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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影里,一位粗布长衫打扮的人振袖一哼,退了出去。那人脚步敦实,步速极快地转进一旁的小巷,深呼吸了几口,听着仿佛心中有极大的不痛快。一直快走到小巷的尽头,还能隐隐听到五福园的呼喝声。猛然间,一个身量娇小的姑娘冲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人一怔,只见来人一头卷卷毛,黑夜中不甚清晰的脸庞却有些似曾相识。“阁下可是又经历了一次辛辛苦苦写的戏本被这位台柱子临时篡改的荒唐事?”那人并不知她的来路,不欲搭话,埋头又要往前走。那身影却紧跟着他,玩味道:“明日午后想请阁下喝茶,毕竟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人呢。”那人侧身回头,微皱了皱眉,没否定也没应承,跟着他的姑娘倒是主动转身离开,“明日未时,望江楼,我等着阁下。”第五日洛月容歇了一天,而正好晚上便是尹飞卿的首演。洛月容也是个机敏的,拽着宋渊同样要去看看尹飞卿的戏。毕竟从小到大,她一直很‘关照’这位小学徒。卫黎更是早早就去了戏园,正当她掀开后台的布帘时,却见沈益也已经在了,而且沈益一只手亲昵地握着尹飞卿的手。沈益身量略高,从卫黎的角度看,尹飞卿几乎是整个人依偎在沈益怀中。沈益翻过尹飞卿的手心,仔仔细细摩挲,低声嘱咐着些什么。卫黎看得一阵脸红心跳,心中‘哎呀呀’了几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此时尹飞卿已上完了妆,眼波流转,衬着那副绝色无双的面容,在沈益面前极近娇媚。卫黎想了想,还是退了出来。后台人来人往,万一有人过来搬运行头,他二人被看见总归是不好的。于是她很懂事地站在门口一边等沈益出来,一边替他二人看门。屋内,尹飞卿就着沈益的手仔细瞧了瞧自己的手掌,仰慕道:“想不到大哥还会看手相,经你这么一说,我宽心不少,多谢大哥。”沈益收回手,转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认真道:“你只管好好唱,我一会儿就坐在台下,别紧张,嗯?”尹飞卿点点头,目送沈益出去。其实沈益也出了一手心汗,他哪里会什么看手相,不过是看尹飞卿坐立不安,找个由头宽慰他罢了。临上场前,杜同培还在苦口婆心地跟飞卿嘱咐这个,嘱咐那个。不由得卫黎都要笑话他,“我说行了,杜老头,三个月前嫌弃得不行的是谁呀,如今倒是一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的样子。”杜同培一脚就要踹到她身上,翻了个白眼道:“飞卿今日肯定能成角儿。角儿你懂吗?就是得捧着含着的,去去去,不懂别在这碍事。”“略……”卫黎冲他吐了吐舌头,又帮着飞卿看看行头还有哪里没归置好。待一切都准备就绪,尹飞卿走到后台最里面的一处角落,冲着独自坐在那里的一位女子恭恭敬敬鞠了个躬,低声道:“师父,我上台了。”哦?这位便是尹飞卿口中此生只拜一人的他的师父?卫黎今日也是头一遭遇上,只见那女子一身素白,头发在发顶极简易地攒了个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住。若不是尹飞卿走到她那里去,怕是一屋子没人会注意到她。卫黎远远望着她,不禁想,这副简单朴素的模样,倒是与沈益有的一拼。尹飞卿说过,他无父无母无亲人,是师父将他从小拉拔长大。有师父在,戏班子里欺负他的那些人,比如洛月容之流,多少会收敛些。卫黎还听说,他这位师父的亡夫,是从前戏班子里的琴师,与班主是过命的交情,一把京胡也能拉出满堂彩。思索间,前台就开锣了。卫黎连忙回到场子里等着听戏。沈益也已经坐在位置上,二人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八仙桌旁,虽不是最好的位置,但离尹飞卿最近。沈益见她今日仔仔细细打扮了一番,穿了件大红银丝绣百合的外衫,内罩一件鹅黄襦裙,妆容也是细致地描过,光艳又可爱,不亚于她大婚那日。然而卫黎见着沈益的穿着更加吃惊,方才在后台她并未注意,如今她才发觉向来只穿纯深色衣衫的大将军,今日居然穿了件湖蓝的外袍,袖口处还有几片金丝绣的竹叶。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意气风发。卫黎心中嘻嘻笑了两声,打趣道:“哟,将军今日怎的穿的这样艳丽?”沈益眼神闪烁,极快地看了她一眼,道:“这不是,比较搭配嘛!”卫黎思及尹飞卿出场便是一件大红对襟外衫,红蓝——是很搭配的。她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沈益却被她看得发毛。胡琴铮铮地响了起来,几句闷帘念白,观众席便有人听出了功力。和着锣鼓点,尹飞卿莲花微步,水袖轻抖,一个亮相,便惊艳四座。“好!”身侧猛然爆发出结实有力的掌声,卫黎一转头,见沈益专注地看着台上,率先领掌。很快便有观众跟了上来,掌声愈烈。卫黎心领神会地嘴角轻扬,沈大将军这么低调的人居然为了尹飞卿,宁愿出头。她也跟着啪啪拍了几声,心头却是紧张得很,往上场口那儿一瞥,嘿,杜老头那神色瞧着比她还紧张。卫黎看着台上,渐渐心中有数。此时的尹飞卿比三个月前在杜老头院中时自信了不少,虽说表演还并未形成自己的体系,但按部就班演下来,也没什么差错。更何况,有她这戏本子撑着,既是人保戏,也是戏保人。到了后半场,观众的掌声愈加激烈。随着那时而昂扬激越,时而低回婉转,时而深沉忧郁,时而细腻甜柔的唱腔,一场演罢,尹飞卿已是赚足了观众的掌声,席间那些小姐夫人们像是疯了一般,痴痴看着他。她们这才见识了,原来世间真有男子扮相比女子还要娇媚,身段比女子还要窈窕,演绎一位风尘女子,让人爱怜得柔肠寸断。然而,二楼包厢里缠绵依偎着的两人却并不怎么享受。洛月容一团娇软的身子在宋渊怀中拧了拧,气道:“这样的人一场就能□□,当我洛月容是什么人?”宋渊不解,敷衍道:“不过是刚刚出头的毛孩子,挡着你什么路了?”洛月容气愤地在他肩头一拍,“我被禁了三个月诶,我复出的头一天,戏迷们都快不记得我了。”宋渊望着楼下沈益身旁的那个身影,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洛月容知他所想,不满地掐了掐他的下巴,哼道:“你又在想她了吧?我劝你可歇歇吧,人家如今是将军夫人,想捧红谁就能捧红谁,你有那本事吗?”“我怎么就没有那本事?”宋渊意料之中地被刺激到了。“那我想上玉簪阁外的标牌挂板,都跟你说了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