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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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弯八拐的巷道在这个灰蓝色的上午静得出奇,除独行的少年外见不到另外的行人。少年也很享受这静寂,迈着轻松的步伐穿过多条相似的岔路后,停在了一栋高大的建筑前。他像在等人赴约,可仅有几只觅食的鸽子凑过来。他倒也不急,还早着呢。 上周布罗德里克托人带信给他,说要代母亲去看望外地的亲属,途径此地想约他见一面。他很高兴布罗德里克从阴影中走出来,虽然读到见面地点仍是赌场——一系列祸事的源头时翻了个白眼。布罗德里克的说法是有事要找那的熟人,他若不方便或不愿意前往的话绝不勉强。起初他也挺犹豫,但随后萌生出的想法让他有了主意。 这想法又和德雷文有关。自那次打斗后,德雷文再没和埃格伯特相持过,几乎是处处避让。有一次沐浴时,埃格伯特看见了德雷文未褪的尺痕,他即刻把它们和德雷文的转变联系起来,并为德雷文受到了应有的惩处而得意。德雷文越是退让,埃格伯特越是盛气凌人,个别时候甚至是找上门刁难。说到底,生长在权力中心的埃格伯特对被盯梢有种天然的戒备,在摸清潜在的不利因素前,他做不到心平气和地同德雷文打交道。 跟布罗德里克在赌场碰面,正好能看看德雷文是否还敢盯他的梢。这么计划着的埃格伯特特地在假日的一大早就出发,想多留出些时间找出德雷文跟踪他的蛛丝马迹。他没带朋友或随从,奥德里奇要知道他一个人跑去这鱼龙混杂之地准敲断他的腿。然而他这年龄不冒失才是不寻常的。 他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巷子里渐渐有了活动的人影,但不足以融开这冷冰冰的寂寥。埃格伯特等得无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睁开眼,就看到几米开外的德雷文。 埃格伯特睡意全无。德雷文则满眼忧虑,看埃格伯特醒了才犹疑着朝他走了几步。近日对埃格伯特的回避像叫德雷文忘了怎么同他相处,埃格伯特见状更咄咄逼人: “你来干嘛?不是挨了打吗,没打掉你鬼鬼祟祟的毛病?” “你怎么想都行,但听我说……”德雷文吐出的每个字眼都在发颤,“不要再在这儿逗留了,快,快回去。” 埃格伯特只扬了扬嘴角:“你又安的什么心?” “我没不安好心,可有些人不一定……你就听我的吧,也别再单独到处逛了,你对自己的身份简直没有一点自觉。” 一路尾随他到赌场门前的德雷文在告诫他注意身份?埃格伯特感觉他的理解力不够用了。德雷文劝不动他愈加慌张,不加掩饰地向四处张望,这引起了埃格伯特的警觉。 “你知道有人……要害我?” “……如果我说是,你就马上离开么?” “告诉我,是谁要害我……要不我凭什么信你呢?” “你可真是个混蛋——” 德雷文的手臂猛然甩向埃格伯特,埃格伯特以为对方要给他一拳,却被按在了石阶上。 “快躲起来,我去把他们引开。我没走前千万别出来。快点!” 这是能打消埃格伯特所有怀疑的口气。他的感官仍未告知他有何异样,但他在刹那间认定他应更信赖德雷文。埃格伯特爬起来,钻进了建筑背面一个不起眼的地窖入口。他非常庆幸和布罗德里克来玩时,听人提过并记下了这入口。 天黑前赌场不营业,地窖里也空无一人,是天降般的藏身之处。但埃格伯特再怎么竖起耳朵,也没法把外面的响动听仔细,只有一些在传播中变了样的断续人声。德雷文久久不给他信号,埃格伯特也不敢妄动。他在归于沉寂后又等了许久,才又到入口处察看,目所能及处只有几个无精打采的商贩。 埃格伯特一溜烟地跑回了学院。在这段不短的路程中,他不停歇地跑着,被他未辨认出的危机驱赶似的跑着。他边跑边想,得给布罗德里克写封信,可当他躺倒在床上便再不想起床动笔了。他就躺着,满脑子都是德雷文和这个不真实的上午。 会不会是德雷文在捉弄他?不是的话,最有可能害他的……不就是,德雷文家的人吗?那德雷文何必要给他报信呢?又或者说,这也是诡计的一环?埃格伯特思来想去,更不解了,决定找德雷文问到底。 这天他却没等到德雷文。到就寝时间德雷文仍然未归,叫除埃格伯特外的人都大为吃惊。他迟疑再三,没说出赌场外的遇险。明天吧,明天德雷文还不回来,他就和盘托出。 还好,事情没发展到这么糟糕。第二天一早埃格伯特在庭院里碰见了德雷文。德雷文没有明显的外伤,但看起来虚弱了些。 “你……没事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别问了,行吗?从今往后你别单独外出,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了。我也没办法次次帮你。” 埃格伯特还想说话,德雷文已经走掉了。之后的课德雷文也没来上,据说他因发烧天快亮了才回来,请了假在房里休息。埃格伯特尝试着找德雷文打探真相,德雷文却更坚决地避着他,他找不到独处的机会。 此外,由奥德里奇王和莫顿领主在税收上起的争端引发的风言风语,也恰逢其时地在学生中流传。他们还不到对政事感兴趣的年纪,但激烈的矛盾已或多或少地波及到他们的家族。对这场让少年间那点争强好胜不值一提的真正无情的角力,埃格伯特和德雷文都默契地噤了声。 这平和的表象没能维持太久。一天,德雷文家的管家来找他,才交谈了没几句,德雷文就脸色大变,激动得连最熟悉他为人的人都觉得反常。在两个人正为了什么争持不下时,德雷文望见了在不远处散步的阿尔贝托,他扔下管家冲向阿尔贝托: “先生!毕维斯要带我回去,我说快考试了,他不听,说家里要我立刻走……帮帮我,先生,我还不想……” 阿尔贝托心一沉:这可是个极坏的兆头。国王和莫顿间一触即发,他不愿他欣赏的学生被残酷、无望的斗争裹挟。再者,那顿打后德雷文没再全照基伦的吩咐行事,基伦一气之下会逼他做更疯狂的事也未可知。但阿尔贝托能怎么办?拦着别人家儿子不让走么? 终归要落入漩涡的话,那能晚一点也好……阿尔贝托去和管家毕维斯交涉,说放假在即,何不让德雷文多待几天呢。毕维斯起先不肯,见德雷文执意不走,才同意向主人转告。送走毕维斯后,阿尔贝托想安抚下德雷文,搜刮出的言语却空洞得连自己都不信服。 德雷文拒绝回家后,埃格伯特发现弗拉里奥总有意无意地跟着他。他猜弗拉里奥想更隐蔽些的,奈何人太笨办不到。埃格伯特也不拆穿,不是说他不讨厌弗拉里奥了,而是这个只会咋咋呼呼的笨蛋不值得他费心。 由于连日精神紧绷,埃格伯特有了午睡的习惯。当他的舍友午休时聚在室外发泄精力,他就关上门,在散落的意识里躺上一会儿。又是中午,埃格伯特走进冷清的走廊,却遇见了弗拉里奥。 “嘿……” 弗拉里奥笨拙地欠了欠身,活像要向埃格伯特行礼,那模样不伦不类,埃格伯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我想跟你承认……布罗德里克不回来过夜的事,我有对德雷文说起过……但只有德雷文!我们没向叶奇尔先生告过密!那是个巧合,你问我时我该道歉的……但我也没说假话!” 当时弗拉里奥要坦承了,埃格伯特准会拿他出气,不过埃格伯特此刻更好奇弗拉里奥为什么忽然间判若两人。 “巧不巧合的,我先不和你计较。说吧,你讲这些有什么目的?” 弗拉里奥一怔,他是要切入正题,不然他怎会鼓起毕生的勇气向得罪了多次的王子低头?可这目的对于他太重大了,他怕一不小心会将它弄碎。 “我请求你……救救德雷文。” 天。埃格伯特装出毫无波动的样子:“说下去。” “德雷文有天不是生病吗,很晚都没回来,那其实是他家派人来把他弄病了。那帮人脱光他的衣服,把他在城外的树上绑到后半夜。” 是那一天。埃格伯特只觉血液上涌:“他们为什么做这么恶劣的事?” 弗拉里奥摇了摇头:“德雷文不说,连他被绑都是我追问了好多遍才说的。那天早上,我在附近看到过眼熟的人,老跟他哥哥一块儿的,晚上不见德雷文的人我就猜跟他们有关联。可无论如何德雷文也不说他们为什么这么干,反叫我别管了。” 隐隐的悲伤在埃格伯特的胸腔里搏动。他对阴谋的全貌、德雷文在当中扮演的角色和保护他的动机一无所知,但毫无疑问,德雷文为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深吸一口气:“是德雷文叫你来找我的?” “不,”弗拉里奥轻声说,“他不愿我和这件事扯上干系,可他状况很不好。他家里人待他是不算好,但通常不会那么过火。你知道吧,他们还差人想带走德雷文,这更怪了……我,我猜,有很严重的事,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最要紧的是,德雷文很怕回家。我没看他这样怕过……” “所以你说救他……怎么救?” “把他藏起来?不许他们加害他?你是王子,权势比他们大。” “……他们家连我父亲都违逆,会顾忌我?” “啊……可你还是王子啊。会、会有办法的吧?” 埃格伯特面无表情。真想不到,他竟被弗拉里奥问到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