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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夜会(二) ……这个体位好像有哪里不对。 玉邈倒是很快给出了两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床太硬。你才受过伤。” 玉邈的手很规矩,合扣在他腰上,一点也不压人。要是江循仍是猫身,当然乐于躺在这家伙的胸口上挺尸,只是现在自己一个少年的体重压在他身上,人摞人的,怎么想怎么别扭。 然而玉邈的心情却很是不错,至少江循从未见过他将好心情表现得如此明显:“睡吧,你不重。” 随即,他补充了一句话,也叫江循瞬间心安理得了下来:“下次带些松黄饼回来。” ……搞了半天还是打着剥削劳工的主意。 但最终江循还是爬了下来,匀了一半被子给他,退而求其次地扯了他的胳膊垫在脑后。今天过得跌宕起伏的,他也着实累了,听着近在咫尺的声声心跳,心安得很。 来不及琢磨自己的心态有哪里不大对劲,江循便失去了意识。 玉邈低头看着眼前浸在黑暗中的睡颜,抬起手,以极轻的手法点上他的唇际,暧昧地一挑,食指下移,捏住他的下巴,勾了一下,手指沿着寝衣缓缓下滑,触到了他的胸口位置,声声沉实有力的跳动,确证着心脏主人的存在。 ……满怀的温热,像是抱了一只猫。 突然,玉邈觉得胸前紧了紧,低头一看,江循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摸了上来,无意识地捏住了自己心口处的衣服。 玉邈看了那只手好一会儿,便主动伸手握住,五指自然地滑入相对的手指缝隙中,很缓慢,透着股郑重其事的味道。 相合的掌心,让玉邈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朝上扬起。 …… 乱雪抱剑坐在秦秋居所外的台阶上,看上去像是一只小狼狗,眼睛亮亮地盯着展氏居所的方向,虔诚又温柔的目光叫他的面庞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 远处草叶拂动,夜露滴落,似是夜半生风,乱雪神色却起了变化,只侧耳细听了片刻,怀中的青鸾剑便铮然出鞘,以斩风截云之势向草丛某处横插而去。 乱雪几乎是跟着剑到了那异动发生之处,难以望尘追迹的速度叫来人连反应的空隙都没,直到看到乱雪的脸,来人才如梦初醒,撒腿就跑,没想到刚一撩开腿就脸朝下一跤跌翻在地。 ……他的外袍被乱雪的佩剑“青鸾”给钉在了地上。 窸窸窣窣一阵后,乱雪在草丛中拎出了一个满面狼狈的家伙。借着月光一看,乱雪吓了一跳:“……履冰?你?” 宫异连死的心都有了,又不敢高声,只能挣扎着低声哼:“你大胆!你无礼!放我下来!我是宫家家主,说了多少次了不许你直呼我名字,我……” 乱雪愣愣地“哦”了一声,于是,宫家小家主从单手被拎起的状态,变成了被双手搂抱的状态,两只小爪子也被捉了起来焐在一双手心里:“冷?你在,在这里,多久?” 贴在一个暖得过分的怀抱里,宫异恍惚了几秒才想起来张牙舞爪:“没多久!你不许碰我!” 乱雪很坚持:“手冷,暖暖。” 说着话,乱雪目光一转,注意到了草丛里掉落的两只瓶子,他特别自然地把挣扎的宫异翻了个面搂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捡起瓶子。 宫异似乎对此很不高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地挣扎闹腾,像是以前小姐养过的那只小鹿,动不动就生气,得要安抚才能好。乱雪仔细想了想,凑过去,轻轻啾了一下宫异的右脸颊,感觉怀里的小家伙不动弹了,乱雪才对着月光,仔细打量起瓶子来。 宫异完全石化了。 他……他干了什么?他刚才对自己干了什么?! 乱雪不认字,索性把瓶子凑在鼻翼上嗅了嗅,眼睛就亮了起来:“药?” 宫异大口喘了两下气,好容易才忍住了炸毛的冲动:“还给我!不是给你的!” 乱雪很实诚地拆穿他:“你,这么说,那就……就一定,是给我的。” 宫异差点儿被噎死,脸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终于自暴自弃了,前言不搭后语地承认道:“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家公子的!