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微】贺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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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天气新,春光好,宜八卦。 姐妹们上巳节祭典,围坐一起交头接耳,头一件新鲜事,不约而同讲到羽弦弦。 讲羽弦弦近日红鸾星动,捡了个野男人。 羽弦弦喜欢捡东西,教中八只猫,五只是她捡来的,一二三四五起了名字,老三老四搞在一起,又生了三只小的,分别取名闪避、会心和破防。 闪避四个月大就呆不住,天天不着家。前两天照例跑得没影,羽弦弦出门去逮,猫影子没摸着,倒是在山沟里撞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野男人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躺在杂草丛中气息奄奄。羽弦弦凑近一摸,从尘土血垢中摸出一副顶好的骨相,当即扛着野男人回了教中。 小门小派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家人们平常没热闹可看,憋出一身的怨气。羽弦弦捡到野男人的消息在一干闲出屁的教众中不胫而走,不出半日便来了四五波人看新鲜。 昏迷不醒的野男人躺在床上迎来送往,舞扇子弹曲子吹笛子玩虫子的姐妹都来一显身手,甚至还有个新学了太玄经的摆了五行八卦,神神叨叨跳了一回大神。 兄弟姐妹们折腾得声势浩大,野男人连气都没多喘一下,倒是大大小小的皮rou伤得了处理,脸也擦得白净,果然露出一副棱角分明的好看皮囊,叫羽弦弦又受了姐妹们几句称赞调侃。 晚些时候,教主也来凑这个热闹。 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羽弦弦的门派设在第一等穷乡僻壤,羽弦弦的教主就是第一等刁民。 刁民头子穿着黑白相间不伦不类的假道袍,梳了个略显风流的发髻,大摇大摆走进羽弦弦的房间,点名要收新人的保护费。 被羽弦弦摆弄着套上低级弟子服的野男人坐在床沿,垂着头安静地让羽弦弦给他诊脉。羽弦弦云裳心经出身,好不容易逮住个不知她底细的,二手离经易道的蹩脚功夫尽往野男人身上使唤。于是刁民头子叼着草根十分嚣张来收保护费的时候,就和浑身上下扎满了太素九针的野男人对上了眼。 “呦!”刁民头子教主吐掉嚼烂的草根,下意识挤眉弄眼起来,“这不是那谁吗?怎么会屈居敝教?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教主是刁民中的人中龙凤,惯会阴阳怪气,一张口就叫人想掐死他。野男人却是十足的好脾气,眨着无辜的一双眼,“你认识我?” 总之,野男人失忆了。 羽弦弦在一边耐心解释,从五运六气讲到阴阳脏象,从黄帝内经引到素问灵枢,拉着教主一起把典型病例野男人从头到脚摸了个遍,最终盖棺定论—— “摔坏脑子了。” 教主仍旧将信将疑,在野男人身上上下其手。失忆的野男人深知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任其捏扁搓圆。 教主摸够了,挠着下巴想了想,这么听话确实是脑子不行了。不如把他带在身边,好好让他感受一波刁民的关爱,还能随时用作自己的出气筒。 教主拿出一份卖身契:“你叫洒比,是天上地下六合独尊第一花间漓七的座下小弟,前几天漓七卖给我教的锅纷纷爆炸,他已经付不上这笔钱,便把你抵押给我五十年还债。”卖身契黄纸一张,在野男人眼前晃了两遍就收起来,野男人没看清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就被教主抓着手腕画好押。 “那我在你这里都干点什么呢?”洒比有了自己的名字,还在迷茫地询问。 教主又趁机捏一把他的脸:“哼。当然是给我端茶倒水,泡脚暖床,捏肩捶腿。” 