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新娘一
水的新娘·一
病床上,姜离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点点耗尽。 分针指向三十二,似乎感受到姜离的目光,顿了顿。 “阿离还要吃苹果吗,我削成了小块。”坐在病床旁边的女人面容憔悴,站在她旁边的男人穿着名贵西服,双手插兜,打量着姜离:“成植物人了?” “还没。” “她妈都放弃了——” “我就这么一个meimei。” 女人的话不容置疑,病房里的氛围有些诡异,安静得只能听见姜离的呼吸声。 姜离动了动眼珠子,看着他们两个手指上的婚戒。 分针趁着姜离不注意,偷偷跨了一步,指向四十五。 姜离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躺在床上,连亲生母亲都放弃她时,会是那个女人来照顾自己。 女人的丈夫拗不过她,最后坐在病房里刷起了视频,声音很大,让寂静的病房有了一丝生机。 原来上市集团身价过亿的企业家,也会刷无聊的网文。 姜离撇了撇嘴,又将那个男人从头到尾审视了个遍:看着人模狗样,也不过是个垃圾。 今晚做梦,就梦她变成大反派,踩死这群运气好的“挂狗”和有钱人。同样是地球online,她的人生为什么如此不顺。 jiejie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没注意到姜离的异常。 姜离是个销售员,销售员是世界上永远稀缺但很少有人干的工作。I人做了落泪,E人做了自卑。 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钱,买了人生第一辆车,没到五个月,就被高空抛物的老太太扔的花瓶砸得勉强还能用。 三个月前,那辆车毫无征兆地爆炸了,监控没有拍出任何异常。 为了维持生计,姜离只能骑着电动车跟另外一个同事抢单,整理客户资料到凌晨两点。一辆大货车开过来,母亲正好打来电话,她躲不开,险些被撞成植物人。 醒来时,她已经在医院捡回一条命。 因为当时是监控盲区,所以开车的人肇事逃逸…… 于是姜离在挂着吊瓶、躺在病床上清醒地数着自己剩余的时间,看着那只如同眼睛一样的钟表。 它一直在这个房间里,在观察她,在伺机接近她。 什么时候睡着的,姜离已经不记得了。 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自己。 在梦里亦如此。 梦里,大雾弥漫的丛林,散发着不祥的气息。焦黑扭曲的枯树像是一只只从地狱伸出来的恶魔的手。连被诅咒的、血红色眼睛的乌鸦都不敢落在其中,只在姜离的头顶上盘旋。 血色的月亮正在注视着她。 阴森恐怖的丛林也在催促着她。 姜离的脚好像不听使唤似的,自己开始动起来,踩在用碎白骨铺成的小路上,一步一步朝着丛林深处走去。 月光一直冷冷地罩在她的身上,为她编织着血红色的婚纱,乌鸦像是花童,静默地跟在她的身侧。 而那些枯树,与躲在枯树深处、不可名状的怪物,则是这场诡异婚礼的证婚人。 证婚人? 姜离的意识回笼,看着手上血红色的罂粟花,花心是一颗颗眼睛,温热的血顺着她的手心流下,几根干枯盘曲的手指点缀其中,充当花杆,至于花瓣。 不,那不是花瓣,那是少女的…… 这是梦,这是一个梦。 姜离攥紧捧花,如果那玩意儿能称之为花的话。 我要醒来,至少换一个梦,一个更正常的梦! 她在心里默默呐喊,祈祷着像往常一样,梦境快速转变,至少不要这么阴森诡异。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姜离的双脚还是在自顾自地往前走,她像是一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提线木偶。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硕大的血湖边缘,那是路的终点。 却不是姜离的终点。 姜离发疯似地往岸上爬,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往水里拉。 就像是这面湖水长了双手,正在将她拥入怀中。 她被这个疯狂的念头吓到了,放声尖叫:“闹够了没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也活腻了,吓唬人算什么?说吧,这次是溺死还是分尸,梦中梦还是其他。” 