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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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正是名为歌舞伎町的这条街焕发生机的时刻,街道上四处一片喧闹,川流不息的行人中,偶尔有几个低调路过的浪人,一把看不出真假的刀别在腰侧,抬手压低斗笠匆匆走过拱桥。 巡逻的真选组队员有眼尖的,高喊一声:“发现攘夷志士!”,于是一大群黑制服呼啦呼啦冲过去,被追的攘夷志士们高喊:“天诛!”跑远。 当然,从结果上来说,干劲满满的队员们必然空手而归,这群攘夷志士们很快便各自散开一个个闪入窄巷消失不见,过几分钟又在另一个安全的地方汇合。 ——那便是名为桂小太郎的攘夷头目所建立的,属于攘夷志士的安全屋。 这间安全屋位于歌舞伎町一家小酒馆的二楼,是一间坐满人闹哄哄的和室,靠墙还有一台旧电视正在播放时下流行的电视剧。 在周围热闹地充斥着诸如这条街哪一家的可丽饼好吃、这部剧上周的剧情、隔壁咖啡厅的哪个女仆最可爱的交流声中,一张表格“啪”地拍在松阳面前的矮桌上。 “桂大人今天有事要忙,不能来面试你,所以先填这张报名表。” “方便问一下,小、桂先生现在在忙什么吗?” 就算这样问,也只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桂大人在忙对攘夷有利的大事。” ……是这样吗?为什么她听到有人在说小太郎那孩子去游戏厅了? 时间后退几个小时,回到早晨的真选组屯所,在询问清楚后,松阳这才松口气。 “土方先生所说的卧底,是指乔装混进攘夷志士的本阵吗?”话说回来,把卧底任务交给一个本来就潜伏在你们组内的卧底真的没问题吗? “嗯,主要是山崎——就是组里的监察,那小子之前去卧底的时候在桂那边露面过一次,你是生面孔,肯定比他更容易混进去。” “……是会见到桂小太郎本人吗?” “这种事想也知道吧喂。” ——这样啊,会见到那孩子啊。 “不过那家伙……咳咳,你就算露馅他也不会为难你,某种意义上那里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又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听不清的话,“总比现在的江户城安全多了。” “土方先生?” “咳咳,没什么,放心吧,那里挺安全的。” ——嘛,这点倒没说错。 时间回到现在。 虽然满屋子都是理论上的幕府通缉犯,但这种除了攘夷之外什么话题都聊的轻松氛围,让这里与其说是攘夷志士们暗中交换情报躲避幕府搜查的安全屋,更像是热热闹闹的团建场所,应该说领导这群人的头目不愧是那个向来电波系的长发学生。 不过说起来,松阳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接这个任务。明明有过紫发学生的先例,她已经意识到,不论伪装得多完美,一旦和相伴过多年彼此了解的学生们面对面接触,多少还是会有暴露的风险。 (从今往后我都会一直守在老师身边保护好老师的,所以老师一定要多爱惜自己一些,多珍惜自己一些,好不好?) ……回想起那时,仍然觉得内心无比疼痛。 珍视的学生明明就在面前,不仅不能相认,还得想方设法装作陌生人欺骗对方;被认出来之后又无法对他坦诚相待,只能残忍地抛下对方——理智上她完全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事,情感上又实在没办法拒绝这个能再次见到自己学生的机会。 这会儿,一听接头的那名志士说桂不会出现,松阳都说不好自己心里究竟是失落更多还是放松更多。 发给自己的报名表上大多是些个人基础信息,她就用现在这个伪装的外表随意填写了。想着时隔十二年,当年给那些孩子们的手抄课本不大可能还保存到今天,松阳就并未刻意变换字迹。 填完的表就被那名志士收走,说是用传真机发给桂审核,审核通过再参加笔试,乍一听流程还挺正规。 如果不是表格里还掺杂着例如“列举你常追的10部漫画”以及“桂大人的名言是什么”之类的奇怪问题——顺带一提,名言这项松阳思前想后填了印象中这孩子常用的口头禅“不是假发是桂”。 这张写满娟秀字迹的纸张“咔呲咔呲”放进传真机,几分钟后,传送到相隔此地不远的另一处,一家位于新宿的游戏厅内。 “桂大人!有新人的报名表!” 虎背熊腰路人脸的志士取出传真来的报名表,“刷拉”递到一个正拿着手柄玩红白机游戏的长发男人眼前——由于视野受遮挡,屏幕上跳出大大的“gameover”。 “可恶!”被意外中断最佳连胜记录的攘夷头目愤而拍桌,“我桂小太郎岂能容许这种低级失误出现!这实在是太过——” 视线落在那张报名表时,他猛地怔住了。 “……桂大人?桂大人?” 手柄滑出手掌掉落在地,他都毫无所觉,也不回应唤他的部下。 怔怔地对着眼前这张报名表出神了一会儿,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从衣襟内掏出一本墨绿封皮的书卷——看得出来是陈年旧物,但是保存完好的状态。 较早跟随他的志士立即认出:“这是桂大人的老师留下的……” “啊,是的呢。”长发男人浅浅弯起唇角,“是老师手写的课本。”眼神中既有怀念,也有伤感。 拿着报名表的志士不解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课本翻开,展露出字迹娟秀纸张略微泛黄的内页,“桂大人是要……?” “抱歉,入江君,可以拜托你先离开一下吗?啊,报名表放在桌上就好。” “好的,桂大人。” 再回到那间攘夷志士们欢聚一堂的和室,热闹的人群之外,松阳正猫在角落新奇地摆弄土方给自己联络用的手机。 这种天人科技的产物她一向苦手,就像虚七年前送她的那台通讯设备,屏幕上方的镜头总会发出一闪一闪的微弱红光,一到夜里多少有点让人困扰,虚却既不告诉她发光的原因也不告诉她怎么关。 上次她自己拿块毛巾把那个发光的镜头盖住后,虚还以此为由狠狠折腾了她一顿,更不许她再盖住,她至今都不晓得那台设备到底是怎么回事。 相对来说,这台手机倒是简单了不少,研究了半天,她至少搞清楚了最基础的如何收发简讯。 磕磕绊绊写完一条“已成功潜入”的简讯发出去,还在等待回复,松阳便听见一墙之外响起一阵掺杂进室内喧哗中的脚步声,紧接着,靠近门口的志士们发出sao动。 “桂大人!是桂大人来了!” “——?!”染黑的呆毛一炸,不、不是说不来的吗?? 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的长发师长:……紧张.jpg 听着门前闹哄哄的动静,松阳稳了稳心神,悄悄抬眼去看,就见到在一群大嗓门的攘夷志士的簇拥中抄着手走进屋内的长发学生。 他看起来和通缉令上的造型一样,整齐的三件套衣着,以前会扎起马尾的黑色长发披散下来,黝黑双眸目光坚定而闪闪发亮——外表的的确确长成稳重可靠的成年人。 虽然一举一动还是那股子熟悉的不着调——他一边兴高采烈地“哦吼吼吼,大家都很有精神呢!”打过招呼,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来回一扫就准确地捕捉到一位手拿可丽饼的志士,然后一头扎进人群中“哦哦!这是xx屋的可丽饼吗?看上去就很好吃呢!”再“啊呜”咬一口对方递来的可丽饼;吃完又飞快混进那群追剧的志士们之间,唾沫横飞聊起剧情“什么什么!那个家伙居然是凶手吗?!”。 松阳不由弯了弯唇:这孩子比起小时候好像更活泼了呢,看来是不用自己去cao心他的生活状况了。 趁还没人告知他自己的存在,她便快速将身上的伪装再检查一遍:这副普通浪人的衣着足够不起眼、易容后的长相绝对不会被认出来、束胸的效果十分显著看不出性征,再眨了眨戴着瞳片的眼睛——没有移位的问题。 她还在不着痕迹地确认中,背对着她的桂不动声色地长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似地双手握了下拳,才慢慢自榻榻米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她所在的位置;听见脚步声的松阳忙从容坐正。 “你就是那位来报名的吉田松、松太郎先生吗?” ……看来是成功过关。 虽然不知是不是错觉,和包围着他们的这些生龙活虎的志士们相比,身为头领的长发学生看上去有一点拘束紧张和忐忑,和名义上是新人的自己对话居然用上敬语。 松阳起身拿伪声回应他“你好,桂先生。”并向他微躬身行礼时,面前的长发男人似乎更显无所适从了,握着下巴拿捏腔调的样子像是在掩饰些什么。 “咳咳,大家皆为心怀大义之同伴,无需对我使用敬称,就像其他人一样称呼我为假发吧——啊不,不是假发是桂!” “哦哦哦——”一群人噼里啪啦鼓掌,掌声震耳欲聋,“不愧是桂大人!又说了那句名言!”把好像还想要说什么的桂的声音淹没进去。 “呃,那个……” 长大成人的长发学生站在自己面前时,其实是要比她略微缩骨后的身体高出大半个头的,导致他与自己对视时,会稍微低一点脑袋配合自己的身高,一目了然的圆润头型看起来和小时候一样很好摸。 “那个,”他在试图提高音量,“吉、松太郎先生要不要,我是说,呃——” 身后大概是谁不慎撞了他一下,长发男人便左脚绊右脚地直挺挺往前扑倒,松阳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接,就正正好接了个满怀。 “小、桂——”堪堪转换称呼,“桂先生,没事吧?” 抱着将近一米八的成年男人,和抱着对方儿时的清瘦身躯感觉自然不同。手掌隔着和服衣料触到的不是少年人微凸的后背骨节,而是属于成年男性坚实流畅且充满力量的背肌线条,裹紧绷带的胸前触及的是轮廓坚硬而厚实的胸膛。 估计是为了保持平衡,桂条件反射地张开两条长胳膊一把圈住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肩头,这样一来,两人的姿势更像是个子稍低的松阳被他紧紧搂在怀抱中。 “桂大人!您受伤了吗?!” “桂大人!您还好吗?!” 一旁的志士们仍在吵吵闹闹。见桂一直抱着她不说话,松阳有些担心,忍不住抬手摸摸那个乌黑的后脑勺,轻声问:“桂先生是扭伤脚了吗?” 肩膀上的黑脑袋轻轻摇了摇头,不说话,柔软的发顶有意无意地蹭着她的掌心,蹭得松阳掌心微微发痒。不一会儿,连颊畔和颈侧也被对方垂落的发丝蹭得开始发痒,随后自己的发间被某种柔软的微妙触感轻轻触碰着,耳廓被温热的吐息吹拂着。 “……桂先生?”松阳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见桂开口,他附唇贴在自己耳边小声说:“松太郎先生,我带你出去吧。”,嗓音说不出的温柔。 “去哪里?”松阳不免好奇。 桂却没回答,虽放开搂紧她的两条胳膊,一只手却又转而牵起她的手,宽厚的手掌将那只肤色雪白的柔软手掌包裹进去,一如少年时自己的手被一只同样雪白肤色的柔软手掌包裹进掌心的举动。 一本正经地扔下一句“我带这位新人去体验攘夷事业了哦”,他就拉着松阳一路小跑出这间喧闹的旅馆,眉眼间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连松阳都有点受到他的感染,自带弧度的眉眼和唇角一弯,平凡的面容呈现温柔如水的笑颜,望见这一幕的桂又收紧一分抓住对方手掌的力道。 直到跑进接近黄昏的一片火烧云下,跑到人声鼎沸的街道,他的脚步渐渐放慢下来,变成两人手牵手一同漫步。 一瞬间,好像不是身在分别多年后相见却不相识的此刻,而是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一日傍晚,牵着乖巧的长发学生一起走在夕阳之下的回家路上,穿过随晚风摇晃的金色麦浪,无比悠闲而惬意。 ——虽然那时,那个满心依恋的长发少年从未曾预想过即将到来的漫长别离。 “说起来,桂先生不用伪装一下吗?” 明明自己的通缉令贴得满街都是。正好不远处的电线杆上就有一张,松阳无奈地看着他以那张通缉令上的形象大摇大摆地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这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冒冒失失的。 “啊,请不用担心。”桂信誓旦旦地,牵她的那只手抓得很牢,“论逃跑,我不会输给任何人,绝不会让松太郎先生被幕府的邪恶势力抓走的。” ……所以说,可能会被抓走的人是你自己啊,小太郎。 “那么,桂先生是要带我去哪里体验攘夷事业呢?” 松阳问他,桂握拳抵着下唇清了下嗓子,表情显得有点小紧张,眼神稍显飘忽:“是这样的,咳咳,有个朋友,是我桂小太郎攘夷事业上非常重要的同伴,想先介绍给松太郎先生认识,咳咳。” 这孩子说的朋友莫非是……松阳心里蓦然一紧。桂一边貌似淡定地说,眸光稍稍侧向她一点,黝黑的大眼睛又睁大了些,害怕她会拒绝似地,不等她回话又开始絮絮叨叨。 “那个男人就住在酒馆街,离这里不远的哦,才十几分钟的路,而且他人很好相处的,又很热情好客,我想他一定会很欢迎松、松太郎先生的。” ……她怎么没发现银时还有热情好客的一面呢,明明那孩子小时候只要一见到有陌生男性来跟她搭话,就会毫不客气到就差没拔刀赶别人走来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站在陌生人的立场松阳很难找出合适的拒绝理由,佯装从容实则内心五味杂陈地点点头,任由对方显得有点开心、又有点期待似地更加抓紧自己的手,脚步急切地领着她走到那间如自己的大弟子所说,挂着一块大招牌的万事屋楼下,再“哒哒哒”上到二楼。 “他就住在这里,咳咳,我敲门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