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新娘·二

    姜离躺在床上，盯着与她对望的钟表，不知道是在问它，还是在问jiejie：“水会有意识吗？”

    正在替她擦脸的jiejie动作慢下来，眯着眼睛笑着说：“日本的江本胜曾经做过一个研究，说水能听懂人的语言，如果用优美的词汇赞美它，它会感知到。有些人骂他，有些人赞同他。但……我不知道。”

    如果是母亲，肯定会厉声喝止，说姜离脑子里净是些不切合实际的想法，别人家的姑娘早就傍上大款，结婚生子了。

    而姜离除了混吃等死以外，什么都不会。

    jiejie笑起来很温柔，上好的化妆品也没遮住她的黑眼圈，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总该对未知的事物保持敬畏之心。”

    姜离没说话，紧紧搂着jiejie的脖子，眼眶湿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犹豫了许久，她才开口：“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嫁给了一汪好大好大的湖。里面全是血，刚开始我还能从水里爬出去，可是后来……”

    姜离说着，耳畔又响起水龙头的“嘀嗒——”声。

    这个声音伴随着那个古怪的噩梦，追了她三个星期，也正是在三个星期前，她的身体展现出惊人的自愈能力。

    大夫说，姜离的身体很奇怪，几乎全身瘫痪，能不能恢复正常都是个问题，却在短短几星期内迅速痊愈。

    唯一的缺点是，她的体液像是被锁死在了身体中，无法流泪，流血，甚至连上厕所都困难。每到深夜神经恍惚，总感觉有东西盯着自己。

    护士说，整个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不可能有人盯着她。

    病房里本就不多的东西全被撤走，桌子、电视，甚至窗帘。

    只留下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凳子，还有墙上那滴答作响的表。

    她甚至还想让护士带走玻璃窗，jiejie劝了她许久，说那只是一扇窗户。

    姜离看着窗户沉思了许久，看着窗户上滚落的雨水，每一滴雨水在旁人眼里是那么人畜无害。

    可是在她眼里，那是一粒粒悬挂的刀片，折射着冷冽的光。

    她很想反驳jiejie。

    那不是窗户，那是监视她的眼睛。

    姜离很快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像她这样的垃圾，根本不需要监视。

    jiejie揉了揉姜离的头：“如果提起那个梦很难的话，那就算了。我最近要出差，可能没办法再来看你，你要乖乖听话，如果想我可以打电话。”

    姜离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

    病房再次恢复寂静。

    “你叫什么名字？”姜离不知道自己在问谁，她也不期待有人回答她的话，正当她要自言自语回答时，钟表和水流的声音同时静止了。

    死寂笼罩着病房。

    “吱呀——”护士将门打开一条缝，过堂风不算冷，姜离裹着被子，看向窗外的树枝。

    门外响起洪亮的男声，是个老人，他用方言喊着：“让老子去敬老院？放你妈的屁，老子把你们拉扯大，是让你们给老子送去那地方的？我是儿子女儿死绝了，都不会去那地方！”

    “爸！这在外面呢，咱有事回去说，别在这儿喊叫，丢不丢人啊。”女人的声音带着些埋怨。

    “你不过是个媳妇，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个外人插嘴！别挡道，信不信我连你一块儿打！”

    随后外面叮叮哐哐乱作一团，护士笑得一脸幸灾乐祸，关上门，隔绝了声音。

    “这老爷子也真是的，专门挑人多的时候闹，原本只是个简单的出院手续，拖了这么久，不就是想让儿子多陪陪他。”护士一副全都懂的模样，又补了一句，“还好我没结婚。”

    她说着摸了摸姜离的额头：“烧退了就好，可不敢再不喝水了，本来身体就虚弱，再不吃饭不喝水，就更不行了。”