洒比心想这倒不难,教主看着也面善,不像是难伺候的人。 晚上洒比真的被收拾好,抬到教主房间。 本来洒比是留在羽弦弦屋里的。羽弦弦捡来的野男人,就这么拱手让出,那是一百个不情愿。但是教主已经寡了这么多年,还对那个该死的家伙念念不忘,入夜暗自神伤,对着长安城遥遥相望,更需要野男人转移注意力。好在时间充足,羽弦弦先借口例行检查,叫来两个姐妹琼枝和南星,把洒比关起门来训了一番。 洒比来到教内几天,已经习惯了教中人士见面先摸两下的传统,甚至给自己编好了逻辑,可能大家都修炼的是相关功法。这两个姐妹他也有印象,前几天琼枝还枕着他的右肩膀睡着了,说野男人就是香,当给羽弦弦大赏。 马上要去伺候教主了,现在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洒比也有些紧张。问这叽叽喳喳几姐妹,教主怎么称呼,可有什么喜好。 “这种时候当然要亲密的称呼啦,你可以叫他尘微宝宝。我保证,教主就好你这口。”羽弦弦拍拍洒比的脸啧啧赞叹。 “教主喜欢听好话,你就吹他剑术绝伦神功盖世一统江湖,别人不配就完事了。”南星经验老到。 “教主心里有人,那个人他负了教主一去不回!可别说不该说的呀!”琼枝爆出教内秘辛 。 洒比连连点头,把叮咛嘱咐牢记于心。 眼见暮色四合,几姐妹叫他千万保密,一定小心,别把教主惹烦了。 没想到教主看起来风流成性吊儿郎当,回到屋里已经很晚了。洒比已经困得上眼皮打下眼皮,他要伺候的刁民头子才刚进屋坐下。 “好好表现。”教主脱了外套往床上一靠,似乎对羽弦弦的安排很是满意。 看来是想听点好的。 洒比试探开口:“尘微宝宝,你……什么来着,不配。我就好你这口。” 好家伙,下午听的那些词太难记,想不起来了。 教主马上从床沿上坐直,精神了不少,大叫谁跟你说的,你小子不会搁这装失忆吧。 看来教主果然已经被摸透习性,还是姐妹团靠谱。这些受用五十年的锦囊秘策,就算记不太清了也管用。洒比决定乘胜追击:“不可说一去不回,可是我却爱着你。“ 这是倘若琼枝和羽弦弦在场,一定要关了门叫救命的程度。可惜现在只有洒比自己,自然不知道教主为什么两步走到他面前,再粗暴地把他拎起来。 “不是要端茶送水吗?微宝你想喝点什么。” 教主伸手砸了桌上的瓷杯:“这也是你能叫的?” “那我不叫了。” “你叫嘛。”教主觑了他一眼,又改了口。 洒比摸不透教主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到底让不让他这样叫。不愧是教主大人,真是深不可测。洒比脑子转得飞快,马上找了个折中的对策。 “微啊,你为教中殚精竭虑一定很受累,咱要不歇了吧。” 尘微看洒比的眼神更奇怪了,但他盯着洒比左看右看,最终什么也没说。 按教主刚刚拟订的规矩,伺候的佣人必须整夜守在床头。但洒比惯会偷jian耍滑,站了没多久就起了忤逆的心思。于是尘微躺下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侧了个身偷偷睁眼,居然看到洒比脱了衣服挤到他身侧睡下了。 尘微全身的汗毛一齐竖起,心跳如惊雷阵阵。洒比却无知无觉,没一会就睡着了。 尘微本来就为近日来的怪事一个头两个大,躺了半个多时辰仍是睡意全无,洒比这么一躺,更是让他僵在原地,气也不敢喘,动也不敢动。 春日的夜寂静而隐秘,尘微下意识屏气凝神,时光好似回到了少年时,他与那个混蛋下了晚课又偷偷溜去山下,擦着熄灯的时辰堪堪在查房前赶回来。没心没肺的混账累极了,很快就睡过去。尘微却没睡着,他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想的是怎么把于睿师叔给的桂花糕藏起来独享。 少年的尘微躺在床上睡不着,心里是称不上烦恼的烦恼。成年的尘微睡不着时,却是千头万绪绞作乱麻。 尘微小心翼翼地翻回正躺的姿势,望着床顶的帷幕出神。白天拿漓七糊弄人,到了晚上往洒比身边一挨,就又想起消失的漓七来。 漓七失踪在七天前。 那日尘微和漓七像寻常一样,为着晚上吃扣rou还是炖鱼吵了一架。漓七反反复复念着开春是要吃rou的,把尘微念得头痛欲裂,直接喊来厨娘告诉她们晚上没有漓七的饭。