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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魄】(3)

    2022年4月5日

    第三章

    游县东市,白日里头全县最热闹的地方。

    上至勾栏教坊,下到游民走贩,无物不包,应有尽有。

    尤其是这条百兴街,真个热闹,人头攒动。

    里头什么都有,插标卖货的游商,立课开卦的相士,舞刀弄枪的杂耍,口若悬簧的说书人。

    最多的那当然是赶集看热闹的,甭管有没有钱,有多少钱,看到兴头叫声好,拍个手,声音要大要响,就算是卖老鼠药的,也要塞两颗让您尝个鲜——山楂子末搓的,酸不拉唧。

    能不能药死老鼠不知道,人尝了非得酸掉两颗门牙。

    和百兴街相邻的就是教坊青楼,一群鲜衣明冠的达官贵人也爱看热闹,怀里搂着花枝招展的歌妓,有说有笑,饮酒作乐,对着底下的各式把戏叫好。

    看的起了兴致的,直接赏钱就丢了下去,底下人接了要作揖给上头的贵人道谢,这样感恩戴德的场景远比杂耍要来的爽快。

    也有人缺德的,不扔赏钱,把怀里歌妓的抹胸扯了,倒不是丢下去,而是把歌妓那对又大又圆的奶子给底下人亮亮相。

    歌妓发个嗲,害臊地挣扎着扑在男人怀里,窗户一关又是一顿白日宣yin。

    东市百兴街有个驼道士叫裴秋宏。

    这人驼着背,跟虾米似的,背后别说看不见脖子,连头上那朵象征着道术的高髻都瞧不见。

    驼道士浑身邋里邋遢,一身道袍瞅着都发黑了,最亮的地方在领口,被腮帮子磨得又白又亮。

    反倒是那副长髯和道士髻打理得一丝不苟,按裴秋宏的话来讲,这是他得传道术的证明,马虎不得。

    裴秋宏有什么本事呢?他吹自己可上九星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念咒引动风雷,大旱降甘霖;起课请神上身,刀枪不入。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那是不想和普通人产生距离感,到真正要紧关头才显露真本事,那也是缘分未到,在场看把戏的都没那个福分。

    谁信呢,谁都不信,但裴秋宏能在百兴街站稳脚跟靠的是一手绝活戏法。

    百兴街变戏法的多,来来去去每年有不下三四个,每人能比得了裴秋宏的,大多被看惯了裴秋宏的老看客们倒喝彩撵走了,到底还是裴秋宏的戏法有意思,捉摸不透。

    非要深究,裴秋宏戏法大抵也逃不过变来变去,但因地制宜的即兴表演更有噱头。

    一根纳鞋底的长针,往地上一插,裴秋宏脚踏天罡,口念咒令,使了一窝蚂蚁出来表演个闹龙宫群蚁夺神针。

    这些个蚂蚁有演龙王的,有演老鳖的,还有演虾兵蟹将的。

    裴秋宏指名道姓,这是谁那是谁,配合蚂蚁的表演也是活灵活现。

    尤其是那个孙猴子,真真把纳鞋底的针从地上给拔了起来,惹得众人大声叫好。

    当时有个在楼上喝酒听曲的贵人听得楼下叫好连连,也搂着歌妓下楼看把戏。

    裴秋宏问那位貌比仙子的歌妓借了根簪子,念动法咒,往空中一丢。

    一只红毛蝙蝠就飞了过来,衔住簪子倒挂在了裴秋宏展开的袖口上。

    先不说白日里哪来的蝙蝠,光这只红蝠的寓意也是大吉大利,把贵人哄得高兴,赏了裴秋宏。

    贵人给的赏银不多,但一两年吃穿用度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这裴秋宏第二天还是穿着那身腌臜的旧道袍来演戏法,也算是百兴街的一位奇人了。

    六月天气愈发炎热,即便一大早上太阳还没高挂空气中也跟烘了水气似得,蒸得人直发汗。

    百兴街上人明显少了许多,很多人赶个早买了东西就匆匆回去了,不多逗留,但街角一处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不时爆发出一阵阵yin贱的浪笑和叫好声。

