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体（5）灰街 第二部 第十九章 告白

    2020年2月20日

    第十九章·告白

    “好吧，即使只是知道名字那也足够帮助你理解了。”拉米尔杜继续说道：“我进入实验室后负责的项目和我的毕业论文如出一辙，只是更加细化，也更加的……具体。”

    “我和拉顿教授共同完成了一个解读人的脑电波活动并将其转换成数字信号存储的程序。让当时的我就已经感到惊讶的是，拉顿教授似乎并不只是将这个项目作为某种前沿研究或者技术验证来完成，他的规划很深入，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打算将这个项目的成果推向市场。”

    “但是，事实证明我猜错了，我低估了拉顿教授的行动力，也低估了他在某些事情上的决心。”

    说到这里，拉米尔杜看向艾丽莎道：“你说过你感应不到你的jiejie是从某一天开始的对吧？那一天具体是什么时候？”

    艾丽莎摇了摇头：“我已经不记得准确的日期了，但我能给你一个大致的时间段。”

    “足够了。”拉米尔杜确认了艾丽莎给出的日期与自己脑中所想的日期在范围上有所重合，然后道：“这样已经能够让我确定这件事了。”

    “什么事？”

    拉米尔杜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沉默着，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于约翰·拉顿相处的最后一天。

    他还记得诺顿教授对他说过的那句话，那句在当时听来颇感莫名其妙如今却是处处充满暗示的话。

    人类的未来。

    已为人父，女儿。

    分歧。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话背后其实暗示着约翰·拉顿在那一天做出的艰难决定：他要放弃自己双胞胎女儿中的一个以保全另一个的声明。

    但现在看来……约翰·拉顿做的似乎并不只有保全一个女儿那么简单。

    “我查找过地下实验室的全部记录，其中最早的一条是来自四年前的……也就是你接受手术的同一天。”

    “在你接受手术的同时，你的jiejie，艾尔莎也被推进了手术室。”

    “她的身体已经缺失了大部分重要的器官，所以她无法再生存下去，但她的大脑却是完好的，功能健全的。”

    “我不知道拉顿教授在那天到底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总之，最终的结果是……艾丽莎的身体自然死亡，大脑也在身体死亡后的一段时间内停止了功能，但她的记忆，或者说意识，被移植到了一台特殊的终端机上。”

    “我知道这可能很像是电影中才会有的内容，一个人在现实中死了，却在网络里继续或者……艾丽莎的情况稍微有些不一样，我们很难判断被移植或者说复制下来的到底是她的全部意识还是只是部分的记忆，但我只能确认一点。”

    “你的父亲，约翰·拉顿，他做了这件事，他成功了。”

    拉米尔杜说完这一切，不再开口转而看向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的艾丽莎。

    而艾丽莎的表情则……很奇怪。她并没有像上次听到有关艾尔莎的消息时所表现的那样激动过度，但她现在所表现的平淡也大大出乎了拉米尔杜的意料。

    “你还好吗？艾丽莎。”拉米尔杜关切地问了一句。

    “我还好，还好……”艾丽莎回应着，声音中却出现了一丝恍惚。

    这可不是还好的迹象。

    拉米尔杜心中出现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他站了起来，正要靠近表情奇怪的艾丽莎身旁，就突然看到艾丽莎的身体突然向后倾斜。

    “艾丽莎？”

    拉米尔杜眼疾手快地冲了上去，他一把拉住了艾丽莎倾倒的身体，却发现她的眼睛中依然没有了神采。

    她走了？

    已经是第二次经历这种情况的拉米尔杜并没有过多地惊慌，他将艾丽莎的身体从椅子上抱了起来，然后走向了卧室。

    艾丽莎的身体很轻，这并不是一个正常体型的成年女性应该有的身体重量，而这异常的体重也在反复提醒着拉米尔杜，他此时怀抱着的是一个生体而非一个真正的人。

    然而当拉米杜尔将艾丽莎放在床上，再一次打量了一番后，他就已经变得很难去坚持自己最初的观点了。

    “A004，把室内的温度调高两度。”

    拉米尔杜习惯性的说出语音指令，却没有等到房间内的温度上升。他这才想起自从梅根侵入了A004的系统擅自打开了他家的门之后，他就关闭了这套公寓内的全部智能助手，所以，他必须要用自己的手去做这些事情了。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的矛盾，当某件事物存在人只会意识到它不好的部分，但一旦它消失各种各样的麻烦又都会一起涌现出来。

    拉米尔杜翻找了好久都没能找到空调的控制器，他尝试着用终端去控制室内的温度，然而他的终端上却写着“请通过智能助手实现此功能”，这让他哭笑不得。

    而就在他准备开始第二次的大搜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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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找什么。”

    床上传来了艾丽莎虚弱的声音。

    拉米尔杜回到了床边，他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回归了的艾丽莎，道：“空调的控制器，我想把室内的温度调高一点儿，但我却到处都找不到那个可以用的小玩意儿。”