这是宫氏用来治烧伤的药……今天没烧死算他走运……我也不知道他受没受伤……给我转交他,不许说是我送来的,听到没有?!” 乱雪却似乎一点都不能理解他急于脱困的心:“……两瓶。你给了我,两瓶。” 事到如今,宫异怎么好说出口另一瓶本来是打算送给你的,小脸通红地狡辩:“他……他用一瓶留一瓶行不行!” 乱雪眉开眼笑的:“你,对公子好。谢谢。” 宫异闹了个红脸,气咻咻的:“谁对他好啊!我只是……只是……欠他一些东西,我身为宫家家主,不能忘恩背德而已!” 乱雪表情纯真:“欠东西?……履冰,欠公子吗?” 宫异的神情微妙地发生了些变化:“……你不要管!这和你没关系!” 乱雪点点头,乖巧道:“嗯,你,不说,我,不问。早点,睡觉。” 宫异别扭得要命,从乱雪怀里钻出来后,结结巴巴吭哧吭哧了半天,乱雪不解其意,推了他一把,指着听石斋方向,示意他快回去休息,宫异的小肩膀抽动了一下,小声抱怨:“别推我!……你……你没事吧?” 火场边,乱雪不管不顾的模样,他看进了眼里。 乱雪愣了愣,随即笑得甜美起来:“我家……我家公子在,我,不会有事。” 听他一口一个“公子”,这样认真的口吻,宫异突然说不出的恼怒,一言不发就要走,外袍却被从后头拉住了。 他气鼓鼓地一回头刚要开骂,就撞上了乱雪水汪汪的眸子: “……衣服,破了。我的错。补好,给你。” 让乱雪不能理解的是,宫异听了自己的话,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红得很好看,红得让他都有点儿忍不住想再咬上一口。 宫异几乎是用避难的速度脱下外袍,落荒而逃,瞬间便不见了人影,只余下一件还残留着他体温的外袍攥在乱雪手里,踏实得很。 乱雪把袍子拢入自己怀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上面的气息,眉眼愉快地弯了起来。 …… 一阵阴风穿过狭窄的甬道,在一处地下陵墓中来回冲撞,墙壁把风声拉长变形,发出尖细可怖、如女人惨叫般的尖啸。甬道之中有人穿行,可个个敛声屏气,沉默得像是一道道影子,脚步轻捷无声,仿佛踏风一般。 和寥落的风啸声相迎合的,是从各个小墓室中传来的琴笛笙箫的乐声,但这声音也压得颇低,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幕墙在上头压着。无人敢高声,就连从主墓室中传来的议论声也是絮絮的,声音压着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说不清的压抑感。 主墓室是由一块漆黑森岩整体打制而成,壁能吸光,因此内里即使摆上煌煌烛火,也被墙壁吞去了大半光辉,阴冷得叫人毛森骨立。墓室中央摆着一架奇特的日月双晷,即使没有日光或者月光透入,晷针也依旧以叫人难以觉察的速度缓缓移动着。 三个短褐穿结的人围坐在一张木桌前,寂然不语。他们的发际,别着与他们的穿着不符的尊贵玉饰—— 一只栩栩如生的玉蝉。 其中的一名盲眼老者,赫然就是撞上殷氏四纨绔与江循的卖扇人。 他恭谨端坐着,对坐在正位的人行下一个大礼:“禀报家主,事情已经办妥。殷家死了一个子弟,在我离开时还未发丧。” 一个着麻布衣的人抢了话,声色俱厉道:“给你五把扇子,怎的只死了一个?” 正位之人手里捻一串木珠,粒粒数着,闻言淡淡开口道:“值当了。钩吻太女害死明庐,我杀她殷家一个子弟,不算坏。” 麻衣男子却很是不忿,转过脸来,他的半侧脸仍算得上清隽秀美,但另半边脸颊上赫然是一片皮开rou绽、触目惊心的灼伤:“师父!那纪云开追随魔头应宜声,作恶无数,以殷氏为首的一干正道人士却不管不问,撇得干干净净!害得我宫氏子弟为躲魔祸,只得沦落至此,与魔道为伍求生!您问问,现在还有几个知晓那魔女太女原来出身殷氏?殷氏如此作为,分明是包庇纵容!他家门徒无数,家脉兴旺,只死一人,又怎能与我宫家死一人相提并论!” 正位之人无言,“家脉兴旺”四字叫他沉默了下来。 跪在下首的老者顿了顿,继续道:“禀告家主,我回来前,听说太女潜回了殷氏,焚毁了殷氏的一座房屋。至于有无伤亡……殷家的消息封锁得很好,恕属下无能。” 麻衣男子闻言,不觉冷笑一声:“祸起萧墙,自相残杀。这倒是一场好戏。” 正位之人终于停止了捻珠,望了一眼麻衣男子:“纪云开天性如此,阴鸷毒辣,从不顾忌天理人伦,你所谓的报复,也不过是正中她下怀而已。且你为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黄口小儿,便越过我私下策划报复之事,若是暴露宫家尚存于世的事情,你该如何弥补呢?