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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询脚步一顿,问道:“没让我娘知道吧?”“没。管家说了,当时就吩咐下去了,让外院下人守口如瓶。”苏润道,“你娘正忙着筹备娶长媳呢,高高兴兴的,谁忍心给她泼冷水。”程询莞尔。自从管家对他死心塌地之后,不该让母亲知道的消息,一概不会让内宅知晓。程夫人坐在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正在翻账册,大炕上堆着很多摆件儿,见苏润与程询进门,笑着指一指就近的座椅,“乱糟糟的,核对完才能收拾,你们将就些。”苏润径自落座。程询照常行礼请安,随后走到母亲跟前,“您这是忙什么呢?要更换房里的摆件儿?”“哪儿啊。”程夫人笑着解释道,“过几日,就要翻修静香园,等收拾停当了,总要好生布置一番——这事儿你记住,最好事先拿出个章程。这些摆件儿呢,都是我库房里的,眼下取出来,划到你的小库房里,到时说不定有能用上的。”静香园位于正房西侧,来日要作为长子长媳的新房。先前母子两个商议过,依程夫人的意思,是把正房让出来,就此享清福,程询没同意:母亲还不到四十岁,早早闲下来不见得有什么好处,来日还是婆媳两个一起打理内宅最好。程夫人见他态度坚决,也就答应下来,横竖住在何处并不能代表什么。苏润接话道:“别只顾着阿询,还有阿译呢。”“知道。我家底厚实着呢。”程夫人横了二哥一眼,“你怎么总是绕着弯儿地说我偏心?我跟阿译说过了,等他成亲之前,也少不了他的。”苏润与程询都笑起来。程夫人核对完账目,下人手脚麻利地把一堆东西收拾起来,送到程询的小库房。之后,程译、程谨过来请安。闲话一阵子,程清远的小厮前来传话,“老爷有客,不回来用饭了。”程夫人不以为意,唤红翡传饭。有苏润在,饭桌上总是少不了陈年佳酿,只要一同用饭,程询就少不得陪二舅喝点儿。程译、程谨只是做样子,一杯酒陪两个人大半晌。倒不是不能喝,是还有功课要做,得保持头脑清醒。饭后闲话一阵子,舅甥四个回到外院,各自回房。程询在书房喝了一杯浓茶,斟上第二杯之后,吩咐程禄:“把老爷请来,说我有一本账要请他过目。”程禄应声而去。账总归是要清算出个结果,哪怕只是暂时的告一段落。程询是这样的心思,程清远亦是。过了一阵子,程清远过来了。程安奉上茶点。程询抬手示意程禄、程安退下。程清远落座,望着长子的眼神,透着厌憎。长子说出了那些诛心的话之后,他也不需再掩饰对长子的真实情绪。程询喝了一口茶,换了个闲散的坐姿,“那本账,稍后拿给你看。上午,有些话没说完,也没说透,你我皆是。今晚说清楚?”程清远冷笑一声,“养了你这样一个孽障,是我此生败笔。眼下,你不妨跟我交个底,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急什么。”程询牵了牵唇,“横竖你也不能把我逐出家门——你就算一头碰死在祠堂,宗族里的人也不会同意。”连中三元,对于整个家族来说,是怎样的荣耀?谁不在当时与有荣焉,谁会傻到把荣耀推出门外。父亲之所以只是闹腾而没切实的行动,正是因为很清楚这一点。停一停,他玩味地笑了,“是,你会说总能找到机会,但是,你就算找到,恐怕也会放弃。你比一般人更贪心,更舍不得因我得来的益处。”程清远再次冷笑,“得失之间,我自有衡量。但愿你能一直让我得益更多,否则,要你何用?”“这话说的。”程询语带笑意,“如今要不是因为娘和二弟,我真不稀罕这出身。”停一停,继续道,“今日我大动肝火,为何?因为我从没想过,你居然能做出那种事——居然利用我看一眼都嫌脏的人,促成更肮脏的裙带关系。廖彦瑞那档子事,让我震惊、发指,而眼前这档子事,让我恶心。”男人,官场上的男人,最让他不齿的一类,便是利用裙带关系获得利益的货色。众生平等,在相同的事情上,都无辜。可有些人就是不在乎别人的一生要怎么度过,就是不肯给予女子哪怕一点点的尊重。这是不对的。女子,除了在歧路上执迷不悟的,都有资格得到相对来讲更平顺的路,不该被人当做棋子。这世道之下,只有从骨子里惧怕女子的男人,才会不遗余力地看低看轻女子。那何尝不是一种令人不齿的自卑。程清远发现,对于程询而言,激怒他是件特别轻易的事。他克制着,告诉自己不要发作。发作也没用,何苦白费力气。“你已经是这样了,我不能不做更坏的打算、更糟的设想、更缜密的准备。”程询站起身,从书架上隐藏的暗格之中取出一个大大的、厚重的牛皮纸袋,走到程清远跟前,“这些,是你为官这些年以来触犯刑法的记录的一部分。你忙着算计我,不过是想逼着我亮出底牌。好,今日,我就亮出这一张。”他把纸袋递到程清远手里,“你且好生看看吧。”程清远的眼神转为狐疑,接过纸袋,取出里面厚厚一沓纸张,凝神。越看越心惊:工工整整誊录的桩桩件件的事,最早可追溯到十年前,最要命的是,一字一句,都是照实叙述,没有故弄玄虚夸大其词之处。程询俯视着他,眼神凉薄。父亲不会知道,这些记录是怎么得来的。前世,有那么几年,他都怀疑自己与父亲的位置颠倒了——做父亲的惹祸,做儿子的收拾烂摊子:父亲埋下的隐患太多,不断有人找到他,有理有据地细说与程府的来往、纠葛,要他出手相助,予以益处。他要针对每件事、每个人寻到别的把柄,再安排人手绕着弯子发落掉。多达几十起。做父亲的作孽,做儿子的善后。跟谁说理去?气闷了很久很久,而在今生,要感谢那一段岁月。今日他让父亲看的,不过十中之三,但也足够父亲为此忙碌三二年了——如果不会破罐破摔的话。程清远看到中途的时候,额头上沁出冷汗。程询不动声色。程清远全部看完之后,匪夷所思,又因这匪夷所思生出恐惧,“这些……你从何处得来?”“这就怕了?”程询讽刺地笑一笑,“不都跟你说了,你也应该清楚,这只是一部分。”“我问你,这些从何处得来?”程清远猛然跳起来,“谁?!是谁这样处心积虑地盯着我?!”程询抬头望一望上方,一字一顿,“苍天有眼。”“你想做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