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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梅清给他喝的岂止一杯酒?其中不知加了什么“名贵药物”……回想被齐肘砍断了手臂的贼偷,余燕至不禁要发笑,自己是否得感谢忘川毒师没在那一晚也将他的双手砍断。初生牛犊不怕虎,继林叔慈后又有几名年轻人上前敬酒,有些是挨个敬过,也有些只敬向裴幼屏或余燕至。几巡下来,在桌四人面上泛起酡红,以不胜酒力婉拒来者,只裴、余二人几乎无一丝醉态。宴席终了,众人又前去茶舍品茗闲谈,近暮时方互相道别。余燕至随同师傅与师兄们一齐返回客栈。郡城店铺林立,街市热闹,余燕至行走最尾,路经一处卖彩纸的摊前不由停住了脚步。“师弟?”赵靖轻唤一声,余燕至抱歉地笑了笑,抬步跟了上前。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人,黑色布衣,黑纱斗笠,脚步即轻且慢仿佛耄耋老人,然而身形挺拔,仍似青年。余燕至只觉眼熟,视线便落在了严实的黑纱之上,那人像有所察觉,忽的将头转向了余燕至。明明看不见面容,余燕至却有种被紧紧盯住的错觉,他尽量自然地垂下眼帘,加快了脚步。第50章50.月光隐在云里,今夜无风。天地间仿佛灌满了墨汁,浓重的夜色下一人疾疾向城外奔走,放轻的脚步声中透露焦躁。冰冷的空气犹似一把利剑,穿透鼻腔直达胸膛。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变化令裴幼屏失去了冷静——苏无蔚正对他日渐疏远,疏远的同时开始提携余燕至。一场门下弟子的比武,苏无蔚初衷恐怕是要给余燕至机会表现,可却未料余燕至如此大胆……面对他的逾越,苏无蔚不赞赏,不惩责,有所保留的态度耐人寻味。而让一名入门仅两年的弟子随行郡城,更是没有过的先例。裴幼屏越走越快,念头也跟着飞转。今日酒席间的景象历历在目,当场皆是些精明的商人,商人无利而不往,所以最擅长将一个人的价值称斤论两。显然,余燕至代苏无蔚喝下的一杯酒,使得他与裴幼屏被放上了秤杆两端。若是别的场合,这杯酒不会重得令裴幼屏难以承受。那些家族可说是圣天门根基的一部分,而苏无蔚任何态度的转变都会在他们当中掀起暗潮,暗潮涌动的方向将直指圣天门未来掌舵者。裴幼屏没傻到迁怒随波逐流之人,令他不得不逆行的是一股飓风,而它何时,又因何扭转了风向,正是裴幼屏深夜潜出客栈,奔赴城郊的目的。夜更深了,暗淡的星光将荒郊的一草一木变成了潜伏深处的野兽。它们伺机而动,等待疲于奔命的猎物自投罗网。一抹比夜色还要浓重的黑影伫立其间,他仿佛是这群野兽的头领,最安静,最危险,也最孤独。裴幼屏一步步靠近,像擅闯领地的另一只野兽。感觉不到第三人的气息!真实?假象!杀,不杀……还未思索清楚,叩在剑柄的拇指便向外送出了剑身,右手刚要移上,双腿忽的发软,裴幼屏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黑影不急不徐停步在了裴幼屏身前,而后一巴掌扇上他的脸颊。寂静里响声清脆。裴幼屏偏着脑袋,疼痛,耻辱,卑微随红肿一一浮现面庞。这才是他,这才是忘川里真正的他们……“裴幼屏,你已经不将我放在眼中了?”十足诡异!明明是男人,一开口却是哀怨的女声。垂在身侧的手指止不住抽搐起来,裴幼屏脸色煞白,寒气自双膝一阵阵冲入胸腔,几乎要冻住他的心。“不要忘记谁收留你,给你报仇的机会。”女声陡然拔高,凄冷怨毒,“十年之期已过,你要让我等到何时?!”“卓郎为何不肯原谅我……我究竟哪里不如那个贱/人……”凄凄切切,令闻者仿佛置身幽冥,女声渐渐低下,半晌后轻叹道:“你听话,姑姑才高兴。”裴幼屏艰难地将头抬起,他习惯微笑,那简直成了他另一张脸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稍稍弯一弯唇角就能做到。可此刻他整张脸僵硬无比,嘴巴要咧不咧地向两旁拉扯,显得既滑稽又愚蠢。黑影笑了,恢复了男人的声音。“幼屏,别怕。”梅清欠下身,双臂托在裴幼屏腰间,一用力将他搂进了怀中,“梅寒湘已经死了十五年,她再也不能吓唬你。”从袖中摸出颗药丸,梅清含入后喂给了裴幼屏。麻木地等待梅清的唇舌离开,裴幼屏咽下解药,力气一点点回归身体。梅清仍抱着他,语调透着关怀与忧虑,“你有什么心事?连我撒在周围的芫箩粉也未察觉。”裴幼屏无声无息,像个没有魂魄的躯壳,他吓成了傻子。“你不说,是要我猜?”梅清笑了笑,耐心极好,“我猜,你所苦恼的是苏无蔚。”裴幼屏终于有了反应,他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睫。“失去苏无蔚的信任,继续留在圣天门只会有危险。”梅清的侧脸挨着裴幼屏的侧脸,谁也看不见对方表情,“还记得上一次见面时我说过的话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一切我已为你准备妥当。”梅清拉开了两人距离,将一样事物塞进了裴幼屏手中。裴幼屏却看也未看,只直直地望着梅清,他似乎仍想摆出微笑的表情,嘴角微微抖动着。梅清回望他的目光清澈得几乎带了天真,“醉伶蓟虽说是万无一失的好东西,可时间太久,幼屏,我想你也不忍我再等五年。”缓缓靠近,梅清的唇来到了裴幼屏耳畔,轻声继续道:“好奇我如何得知你下毒?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哥哥。”夜色下的街市与白日截然相反,仿佛幽明异路。快要接近客栈时,裴幼屏闪身拐进了一条窄巷。贴着冰凉的青墙,裴幼屏滑坐在了地上,整个身体缩成一团,躲藏在废弃的竹笼之间。阴冷,潮湿,还有食物腐败的酸臭,这气息像千丝万缕的线钻进头皮,钻进了脑海深处。他曾经每一晚安身于此,和只三条腿的黄狗,有时看着黄狗他眼睛会发绿,他太饿了。黄狗也饿,饿得没了力气就窝在他怀中小声哀叫。不久后,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男孩。那晚就如今夜,无风无月。男孩扔了块点心到他脚边,他的警惕被腹中饥饿淹没,几乎怀着千恩万谢的心情,他笑得卑微又讨好。黄狗呜呜地添净了他的手心,眼巴巴望来,他将快送到嘴边的点心又掰下一块喂它,黄狗忽然软倒了身体,抽搐着溢出满嘴白沫。在他的茫然里男孩笑了,笑容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