尖锐的风声呼啸着,像是一位长者,用粗糙的、满是沟壑的手替她擦掉眼泪。 那汪湖水亮晶晶,像一面镜子,里面没有月亮,没有乌鸦,只有姜离蹲在湖边哭泣的身影。 血红的湖水翻涌着泡沫,姜离再抬头时,湖边趴着一条猩红色的人鱼。 他半个身子都潜入水中,一只手搭在湖边,没有骨节分明的手指,只有尖锐的利爪,可以轻而易举将她开膛破肚;耳朵是鱼鳃,上面长着坚硬的鳞片。 姜离感觉自己多半是疯了,她还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梦。 人鱼那张宛如希腊雕塑般、完美无瑕的脸凑到她面前,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在看着这个奇怪的大jiejie做着什么。 如果忽略掉他全身覆盖的银白色鳞片,和尖锐的獠牙,以及因失重而漂浮在空中的绯红色长卷发。 姜离的嘴巴自己说话了,在没有经过大脑的允许下:“我要嫁给你吗?” 她声音颤抖,因为人鱼半个身子从水里露出来,鱼尾约有三米长,像是一张五星的巨网,将姜离包裹在其中,无法挣扎,无法逃匿。 它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捧起这个小巧的、易碎的小人。 在姜离被他吸引了全部注意时,突然抱着她钻进水里。 腥甜的血水灌入气管中,姜离瞬间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才发现,旁边不知道是哪个亲戚的小孩正在偷偷拔她的针管。 血顺着针眼染红了床单。 他的家长正在另外一个病床上与其他看病的亲戚谈天说地,声音吵闹,听得姜离耳朵疼。 姜离抬头盯着小孩,一言不发。 果然,不出三秒,小孩便瞬间被吓哭,跑到他奶奶的怀里又哭又闹,其他人这才注意到病房的主人已经醒了,面色苍白,手上淌着血。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很害怕姜离的目光,尤其是她仰视时的目光。 父亲曾经与这样的目光对视一眼,瞬间勃然大怒,扇了姜离一巴掌,让她不许再看自己。 她甚至因为这样的目光丢了一份工作。 尽管她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那是一道什么样的目光,能将这群人吓成这样。 母亲的亲戚一窝蜂地离开,转眼,病房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还有那个钟表。 是中午一点零四分。 姜离看着吊瓶里血红色的液体,不由想起梦里的那汪湖水。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很多事情,大多都是关于jiejie的。 姜离和jiejie应该是死对头才对,毕竟她的母亲是小三,jiejie的母亲是原配。 jiejie的母亲是公司骨干,事业女强人,恨她们每一个人。 最后父亲试图跟母亲撇清关系时,是jiejie接济了她们母女…… 是jiejie在她十岁生日时,给她买了人生中第一个蛋糕。 因为上高中被班里同学欺负,也是jiejie冲过来举着刀,像母鸡护崽似的,将她挡在身后。没人敢惹jiejie,她跟她母亲一样厉害,是学生会主席,成绩第一,毕业考上名校。 就连母亲都要放弃她的时候,也是jiejie不惜代价替她讨回公道。 而现在……而现在…… 姜离捂住脸,她想要jiejie的一个拥抱,她会告诉jiejie梦里的一切怪诞诡异的事情。 jiejie会温柔地抱住她,说:“别怕啦,有jiejie在呢,我会保护好你。” 在她想得出神时,厕所的水龙头响了。 水滴在面盆的声音清晰,又富有节奏感。 姜离瞬间擦掉眼泪,提高警惕,生怕被别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那是一小股水流。 血水像是有生命似的,朝她涌来,在姜离的掌心翻涌,替她擦掉手上的血液,乖巧地停留在她手心,任由她怎么把玩,既不会打湿她的手,也不会弄湿被褥床单。 触感跟史莱姆差不多,又可以像橡皮泥捏成各种形状。 朝姜离涌来的水流越来越多,凝聚成人形,将她抱在怀中。 和水拥抱? 姜离感觉有些怪异,又有些舒服。 温暖的水流包裹着她,与她融为一体。 好像很久之前,就该这样。 在她出生以前,一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