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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转眼,又是一年中秋了。寒夜悄悄,木叶萧萧,青砖老宅的厨房里飘出糯米rou粥的香气,一轮满月遍照人间。离落窝在康乐坊一处墙角的阴影里,冷得瑟瑟发抖,却连动一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想起方才在樊楼痛快吃了一场,末了不但没给钱,还把掌柜的一脚踹飞,顺便撂倒了追上来的打手一群,虽然最后累得动都动不了,离落仍然得意非常。樊楼是庆元坊最有名的酒楼,千金买一醉,前朝诗人极写樊楼盛况,言道:“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肠。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离落少年时慕樊楼之名,曾手书章草绝句一首,拟换灯火樊楼一醉,却被掌柜那老头子给轰了出去,大失颜面,恨恨久矣。这回连本带利找回场子,当真是痛快淋漓!只是……这一任性,怕是要把命送在这寒夜街头。不过,便是这一遭有幸不死,也没有多长久的日子可活了,只是……他还有什么放不下。从寒州千里迢迢赶到京城,固然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但私心里……却是因为放不下那一对儿女,为了能够探听到一点儿他们的消息,可能的话,他还想再去瞧一眼他的骨rou。想起那两个小小的rou团,离落的唇边浮起一痕温柔笑意,舌底却是微微苦涩。没有多少日子了……等不到孩子们长大。离落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一闭眼,便是那黄沙万里。是了,早在那个时候,很多事情,都已经注定了。那一场铺天盖地的沙暴啊……满耳都是狂风的怒吼,满眼都是蒙蒙的黄,仿佛被世界遗弃,空荒的人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茕茕孑立,满心都是冰凉的绝望。要死了吧,一个人孤独地死在这沙漠里,尸骨无存……不,不行,不能死在这里,母亲还在等着他,君慊……还在等着他。一定要活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沙暴终于渐渐止息。离落几乎被沙子埋了,单凭心中一缕信念,守得灵台清明。一点一点扒开沙子,艰难地往外爬,挣扎了很久也不见成效,离落身上却渐渐无力,腹部不知何时开始阵阵抽痛,耗去了他最后一分力气。没有别的办法了,离落上下牙狠狠一错,顿时满口苦涩。离落一侧臼齿中,藏着“有泪”;另一侧臼齿中用蜡封着的药丸,不是别种,正是“凋年”。凋年凋年,入骨缠绵,盛极之后,其始凋残,年复一年,凋尽余生始得闲。那“凋年”原本是母亲怕保不住胎,为自己准备的,父亲见了,便悄悄偷出来藏好。后来,多年江湖辗转,大约因着那睹物思人的缘故,父亲一直没有丢掉。父亲死后,离落便将那小小的药丸以蜡封了,藏在臼齿中——不过是为了留个念想,哪里能料到……自己真有一天用得到呢?凋年,那是凋年啊。从服下凋年的这一刻起,就只剩下了十年之命,不,自己这些年身子屡遭折损,怕是坚持不到十年的。他不想死,瞧,多荒谬的事情,为了活下去,他必须接受这个死亡契约。有时候离落会想,这天下第一的无解之毒,碰上“有泪”这样天下第一的解毒圣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究竟是个什么结果呢?服下凋年,离落身子渐渐有了力气。待到挣扎着把自己从黄沙中拔出来,他已是汗水淋漓,浑身脱力,晕了过去——万幸,遇见的是孪生哥哥温残阳。刑部尚书靳云方与一干大臣商讨事毕,匆匆归来。夜风清寒,靳云方打了个寒颤,掩紧了衣襟,加快了脚步。刚转过一个街角,靳云方就被什么东西绊得一个踉跄,接着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靳大人,您可要站稳了。”“谁?!”靳云方警惕地后退半步。“靳大人不认得奴婢了么?”满月的光辉洒下来,映得离落的面庞愈发白皙清秀。靳云方迟疑了片刻,道:“离公公?”那一日,楚君慊匆匆赶回寒州行宫,天色已近傍晚。天边一抹淡淡余晖,异样地凄艳。楚君慊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咚咚”跳得很厉害,纵马直奔离落所在的偏殿。推开门,夏日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从自己身边掠过,吹得桌上一张纸飘飘摇摇,落在汉白玉的地面上。“哇!”奶娃娃仿佛是感觉到风的凉意,惊醒了,一撇嘴,哭了。阿离……楚君慊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一瞬间空了又满了。上前掀开薄被,两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娃娃安然躺在里面。楚君慊止不住地笑了出来:“阿离,你真行,一下就生了两个……阿离,娃娃这么丑,一点儿也不像你。”不过抱在怀里软软的,好可爱:“阿离,真好,两个名字都能用上了。”突然心头一凉,想起他们已经冷战多时,四周除了娃娃的哭声就只有晚风静静吹着,刚刚生产完的离落,仿佛并不在屋中。“阿离!”楚君慊惶恐地大喊,怀里的娃娃哭得更大声了。侍卫统领姜戎闻声匆匆赶来:“皇上,出了什么事?”地上的白纸被衣袂带起的风掀起又落下,露出两几行纤秀却不乏疏狂的章草,楚君慊的目光落在上面,脑中狠狠一空。姜戎拾起来,递到楚君慊面前。白纸上寥寥数字:“君慊,好好照顾孩子,勿念。永别。”楚君慊只觉自己的眼睛被最末那两个字刺得痛了,仿佛一把利剑,从眼眸一直刺到心里,狠狠翻搅。“快去找!去把皇后娘娘给朕找回来!”楚君慊声音都有些发颤。“是!”姜戎领命匆匆而去。心中却不由嘀咕,这一对帝后究竟怎么回事,这一个多月跟仇人似的好像要老死不相往来,结果一个走了一个又俨然丢了魂儿。“沈洛岩!”楚君慊大吼。影卫沈洛岩闻声而来:“怎么了,皇上?”楚君慊在外,影卫自然暗中随侍,但轻易不会现身。晚风吹得殿门轻轻地晃,娃娃的哭声清脆嘹亮,栖在树上的几只鸟儿扑棱棱飞走了。楚君慊手足无措地抱着两个娃娃,笨拙地摇着:“洛岩,你快帮朕看看,这小家伙儿怎么回事,怎么哄都不成。”沈洛岩“噗嗤”一声笑了:“皇上,孩子大概是饿了,该喂奶了。”原来是饿了……楚君慊松一口气,紧接着又提起来,啊?喂奶?靳云方下朝归来,远远看到莲池边那个清瘦的背影。他何时,竟这么瘦了,衣袂飘举,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这个人,靳云方到如今都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初见时风姿洒然,狱中重刑加身颜色亦不稍变。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