    有不避男女之嫌的婆娘挤进去瞧了一眼又红着脸挤了出来,嘴里啐道:「裴驼子整天把弄些下流腌臜的把戏。」

    但这并不妨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人群里头裴秋宏今天也在表演戏法,他手里握着一只埙,吹的调调也不过是宫商角征羽的平调,甚至因为埙的缺口破损吹出来的音声还有些走调。

    人们都围着裴驼子听埙显然不可能,大家关注点在裴驼子面前那只不及膝高的小人儿身上。

    这个小人身形虽然矮小,但却不似侏儒那般三焦不调连身形骨骼都走了样。

    小人身体比例与常人无异,头、身、腿长该占几分就占几分,更像是从图画书里头一样大小直接走出来一般。

    不仅如此,小人还是个蝉鬓蛾眉的窈窕美人,妆点成了仕女模样,在裴秋宏的埙声中翩翩起舞。

    小人仕女的翠绿宫裙被截根而断,留下的布片堪堪遮住臀线,上身的罩衣也是似笼非笼,一对珠玉一般圆润的rufang几乎整个漏了出来,在翩跹中波浪起伏。

    两根玉着般的腿子秀颀挺拔,足尖在三个倒扣的碗底轻点,这就是给小人搭建的简单舞台。

    三只青花碗纹丝不动,上头的小人轻若无物。

    虽然埙声走音,毫无节奏,但小人的舞姿却行云流水,充满律动感。

    舞动着舞动着,那条纱衣也飘落了,露出底下白璧般的背嵴,围观的人

    群又是一阵高呼叫好。

    这些男人大多面红耳赤,平日里哪能见到如此香艳的景色,恨不得趴在地上把眼珠子贴在小人身上看个通透。

    小人的舞姿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埙声却依旧不紧不慢该跑调的还是跑调,有损意境,但没有人在意这些,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三个碗盏上的小人身上。

    小人跳着跳着亵衣也飞了出去,没了最后的约束,小人的那对rufang跳的更加欢快了。

    埙声闭,宫裙落,小人绷直双臂伏在了碗底,满脸娇羞,裴秋宏拿起一块泛黄的绢布把小人盖住,然后拿起他那锈迹斑斑的聚宝盆。

    「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您也捧个人场嘞。老道生活不易,耍弄点把戏,就逗一乐。您要是开心了,掏一文两文,赏老道一顿饭钱……」

    裴秋宏手里捧着聚宝盆,对着围观的人唱诺。

    有没看过瘾的喊道:「裴驼子,你怎么就停了呢?时候还早呢。」

    裴秋宏嘻嘻一笑,佝偻着背把聚宝盆递到那人身边:「老道早些时候就讲明白了,她虽然是昨日东华帝君与我对弈输给我的精灵,但此处不比仙界,舞蹈太过耗神不可持久,明日等精灵元气充沛,还望各位再来捧场。」

    那人无奈摸了三文铜板,嘴里道:「东华帝君输给你的仙子你拿来卖?」

    裴秋宏谢了句,方道:「仙界精灵不拘人伦。」

    游县百姓就讲究一个面子,你看乐了,甭管有多少钱,起码得掏一个子的赏钱出来。

    不然左右都是本地认识的,给多给少没人管,不给丢不起那人。

    裴驼子手捧聚宝盆,一个个道谢,转了一圈也收了有五六十个铜板,也算是做了一早的好生意。

    人群多多少少给完赏钱,裴秋宏也要收摊,都散去了,唯独留下了个肤色黝黑的小子,怀里抱着拿布裹好的「棍子」,有三尺长,蹲在那伸着脑袋往白绢里头瞧。

    裴秋宏认得这小子,是张铁匠的学徒,他把聚宝盆里的铜板在小子耳边晃得直响,喊道:「陆事非,看什么呢?」

    少年耳朵震得发疼,讪讪道:「道爷,你的小仙子真漂亮。」

    「多谢夸奖。」

    裴秋宏晃了晃聚宝盆。

    「道爷,我没钱……」

    小人穿好衣服掀开白绢,还不忘朝陆事非抛了个媚眼。

    「没钱小小年纪还来看大人的把戏?」

    裴秋宏打开一旁的方笼,方笼上头盖了一块黑布,从笼门隐约能看到里头的迷你型床褥,小人进了方笼裴秋宏就拿黑布盖住方笼。

    陆是非看的眼馋,问道:「道爷,你这仙子从哪弄来的?」

    裴秋宏一手拎着笼子一手撑起阳伞:「实话不瞒你说,大树上掉下来的。走着走着砸老道头上了,还好老道发髻松软,没摔坏。」

    陆事非跟着站起来,「棍子」

    扛在肩上:「这天生的仙子道爷你也敢拿出来卖,不怕五雷轰吗?」

    裴秋宏对着陆事非的屁股就是一脚:「跟了老道就要有为生活牺牲的觉悟!赶紧干你的活去吧,当心我喊张二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裴秋宏力道不大,陆事非还是跌了个踉跄:「臭驼子,树下捡的谁还捡不到?等我捡到了给你长长眼。」