漓七也不退让,冷笑一声就扬长而去。 漓七并非教中人,但他武功高强,于尘微有恩,又对不熟的人表面谦和,因此很得教中不知他真面目的弟子爱戴,便被奉为座上宾,向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和尘微也是嘴上争执多,历来一天一小吵,三天一绝交。因此一开始,并没有人在意漓七的出走。 可偏偏这次不欢而散之后,尘微再也没有听到漓七的消息。 漓七的住房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甚至今日尘微跑去漓七做誊抄工作的书斋,老板也说多日不见漓七了。 奇了怪了,大变活人?尘微越想越烦,他不由得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江湖上如今盛传的温柔乡与英雄冢——神女招婿。 没有人知道神女姓甚名谁,出自何门何派,只知道等江湖上有了神女的名号,便已经传遍了神女招婿的桃色八卦。 传说神女年方二八,天人之姿,洛神在世。加之她本不会武功,却通晓各大派失传的精奥武学,置办的嫁妆更是金银如流水,便是不近女色的和尚道士,也要为这行走的武库和金库折腰。 如此佳人,招婿自然也是千挑万选。据说神女偏爱君子如玉,尤其是带草木清香的花间游弟子。已有十数个才及弱冠的万花收到了神女共赴巫山的请帖,赴约与佳人相看。 尘微掰着手指细数漓七的优点,弯了两根指头就停住了,思来想去,越看越觉得他是被红粉骷髅惦记上了。 尘微当然不会相信劳什子的神女下凡广择良婿。 神女招婿,一听就不对劲。如果真有全知全能的神女,怎么不来招我这才貌双全的优秀男青年?还偏偏喜欢花间游,指不定是惦记着万花谷什么大秘密。 一个月前,尘微就是这么和漓七定论的,他顺便还打听了万花谷是否藏有财宝的辛秘,直到被漓七用看傻子的目光注视了一炷香才作罢。 再之后,神女相中的花间游弟子自此杳无音信,消失于江湖上,甚至花间游大弟子秦露浓也因此失踪,神女招婿的暧昧传闻才终于变味,成了诡谲阴谋的代名词。 尘微为这事一夜无眠,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起床一看,洒比一夜安枕,还在呼呼大睡。 尘微心头无名火起,一巴掌扇向洒比,骂道:“规矩呢,别忘了你的身份!” 洒比睡得迷糊,平白挨了尘微一掌也没清醒,下意识按住尘微的手安抚:“微啊,乖,别闹了。” 尘微望着洒比的脸出了片刻的神,最终只是踹了他一脚,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留着个又睡过去的洒比出了门。 漓七莫名失踪,尘微经历一夜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决定要去救他,当然如果漓七硬要留在神女的温香软玉中,那他于情于理也应去随一份礼。 他走到大堂,准备叫来管事长老李阿花吩咐一下他出门之后教内的人员安排,不想刚进了门,就看到一个老熟人在喝茶。 “哟,哪阵风把您吹来了?”尘微眼睛一眯,忍不住又阴阳怪气起来,“别是来我这逮什么人吧。事先声明,本教小门小户,可装不下什么武林高手。” 熟人老神在在地把茶盏往边上一摆,做作地抚了抚一尘不染的衣袖,道:“是来逮人,但逮的不是漓七。” “哈?”尘微无语。 熟人端着神棍的架势装了个十成十,掐指道:“漓七命中该有此一情劫。昨日我夜观星象,见贪狼廉贞二星炽盛,正是化解桃花煞的好时候。不过周遭巨门星却异常暗淡,怕是要节外生枝。因此请您——漓七的十年知交——随我一同去拯救漓七。气王尘微,应该不会怕了吧。” 幼稚的激将法,尘微心中冷笑:“迷心咩,你这就是看不起漓七了?漓七亲口说的久旱逢甘霖,现在应当正与神女双宿双飞。你去搅了他的好事,是脑子让驴踢了吧!” 迷心咩听他说久旱逢甘霖时,面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神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是得意,又似是怅惘。