    艾丽莎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出声道：“提高室内温度。”

    本来毫无反应的空气循环系统突然亮了起来，这顿时让拉米尔杜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额，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把所有的语音助手都关掉了的……”

    “你的确关掉了房间里的语音助手，但我直接绕过了它们，从后台接管了你房间内的中枢终端。”

    艾丽莎的回答让拉米尔杜连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回应都不知道了。

    看着沉默不语的拉米尔杜，艾丽莎似乎也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开口道：“我并不是有意这么做的，但我如果不这样我根本连接不上这具身体。”

    拉米尔杜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理解这种情况。

    艾丽莎看了看他，突然开口道：“控制权移交。”

    与此几乎同一时间，拉米尔杜感觉到自己衣袋里的终端似乎震动了一下。

    “现在我已经把中枢终端的控制权移交给你了……这些权限本来是掌控在公寓的管理公司手里的，但我做了一个后门绕过了他们的监控。”艾丽莎说着，“现在你可以主动的切断我和这具身体的联系了，因为那也要经过这里的中枢主控来连接。”

    拉米尔杜看了看手中的终端，又看了看躺在床上似乎依然不能活动的艾丽莎。

    “不，你不需要这么做。我并不是想要去控制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太适应。”拉米尔杜一边说着一边将终端扔到了一边，他坐到了艾丽莎身边，看着她道：“你的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吗？我的意思是你现实中的身体而不是这边的。”

    艾丽莎用自嘲的语气道：“你应该问我的身体到底哪里没有出现问题。”

    结合她之前所说的始终生活在医院内甚至见不到异性的经历，拉米尔杜并没有去怀疑艾丽莎这句话的真实性。

    而艾丽莎继续说道：“我的身体，本来就是由两个人的组成部分拼接在一起的。很讽刺的是在过了这么多年后出现问题的反而是我原本有的器官，而不是jiejie给我的那部分……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父亲做出的选择是她，而不是我，现在的情况会不会完全不一样呢？”

    听出艾丽莎语气中的消极感的拉米杜尔连连摇头：“不，你的想法是错的。艾尔莎当时的情况比你更糟，这也是为什么你的父亲会选择保全你的原因。”

    艾丽莎轻笑了几声，道：“或许我们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吧。我和她一出生就带走了我们的母亲，而现在我又带走了她，我……”

    “艾丽莎，你不能有这种想法！”拉米尔杜用强硬的语气打断了艾丽莎，他已经开始担心艾丽莎的精神状态了。

    “我知道……对不起。”口中说出道歉话语的艾丽莎表情依然暗淡，而面对着这样的局面，作为唯一旁观者的拉米尔杜只觉得一阵阵无力感将自己包围。

    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法兰。”

    “嗯。”

    “我的jiejie，艾尔莎，你觉得她还活着吗？”

    拉米尔杜只能用沉默来回答这个问题。

    “你之前说过她的意识被移植进了终端，所以她还能听到声音吗？还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吗？”

    这一次，拉米尔杜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问题了，他考虑了很久，才答道：“从原理上来说，她是听不到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因为那台终端机并不具备输入信息的能力，而如何将数字信号转换成电信号并且被数字化状态的她接受也同样是个问题……”

    艾丽莎突然笑了笑，道：“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是在假装能够听懂你说的这些术语的。”

    拉米尔杜顿时表情一僵。

    “原谅我，我并不是要有意欺骗你的，我只不过是觉得如果在你说话的时候我突然打断说‘我不明白’，那种情况会更加难看。”

    听到艾丽莎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拉米尔杜顿时又变得有些哭笑不得。

    短暂的沉默之后，拉米尔杜次主动开了口。

    “拉顿教授的移植并不是完全成功的。”

    在说完这句话以后，拉米尔杜特意去观察了一下艾丽莎的表情，他再三确认过艾丽莎并没有因为这条信息而出现太激动的反应后才继续说道：“移植只在理论上取得了成功，但被保存下来的只是她的脑电波活动的复印，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唤醒她，甚至不知道这种复制是不是已经从本质上改变了什么……”

    “能够检验结果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把做过的程序反过来，重新再做一次。为了这个实验需要一具健康的身体，毕竟艾尔莎的身体已经不能再用了，所以拉顿教授才会做出那种事情。

    ”

    艾丽莎一直都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柔和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拉米尔杜。

    “法兰……”

    “嗯？”

    “谢谢你。”

    艾丽莎突然的道谢让拉米尔杜有些措手不及，他开口道：“不，我不觉得这是需要道谢的事情，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我自己，而且，而且……”

    他终究没能说出那个在他看来最“自我主义”的理由。

    拉米尔杜注意到艾丽莎的眼睛闭上了，她似乎睡着了，然而这违背了生体不需要睡眠这一基本事实。于是他等待着，等待艾丽莎重新将眼睛睁开。

    但艾丽莎，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