    「哈哈哈,你要捡到了,老道我背朝下给你翻个跟斗。」

    说完和陆事非分道扬镳,朝城外去了。

    陆事非看看日头,估摸着时候不早,两腿迈开只顾往城外跑。

    他怀里的这根「棍子」

    足有十斤重,是一把客人托付修补的宝剑,约定今日巳时二刻之前送到城外十二里的林坪。

    只不过在百兴街贪玩,马上要误了时辰,只好不要命地往林坪跑,失了时辰客人恐怕要落了钱银,他的张师父非抽他不可。

    十二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陆事非跑到半路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不远处就有大片树荫可以乘凉他也不敢稍作停歇,时候实在紧迫,估摸着马上要到巳时二刻了,他还有一半的路程。

    「去你妈的。」

    陆事非有些丧气,一把把剑摔在地上。

    包着剑的麻布散开,里头还散发着桐漆味的剑鞘露了出来。

    这把剑鞘还是陆事非打的。

    他心里有点恼恨,恼恨自己不该把剑鞘打磨得这么好,都泛光映出自己的脸了;不该昨晚细致地抹桐漆,抹到深更半夜,害得自己睡过了头。

    他也恼恨裴秋宏,不该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玩什么把戏,引自己看入了迷。

    但一想到小人婀娜的身姿,陆事非又把对小仙子的恼恨随唾沫咽了下去。

    他更恼恨那个客人,自己为什么不来取,非要让他送到林坪去。

    想着想着,陆事非的体力又回来了,他叹了口气捡起剑,细心包好扛在肩上,继续上路。

    紧赶慢赶,陆事非终于在午时之前把剑送到了林坪。

    林坪前最后一段山路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登上林坪后仰天躺在石坪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石坪上除了陆事非还有两个人。

    「燕还离,别傻坐着了,去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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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穿大红短衣的男人喊道。

    他的两条胳膊露在外头晒得通红,与衣服颜色不相上下。

    与他对坐的男人一身灰褐麻衣短打,他走到陆事非身旁捡起地上的剑。

    燕还离拔剑出鞘,剑光寒彻,不禁暗道:「好剑!」

    只是剑鞘气味刺鼻,做工低劣,反倒不衬这把宝剑,直接丢了。

    地上的陆事非呻吟道:「钱……」

    燕还离微微一笑:「你迟了。」

    说完从腰间摸了块大银,然后掰下一角,把大银放到了陆事非手里。

    「燕还离!你与我定好巳时决斗,现在都午时了,别磨蹭了!」

    红衣大汉喊道。

    「钟执事,不要急。」

    「我可不急,你来的可比我早,怕不是在这林坪上睡了一夜。」

    钟执事冷哼一声,提鞭指着燕还离,「给个准信!比不比了!」

    「比,当然比。」

    燕还离抹了抹剑嵴,比起送修前这把剑如今更加锋利与坚韧了,「不比我怎么为薛家十三口报仇呢?」

    「你为何要多管闲事!」

    「薛家子卖身为奴只为雇我报仇,我受人所托,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你须知你斗不过我!我这对钢鞭下打了不知多少强人,你还不够看!」

    「等你试过我剑才知道。」

    钟执事看燕还离一副轻蔑的笑脸,似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火冒三丈:「划下道来!」

    「不死不休。」

    燕还离走到坪中与钟执事对立。

    「好!不死不休!」

    钟执事手提钢鞭,噼面打去。

    钢鞭势大力沉,燕还离不敢硬接,只得闪躲开撩起一剑,封住对手的追势。

    「你就这点本事?」

    钟执事连刺带抽,攻势不断。

    「不擅逞口舌之快。」

    燕还离从容应对,手中剑式连绵不绝,似乎想要化守为攻。

    钟执事看透了燕还离的想法,两把钢鞭一扫一噼,逼得燕还离不得不防守。

    一旁的陆事非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力气,坐起身子,眼前的两人一个骁勇斗狠,一个从容不迫;两把钢鞭,一柄铁剑,在两人身环舞出幻影来,火光交加,金铁交击之声连绵不断。

