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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璧越唤了声‘师父’。小船猛然摇晃一瞬,卫惊风拂袖踏江而去。江水滚滚奔腾,拍山击石,却不敢沾湿他的衣摆。江风呜咽,好似为他送行。莫道江头风波恶,人间别有行路难。************云阳城里乌云遮月,秋风煞人。院中空荡荡,掌院先生站在藏书阁的飞檐上,看着偌大如城,灯火明灭的学府。他好像明白了卫惊风为什么喜欢站这里,真是风景独好。但也很冷,因为睥睨天下,所以高处不胜寒。他对殷璧越说,“或许卫惊风是对的。那就试试吧。”试试与天相争,破局改命。但试也需要时间。殷璧越需要成长的时间。即使他已经成长的很快了,放眼千百年,哪有更年轻的小乘境?可对于当今的天下,依然不够快。所以卫惊风去了,去给他换时间。这件事掌院先生一直是不同意的。或者说,这才是他与剑圣之间,真正的分歧。但卫惊风是不会改主意的,与其说他相信殷璧越,不如说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坚持心底的原则。“没有人能决定他人的生命,天道不行,圣人也不行。”他想杀洛明川的时候,卫惊风如是说道。掌院先生抬头,他想看看那颗明亮的冰蓝色星星。眼却花了,视野里的天空一片模糊。他喃喃道,“真是老了……”君煜在崖边练剑,练的依然是小重山剑诀。没有真元,自有剑光斩开夜色。每日挥剑六万三千次,自入门那天起就是这样。三月春山如笑,十月秋山如牧。寒暑春秋,孤鹜长风。很久之前,这里还不叫兮华峰,只有他和师父。他不怎么会与人交流,剑圣那时也不太会说话,两人练剑就能练一天。天心崖流云茫茫,就像云阳城里那夜的大雪。他缩在街角,被披着狐裘大氅,撑着天青伞的少年公子遇见,从此开始叫做君煜。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想起来好像还在昨天。燕行依然在春袖楼,他趴在桌上,酒坛碎了一地。近来半月春袖楼没开张,只有他一个客人,露华姑娘随手翻着账本,也不说话。“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燕行当时想,哪个夯货这么酸,这种时候还不跑,等着和他一起挨揍啊。满眼血光中,他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少年公子。“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剑圣当然没有挨揍,还替他揍跑了别人。那时露华还不是姑娘,是个豆蔻梢头的小女孩,怯生生的躲在柜台后面,看他们和人打架。而现在,窗外风雨大作,窗里一灯如豆。微哑的歌声响起,“英雄莫问归路,风雪送,仗剑登楼,劝君酒,解离愁。”没有琴瑟相和,幽幽的回响在春袖楼。燕行起身,推门走进风雨里。他醉了半月的酒终于醒了。只身向沧涯山走去。这一夜东陆的天地灵气剧变,很多人似有所感。皆空寺的藏经阁,无妄闭目念了句“阿弥陀佛。”青麓山的竹楼里,周远道挑灯看剑。北皇宫的煌煌大殿,段圣安生平难得犹豫,他看着儿子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横断山的崖底,余世浑身血污,望向东边的天空,撕心裂肺的大笑起来。这些都与殷璧越无关。他逆水行舟,破浪穿风,在江边上岸。穿过来时的荒原,要往沧涯去。东陆向来不太平,他一人独行,遇到的杀人夺宝者不计其数。谁想杀他,他就杀谁。一路从荒原杀出来,更与十二宫的人狭路相逢,动过几次手。生死之间,常有大领悟。很快,整片东陆没人不知道,荒原上来了个白发冷眸的少年,使的是正道剑法,心性冷硬如冰,剑下不留活口。殷璧越不在意越传越离谱的流言,他只知道自己要回沧涯。他现在只想回沧涯。第75章她这样美,这里却没人敢看她。东陆最北边是一片广袤的冰原。终年不化的冰雪与滴水成冰的寒冷温度,足以杀死一切孱弱的生命,只留下皮厚嗜杀的凶兽。铺天盖地的皑皑雪幕里,黑色的残影便格外显眼。有一人极速奔走。转眼攀上云雾间的高峰,穿过无数宫墙楼阁,来到最高阔的殿宇前。来者这样万仞雪峰亦可如履平地的境界,也只能敛衽立在殿外,恭谨的等着层层通传。终于,殿门开了。彩灯华光蓦然倾泻照耀出来,伴着温暖醉人的熏风与靡靡丝竹,来者走进殿内。殿门在他身后关闭,漫天飞雪便换了阳春三月。金碧辉煌的大殿尽头,重重叠叠的鲛纱帐幔里,映出一个女子的窈窕身影,斜倚着金衾软榻。即使隔着纱帐,看不清面容,每个看到这一幕的人,也会生出莫名的直觉,认为她就是一位绝世美人。帐中人没有动,来者也没敢抬头,却能感受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随时要把皮肤骨骼寸寸割裂。他定了定心神,跪下行了一礼,“宫主,有人在西陆边陲见到了君上。”半晌,直到跪着的人冷汗簌簌而下,纱帐里才伸出一只手。纤弱柔美,像一株待放兰花。一时间,仿佛殿里的熏香都馥郁几分。那只手摆了摆,丝竹和歌舞顷刻寂静。乐师舞姬无声的退下去。跪着的人捧起一颗剔透的珠子,“我们安插在碧宫的探子,随身带着一颗留影珠,死前传回来的最后影像,就是君上。”纤手遥遥一招,珠子便停在了她指尖。她把玩着明珠,从帐里起身。柔若无骨身姿,笼着轻薄剔透的玉色纱衣。她赤足站在光可鉴人的琉璃砖上。方砖映着她出尘的眉眼。金璧上的浮雕与明珠,画梁上的宫灯与彩绦,便一齐黯淡下去。玉展眉突然觉得有些无趣,因为她这样美,这里却没人敢看她。剑圣踏入荒原时她似有所感。但圣人在上,无论想做些什么,她不能阻,甚至不能问。现在圣人走了,余世受了重伤,她要出东陆,谁还能拦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