那丝神情只流露了一瞬,迷心咩便又恢复了先前的从容,与尘微打起了太极:“微神说笑了,您重情重义,为兄弟两肋插刀,一定已经备好了行李。咱们即刻启程吧。”他把“重情重义”“两肋插刀”咬字咬得极重,露出了一脸的道德绑架。 尘微确实已经安排上了,但他和这群昔日在华山的师兄弟实际上久未来往,迷心咩此时骤然登门,态度又让他觉得怪怪的,就起了逆反心理,一屁股黏在座位上,不想动弹了。 当是时,洒比打着哈欠走了进来,他不知怎么翻出了尘微的驰冥道袍套上,长发束着高马尾,若不是手里拿着判官笔转来转去,活脱脱一个纯阳道长本人,哪里有个花间游的样子。 迷心咩一看是他,下意识“咦”了一声,刚要与他打个招呼,却听尘微抢先喊到:“洒比,站那干嘛,过来给我捏肩捶腿。” 迷心咩不明所以,下意识又“咦”了一声。 洒比却对此无所察觉,大喇喇走到尘微身边,就给他捏起肩来。 迷心咩难以置信,下意识再“咦”了一声。 尘微好心给他解惑:“这是洒比,漓七座下的一个杂役,漓七吃了我教太多饭,交不出饭钱,拿他抵债。” 迷心咩眉头一皱,又定睛往洒比脸上瞧来瞧去,片刻后笑道:“别逗了,什么洒比啊,他不是——”话音未落,迷心咩便觉不对,尘微一改往日好欺负的形象,阴恻恻地朝他皮笑rou不笑:“他不是什么啊,迷心咩,想好了再说,我劝你谨言慎行,也不看看你在谁的地盘上。” “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迷心咩摸了摸鼻子,忙改口,“他不就是漓七的一个弟子嘛,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也见过。我看这次出门找漓七还需要一个花间游作饵,他正合适,一起带去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尘微不让他点破洒比的真实身份,但迷心咩也懒得管,他只想去找漓七罢了。不知怎的,洒比出现后,尘微对出门找漓七反倒松了口,很快就安排好教中事务,收拾好行囊,并且牵来了两匹马。 迷心咩骑在一匹马上,有些疑惑地看着骑在另一匹马上的尘微:“尘微,你这匹马也太小了,怎么载两个人?” 尘微把包袱丢给洒比,说:“谁说要载两个人的,洒比跑着跟上我们就行。神女怜香惜玉,不乐意见这么温柔的花间弟子被我们磋磨,不就更快找上我们了?” 洒比背着包袱,赞同道:“教主英明!” 迷心咩看着穿着驰冥道袍的洒比,又说:“那要不要给他换件万花制服?他看上去明明像个太虚剑意。” 尘微这下盯着洒比思忖片刻,又说:“不必,仙凡有别,他这活脱脱一个花间游,太虚剑意怎么比得上?” 洒比点头附和道:“教主慧眼!” 尘微哼了一声,骑着马昂首阔步地出发了,后面的洒比运起轻功,乖乖地跟上。 迷心咩一头雾水,挠了挠头,无语地也跟了上去。 尘微一直拖拖拉拉没出门找漓七,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尘微其实并不知道漓七去哪了。 尘微不知道,不代表无人知道。 迷心咩就显然知道得更多。他捧着漓七手写的一封便笺——尘微瞟了一眼,只看到文绉绉酸溜溜的两句“乳燕飞华屋”“桐阴转午”就倒了牙扭了头——边指路边研读,带着尘微连续三日七拐八绕,从一处穷乡僻壤绕到另一处穷乡僻壤。 偏远的桐树林中,烈日当空,尘微骑着高头大马,即便躲在层层叠叠的树荫下,仍觉得燥热无比。他的马前卒洒比牵着鞍绳,正停下来就着水囊喝水。汗水混着饮水从他的下颌滑落到脖颈,再往下落入衣襟,尘微目光顺着这几颗水珠逡巡,恍惚只觉得身边的气息更加炎热。 高温中,桐树的清香随之升腾聚集,浓郁得令人昏沉,尘微一时不察,便害了一瞬间的眩晕。 这一眩晕便出了事,等他回过神来,前方两步远处带路的迷心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落在地上的纸片。 洒比小心翼翼地挪到迷心咩原本站着的地方,捡起纸片。尘微下了马凑上去一看,是张红底金字的请帖,红底是青龙卧墨池花汁染的白鹿纸,金字是熔金为墨写就的簪花小楷,说的是巫山之约,神女相邀,枉教人梦断瑶台曲。 洒比将请帖翻来覆去地看,旖旎情调里中只认得“洒比”二字。