟,徐忠的手机响了,竟然是纪泽的老婆打来的电话。 “忠哥,老纪刚才打个电话来说些疯话。” “阿艾,你先别急,怎么了?。” “你先别挂,老纪是个稳重人,你我都知道,他一定下了决心才敢和我谈,他说他活得很痛苦,很恶心。” 电话里的声音凉得像是雾港死水,小时候小方的叔公手眼通天,她自小就是大院孩子里最高冷的那一个,多一个眼神都不给旁人,这么多年了,徐忠都还是会害怕和她说话。 叔公死后她家和当轴斗争失败,父亲死于心梗,母亲至今在北戴河一所疗养院,如果不是纪泽和徐家二老求情,她哥哥一家就不只是送个人出来吃枪子这么简单了。 徐忠本想为朋友争辩一句,可听筒里却传来了铁娘子一般的女人一声若有若无的抽泣。 “我知道当初你们有多怕我,现在就有多看不起我,徐忠。可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家的狗敢这样在我面前吠啊? “什么叫做,他体会过了真正的性高潮才意识到我有多么令人反胃?徐忠,你是不是管不住你的狗了?” “阿艾,和一条狗过的这一辈子你觉得如何?” 灯红酒绿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徐忠问出口的一刻才看到高耸的摩天大楼上飞身而下的影子。 俊男靓女五光十色斑驳陆离,一瞬都没意识到眼前砸开了一团疯狂的血rou,当那些碎裂的组织铺张开到所有人眼里的时候,尖叫和疯狂的恐惧就如同被展开的潮水,把整条商业街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徐忠挂了电话,愣了一下才往前走,即使情感上汹涌着剧烈的痛苦,但理智还是让他往前走了几步。他很难把眼前碎裂的裸rou和血河同他一起长大的竹马联系起来。 一时间,徐忠想起了来京海的那天,纪泽和徐忠说如果这次行动顺利,那么他希望结束之后能有一个长假,他想去南疆参加一次当地的婚礼,他在短视频上看到了纪录片,觉得很美好,很羡慕,还把那位博主的视频分享给了徐忠。 但徐忠又如何不知道,那是因为纪泽在一些老旧档案里看到了和他身世相关的信息—— 塔族人是内部婚配,不与外族联姻的。 如果当初徐家的长官不铁腕治理,那么纪泽会住在羊群和山林间,同一位远方山头的同族女孩结婚,在所有亲人的祝福中同她跳一整夜的舞,而不是为了政治和局势,娶一个根本看不起他的高高在上的前朝公主。 “你们都解脱了。” 徐忠对着话筒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甚至一刻都没有愤怒于高家对他朋友的手段,只是被无边的悲伤攫住了心脏。 站在恐惧的人群中,保安和辅警疏散凯群众,整个世界的嘈杂都弥漫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忠才看到人群的远处站着一个影子。 徐忠知道,那是京海的毒瘤,是这一切痛苦的根源。他发疯一样冲过去,无法制止自己内心的躁郁,就只想一拳抡在高启强的脸上,可凑到近前,才发现眼前之人不过是个内穿毛背心的小老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地方邪性得很,之前有个毒枭抱着刑警队长也是这么从楼上摔下来死的,我当时就在楼上,一下子就都救不活了。” “你少说了一句吧,高老板。那毒枭是你亲弟弟。” “也是,刑警队长还是我的姘头呢。”高启强笑着说,“不过,这偌大京海,除了徐组长,谁人不是我的姘头?甚至你的好兄弟纪领导也不能免俗。” “我想徐组长还不太了解情况,纪泽是在体验过人间极乐之后,自愿从楼上跳下去的。”高启强递过来一个平板,“这是涉事房间的监控。” 监控里无非是男欢女爱的下作内容,徐忠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直正直坚定的好友会被孟钰给骗上床,甚至还颇为猥琐地反复吮吸女人的rou体,简直不堪入目。 “你以为让孟钰做出这样的事,这样就能威胁我们吗?” “小孟可不是去性贿赂领导的,她是带着强盛集团的真账册和一些纪领导感兴趣的新证据去找他自首的。” 此刻的高启强一身灰色风衣,直挺挺地站在背后万千黄金灯辉之前,就好像整个京海的朵朵繁华都是他的影子。 而他身后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红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