    钟执事的钢鞭更是虎虎生风,势沉千钧压住燕还离一头。

    以陆事非的视角看,自己的客人被大汉节节逼退,随时会被那对铁鞭抽烂。

    他考虑着是不是要赶紧抽身走人,免得大汉不计人情把自己也抽了,拿走怀里的银子。

    只是裴秋宏的把戏稀奇,两个高手的决斗更加稀奇。

    裴驼子隔三差五就上市集表演,这种决斗却不是隔三差五就能撞上的。

    踌躇再三,陆事非远远站在台阶口,一旦事情不对他就立刻下山走人。

    「好剑,好韧的剑!」

    钟执事两根钢鞭打遍天下,在绿林闯下名号,折在双鞭下的刀剑不说数不清,起码也有三四十把。

    燕还离刚开始还以闪躲为主,不敢与他的双鞭硬碰硬,没想到数招下来,燕还离不仅没有显出败势,反倒准备反守为攻,和他决一雌雄。

    「打得好!」

    钟执事虚晃一招跳出圈外,喘了一口气,「是有点本事。」

    「钟神秀的九节鞭也不过如此。」

    燕还离挽了个剑花,一指钟执事道。

    「好好好,接招了!」

    钟执事不气反笑,执鞭上前,一招杀招就要把燕还离噘个窟窿。

    燕还离不急不忙,利剑指着钟执事的咽喉直刺过去,摆出了个同归于尽的姿态。

    「好胆气!来的好!」

    钟执事狞笑,就怕你不敢换命!钟执事刚才故意卖了个破绽,引燕还离取他上路。

    钟执事侧身躲开杀招,双鞭变招交击夹住燕还离的剑,鞭节紧紧卡住剑锷,用力分扯双鞭,大吼道:「给我绞开!」

    两鞭拧住钢剑,如果燕还离不放手起码要脱层皮,那接下来燕还离就必输无疑了。

    燕还离果然就如他所想,松开了握剑的手。

    钟执事大喜道:「小子你还是嫩点!」

    「谁说没握剑就杀不死人?」

    燕还离戏谑地望着钟执事,骈指一抬,脱手旋转的利剑借着旋转的动势搠入钟执事的喉间,燕还离一抬脚足尖点在剑柄上,利剑贯穿了钟执事的脖颈,鲜血飙射而出。

    「嗬嗬……」

    钟执事扔下双鞭,捂住喉咙,鲜血仍从指缝间如注而流。

    「钟神秀!薛英家十三口命债就此一笔勾销,两不相欠,祸不及妻儿,瞑目罢。」

    燕还离握住剑柄一扯,红衣大汉钟神秀的人头滚落,尸体仆在了石坪上。

    陆事非在一旁张大了嘴巴。

    明明大汉夺下了剑,为什么脱手的剑还是刺穿了大汉的喉咙?难道他的客人能cao控飞剑?「大侠大侠!」

    陆事非害怕扑倒的尸体不敢上前,只能在远处喊。

    燕还离拿出一块布,把钟执事的脑袋包住,吹了个口

    哨,一只大鹰俯冲而下,抓住包住的脑袋又冲天而起。

    「交给阿秀!」

    燕还离对空中呼道。

    空中传来一声鹰啼似乎作为回应。

    「大侠大侠!你刚才那一手是御剑法术吗!还能控制脱手的剑!」

    陆事非有些兴奋,居然能认识会使用飞剑的侠客。

    燕还离从钟执事身上搜出两锭银子,对陆事非摇了摇头:「不是法术,剑术而已。」

    燕还离把剑递给陆事非:「不好意思剑锷又折了,麻烦你带回去再补一下吧,这锭银子是定金。」

    陆事非接过剑,装进自己做的剑鞘内,欣喜问道:「什么时候送到哪?这一次我会准时送到的!」

    「不,我自己来拿。」

    燕还离补充道,「还有,你能不能不要把剑装进那个剑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