他问尘微这些词句是什么意思,尘微也不好说自己不懂,抢来请帖塞进怀中,故意冷声道:“yin诗艳词,为人不齿,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洒比傻乎乎地应了声好,又在原地转了两圈,困惑道:“蛮怪的,荒郊野岭请帖送了也不指条路,还把迷心咩绑走了,我们这下怎么走啊?” 日头依旧毒辣得不像春三月,尘微抹了抹额上的汗,环顾四周。“迷魂阵罢了,”他边掐指演算,边绕着洒比踱步来回三圈,最终在迷心咩消失的位置站定,拉着洒比跺了跺脚,“原来这里就是生门。抓紧我。” 洒比还未反应过来,脚下就是一空,情急之下整个人手脚并用,缠住近在咫尺的尘微。尘微原本抓着洒比的腰带,凌空运起梯云纵,不想被洒比抱了个满怀,身形一滞,他急忙在半空变换了三种身姿还没缓过劲来。眼见着二人要一同摔落下去,却不想洒比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上方一送,换到自己到下方充当人rou沙包。 尘微万万没想到洒比会做出如此举措,空中无处借力,他身法颓势已显,再调整不了姿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靠在洒比胸膛摔到地上。 大事不好,瞬息间尘微唯一的念头闪过,想的是这人本来就摔坏脑子了,再来一次摔成真的傻子,我不会要养他一辈子吧。 出乎意料的,洒比却没有摔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上,而是落在了一堆柔软的绫罗绸缎里。 尘微下意识摸了一把洒比,虚头全脑,四肢俱全。他悬着的心略略一松,便起身四下探看。 上边的桐树林荒郊野岭,底下却是别有洞天。甚至别有洞天也并不准确,应该说是桂殿兰宫,仙门瑶池。 这里竟是一处山水庭院,空气中隐约飘荡着名贵香料的气味。院中一湾小池,引来地下泉水潺潺流动,周遭随意栽种的草木都是珍奇品种。不远处是紫檀木雕的游廊,廊檐下嵌满了无数的夜明珠,将这个院子照得煜煜生辉。 更离奇的是院落中随处摆放的数十只箱子,里头摆满了玉石珠宝、奇珍古玩、失传秘籍,珠光宝气夺人眼球,更有甚者是尘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物什,让他忍不住走上前要摸一摸。 但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被洒比截住了。 “干嘛,不让拿还不让摸了?乡下人想见见世面也不配吗。” 洒比宽慰他:“教主大人呼风唤雨,要啥没有,反倒是这里古怪得很,怕是有诈,我们还是别碰这些东西的好。” 尘微却转念想到了什么:“你吃穿用度都有漓七顶着,怕是不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世道就是这样,有的人在长安繁华胜地吃香喝辣一掷千金,天外陨铁都当寻常兵器,可还有的人呢,一把铁剑都磨三年凑合用。”他脸上又现出了似笑非笑的嘲弄神情,“有钱多好,谁不想有钱呢?” 洒比真诚道:“风水轮流转,人不可能一直倒霉。微啊,别担心,下次你若是没钱吃饭,可以来我家当佣人。有我一口饭,绝对饿不着您。” 尘微哈哈大笑,目光却在这些财宝上又是流连片刻,满脑子想换了钱如何修缮他那破房子,最起码得把床换了,换了两个人躺着也施展得开的。只是神女的财宝怕是得拿男子贞洁来换,尘微自认无福消受,只能遗憾地离开。 洒比与尘微顺着游廊往前走去,尽头是一扇木门。熏香的气味更加浓郁,空气中暗香浮动,隐隐约约还混着一缕酒香。洒比抢先一步推开门,一阵酒香扑鼻。尘微往里探头一看,里头摆满了半人高的酒坛,空出来的正中摆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竟是个酒窖。 “这迎宾之道,都给神女懂完了。”尘微与洒比说笑,扭头一看,洒比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反而酒窖中坐了一个红衣金发的女子,以珍珠流苏串成的面纱覆面,冲他端起酒杯示意。 