    姜离盯着桌边那杯凉白开，它开始冒着热气。

    透过玻璃杯，她看见水里还有一双眼睛，不是她的。

    那双眼睛呈现深红色，静静注视着她。

    凉白开慢慢变成橙色、桃红色、深红色，再变成粘稠的褐色。

    护士在叨叨什么，姜离一句也没听进去。

    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

    姜离看着地上冒着热气的褐色液体，散发着可可的味道。

    护士长叹一口气，有些欲哭无泪地放下手上的抹布，扫着地上的玻璃碎片：“你先别下床，小心地上的玻璃碎片。你受伤了，我又得扣钱。”

    “谢谢。”

    “哪里话。”护士将地拖得很仔细，擦了擦头上的汗，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话说阿离啊，你知道你姐前些天身边跟的那是谁不？”

    姜离回忆了一下，jiejie身边单独出现的男人，应该就是她的“姐夫”吧。

    护士便神秘兮兮地说：“他跟你jiejie要结婚啦，就在三天后。大摆筵席，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当红的那几个明星也去啦。新闻上播了好几天，你到时候也去吗？”

    姜离沉默了，她不知道。

    没有手机，和外界断联的这么多天，她什么也不知道。

    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心酸，还是庆幸，攥紧被子，摇了摇头。

    jiejie不是说她出差去了吗？

    为什么骗她？

    应该是阿姨觉得她这个私生女丢人，见不得台面吧。

    也对，人家大家族联姻，她连贺礼都拿不出手，总不能去人家婚礼现场当保洁吧？

    护士看出姜离的异常，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哎，没说就没说吧，反正那些我看，多半也是商业联姻，没几个好下场。看着各个光鲜亮丽，背地里说不定养了多少女人呢。”

    姜离咬着下唇，她还是哭不出来，一口气憋在胸口闷得难受。

    “对了，你有男朋友吗？我看你jiejie那么喜欢你，你身边肯定也有不少优质的追求者，对吧？”护士笑眯眯地说。

    护士的声音被无限拉长，每一个字都回荡在她脑海里。

    姜离只觉得刺骨的寒意，大口大口喘着气，瞪大了眼睛凝视着身边满脸笑意的人。

    水流声“嘀嗒——”

    “嘀嗒——”

    刺激着她的神经。

    脑子里像是有无数蛆虫在争先恐后爬出来。

    姜离默默抓住桌子旁边的保温杯，里面是guntang的水，热气腾腾，只要从头泼到尾，她得脱层皮吧。

    脑海里有个低沉的声音，尖锐、刺耳，他尖叫着喊道：“撕烂她的嘴，撕烂她的嘴！”针线缝着他的嘴唇，鲜血顺着他的嘴缝流出。

    但他全然不顾，用夸张的口吻呐喊道：“哈哈哈哈——她为什么不去死啊。”

    他“桀桀桀”地怪笑着，声音极具穿透力。

    手脚细长漆黑，整个身体如同圆规，逆时针旋转着，像极了钟表上的时针与分针。

    整个身体藏匿在黑暗中，只有那张滴着鲜血、殷红的嘴在喋喋不休。

    有一双长着猩红指甲的手替姜离拿起保温杯。

    姜绾隐约间，看到里面guntang的红色液体。

    “为什么有人好好长着一张嘴，却不肯好好说话呢？为什么总是对别人的苦难幸灾乐祸，以此来弥补自己那可怜的自卑心吗？”圆规夸张地尖叫着，“她也不过是个负债累累、父亲入狱、男友劈腿的可怜蛋，凭什么欺负你啊？

    “可怜的孩子，还记得高中时，那个表面说追求你、爱慕你的男生，背后怎么辱骂你的吗？他说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有钱就能为所欲为的**，亏你还真心喜欢他。所以你的一切成绩成了走后门得来的证据。

    “他们不敢动你的jiejie，只好拿你开刀，以此来填补那阴暗的自卑心。

    “桀桀桀——杀了她，杀了她！

    “不用害怕，水会保护你的，它会吞没一切，包容一切肮脏与虚无，它会洗涤你的罪孽。

    “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