你与太女的毁容之仇,竟比我宫家的存亡之事更重要吗?” 这声声诘问,唬得被唤作“正心”的疤面男子慌忙拜倒在地,眼睛四下转着,试图解释:“弟子……弟子有罪!只是……只是……” 老者似是不忍见正心如此窘迫,便好心解围道:“家主息怒。扇面美人之事,外界均传言是太女所为。她本人仇家无数,又心性残忍,多一桩屠杀同门的罪责又有什么打紧?且此事我行动秘密,没有暴露任何宫家的痕迹,家主大可放心。” 正心立即顺杆爬:“是是是,而且,师父,那明庐……明庐是十六少的侍从,被太女所害,我们谋掉一个殷氏子弟,也算是为他报仇雪恨……” 听他提起宫异,上位之人表情稍许柔和了些:“……履冰近来怎样?” 老者恭敬答道:“我控制那扇面美人,去公子在殷氏中的住所暗暗打探了一番。公子的用功刻苦人人称道……” 还未等他夸赞更多,上位之人就冷了脸:“他与玉氏关系如何?玉氏的人可以全然信任他了吗?” 老者立刻知道家主想了解些什么,马上改口:“公子并不知薄子墟一战背后的秘密,一心只求上进,要振兴宫家。玉氏自然不疑有他。” 宫家主这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手上捻动木珠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很好。他年纪尚小,心性不足,不必叫他知晓咱们的大事。等他长大些,自然会派上用场。……还有何事要禀告?” 盲眼老者却在此时端肃了面容,正身下拜,久久不肯起身。 停顿的时间久到让宫家主停止了捻珠的手,老者才直起腰来,目光落在缥缈虚空之中,神情却已是一片惶然:“回家主。渔阳秦氏大公子秦牧,身怀异术,绝非平常修仙之人!” 短短几句话间,老者的额间竟生了一片虚汗。生怕解释不清,老者便从怀中摸索出一把折扇,那把被江循碰过的、还未来得及卖出的扇面美人。 宫家家主和正心均是脸色一变,想要躲开,老者急忙解释道:“家主,此扇已无害,请看——” 扇面徐徐展开,上面却空无一物,美人不知所踪。 正心有些不耐烦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老者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属下……不知。属下本是想将扇子卖给那秦牧,若是能叫秦牧身亡,引起殷秦两家纷争就再好不过 了。只是……只是那秦家公子碰过这折扇后,上面的美人便消了魔气,烟消云散……” 正心一脸的不信:“怎么可能?” 一侧的宫家家主听到这里,骤然变了颜色。 老者的喉头哽了片刻,才缓缓道:“这样的手段和功力……属下……属下怀疑,他是……” 第21章 跟踪(一) 宫家家主霍然起身,失态地打断了盲眼老者的推测:“不可能!那东西几年前就死了!” 盲眼老者和正心顿时噤声,趴伏于地。正心两股战战,失声道:“师父……师父保重身体,切勿动怒……” 但这警告已然晚了,宫家家主双眼血丝遽然炸开,面皮大幅度蠕动了几下,似有虫子在rou皮下爬行,顶出一片恶心的凸起,他顿时露出痛苦已极的模样,捂住双耳,双膝跪地,嚎叫出声:“啊——呃啊——应……应宜声……孽徒……啊啊!!” 顿时,各自墓室中的练乐之声戛然而止,空荡的墓xue中只有凄烈的惨叫声,在墙壁上来回碰撞,拖得长而尖,像是含冤千年的鬼哭。 只有宫家家主能听到,听到有虫子在自己体内簌簌爬行的声音,细小的足肢飒飒地摩擦着血管,瘙痒又恶心。明明知道这是幻觉,是那姓应的孽徒在自己身上种下的音蛊,可这么多年的暗自寻访,他竟没能找到破解之法。在余杭之时,他也没能瞧出来,他亲手带出的徒儿应宜声会有这般毒辣的本事! 无法可治,他只能试图用自己发出的声音压住体内的虫声,收效甚微,但总比一个人忍受要好得多。 熬过三炷香的时间,幻觉止歇,宫家家主倚在软榻上喘息,面色憔悴暗沉,口中只管不住吁气,嗓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铁锈腥甜气,神情已彻底改换,额角的青筋止不住地突突直跳:“叫人盯着姓秦的。寻着机会,斩草除根。” 盲眼老者同正心一道跪在榻前,大气也不敢出。 宫家家主用指节重重敲了敲床边:“他是不是那东西都不打紧,关键是那东西是唯一能破‘吞天之象’的关窍!就差十三年了……苦心经营,就差这十三年!任何妨碍‘吞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