女子身上绣着繁复的云锦暗纹,在夜明珠的光辉下闪得尘微目眩神迷,而她身上的香料味,混着桐树林的木香,山水庭院的花香和此处的酒香,更叫尘微头晕眼花。 仿佛月光倾泄,星辰温柔的华山夜,尘微与人对饮,饮尽了满腹情思。 于是鬼使神差,尘微凑上去,抄起女子面前的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面纱之下,那女子似是对着他笑了,于是尘微也晕晕乎乎地对着她笑。恍惚中,有脆若银铃的声音在唱,“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 尘微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在长安城拭剑园。 风云录上书着夺魁的名剑队,尘微的大名赫然在列。隐元会为他打造了手执霜影璇玑的等身雕像,摆在扬州城门口供人敬仰。一拨拨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慕名而来蜂拥而至,口称恭喜微剑神,剑神剑术无双,重振气宗荣光。他的剑纯队友也对他毕恭毕敬,与他相约剑气花打到八十岁。 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尘微趾高气扬,连纯阳宫派来贺喜的朔雪气纯也不放在眼里。 “柳词,好好看好好学,我这手剑出鸿蒙,理解可还到位?” 柳词恭维道:“我的亲哥,这剑术理解哪是我配学的?” 尘微得意洋洋:“我这就把心得写成秘笈,让气宗弟子都能无门槛学会。” 他身边的剑纯队友却笑了:“你配吗,尘微?” 于是场景陡变,风云录上书的名字是柳词歌妤,扬州城门口的雕像是个朔雪气纯,人们交口称赞的是抓点必中柳剑神,那个剑纯的队友也不是他。 他只是千千万万个气纯弟子中平平无奇的一个,无人知他,无人认他。 尘微攥紧了手中剑。 剑纯言语如刀,还在步步紧逼:“你为什么离开师门,为什么远遁他乡,为什么自立门户,为什么不敢与我相认?尘微,你自己都知道自己配不上。” 尘微咬牙不语。 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尘微又身处华山的论剑峰。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远处的雪里埋着个半死不活的尸体,一截破虏的衣角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尘微走过去,用腾空把他刨出来,是个冻得面无血色的剑纯,却僵硬地抱紧怀里的霜影璇玑。 尘微一见这剑就是脸色一黯,他把剑纯从雪里扯出来,剑纯的心脉跳动得极其微弱,几乎摸不到,尘微只好度了一息真气给他。 剑纯慢慢睁开眼,苍白的面容上,一点漆黑的瞳黑得无神。 尘微心痛如刀绞,他的指尖轻轻搭在剑纯脉门,好知道人还没有死。 “值得吗,”尘微喃喃,“柳词要什么名剑没有,缺你舍生忘死为他铸一柄霜影璇玑吗?” 剑纯无力地笑了笑,幽深的瞳孔中泛起一丝涟漪,却好像透过尘微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耀锋……你真的不懂吗……” 尘微当然懂,剑纯或许才懂了三年,但他已经懂了十年。 狂风呼啸,鹅毛大雪落得又狠又急,奄奄一息的剑纯又阖上了双眼,尘微的手从剑纯的脉门上滑开,揽着他的身躯静坐了片刻。霜雪落在他二人的鬓发上,遥遥看去,好似两个偕老的眷侣依偎着赏雪。 尘微心中无波无澜,无喜无悲,只觉茫茫尘世好似这一片皑皑大雪,空无一物。他抽出剑纯抱着的神兵,霜影璇玑冰冷的剑锋映出他没有温度的面容。人是冷的,但血是热的,尘微这样想着,我可以用我的血热一热“他”…… 霜影璇玑的剑刃,缓缓靠近尘微的脖颈。 “啪!” 尘微一个激灵,猛地睁眼。哪里有什么长安花的拭剑园、风雪凛的论剑峰,他还在这个小小的酒窖,面前站着洒比。 回神之后,尘微只觉右手和左脸颊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