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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闪烁,目光逃避,并不回答。我心里有了谱,趁胜追击,又补了一枪:“我听说,浅井被横沟留下来断后,过些日子,就该坐最后一批船离开了吧。你今儿个专场,也不知他会不会来。”孟老板全身打起摆子,脸部有些扭曲,干涸的颜料挤出了裂纹,仿佛中了恶咒的美人,迟暮在顷刻间。他咬着嘴唇,深呼吸后,礼貌而疏离地轻声道:“戏要开始了,烦请二位到外面等吧。”主人下了逐客令,我们也没脸再留。出了门,刘国卿道:“你咋说话跟个锥子似的,老刺激他。”我瞥他一眼,背过手去,冷笑一声,说道:“要不是我刺激他,他能说这么多话?有空跟我在这儿啰里吧嗦,不如把眼珠子安他身上去,别再他想不开,咱却马后炮,没救下来!”说完,撇下他一个人搁原地干瞪眼,自己信步去了茶院大门等邹绳祖,顺便抽根烟。火苗一闪,烟刚点上,就看邹绳祖穿了身旧袍子,从黄包车上下来。似乎给了赏钱,那车夫嘴裂的跟荷花似的,连蹦带跳地跑了,连累车也跟着神魂颠倒。我迎上去笑道:“你他妈既然穷了,就有点穷的样子,坐个车还打赏,摆什么阔?生怕别人不惦记你那些家底儿?”邹绳祖回过身,刚要说什么,眉头忽一蹙,掐灭我指间没抽几口的烟,丢脚底下撵了又撵,说道:“长能耐了,大夫不让你抽烟喝酒,你咋就记不住!““戒烟戒酒,老子都他妈成和尚了。”邹绳祖往我身后一瞧,说道:“好歹没戒色。”不用回头就知道刘国卿铁定屁颠屁颠跟过来。邹绳祖等他上前站到我旁边,又道:“趁着戏没开场,咱俩先去跟白小姐打个招呼,”见我把不愿写满脸,劝道,“总不能让别人说咱们没礼数。”刘国卿也跟着帮腔:“去吧,早去早回,”手一抬,指向第一排的散座,上面摆了几碟干果点心,并一壶茶和四个茶杯,“我就坐那儿等你,你快着点儿,一会儿场子暗了,看不大清路。”得,我摸摸兜里的烟盒,和邹绳祖去了二楼包厢。上楼时邹绳祖搁前头一堵,转身居高临下地伸出手道:“把烟给我。”我还想和他讨价还价,但这会儿已有人从楼上栏杆往咱这儿可么劲儿瞅。我不想外扬家丑闹笑话,只好上缴了余富的半盒烟,待邹绳祖上楼了,方小声骂了句:“他妈的。”白小姐包厢的位置不是顶好的,却也不赖,在中间偏右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到上场门。茶园送的吃食缩水了,以前是四碟八碗一壶茶,如今虽仍是四碟八碗,里面的数量和体重却有所清减。点心不是娘们儿,苗条可不好看,白小姐却没舍得多张罗一份儿,日子过得也是俭朴。我在邹绳祖身后,白小姐没有第一眼看到我,眼里只有邹老板伟岸的精\气神,惊喜道:“邹先生!”邹老板儒雅翩翩,并不坐,颔首道:“白小姐。”我有意给白小姐添堵,便从后面走出来,也跟着含笑叫了声:“白小姐,上次邹公馆一别,依某多有得罪,还望海涵。白小姐胸襟开阔,不输男儿,还肯赏面邀请依某共来梨园一聚,依某真是受宠若惊呀。”白小姐气色不佳,闻言只当不懂其中夹枪带棒,挑了最浅显的意思,回道:“依先生客气了。”邹绳祖看了眼桌上杯子里的剩茶,问道:“白小姐还有贵客?”白小姐鬓发乌黑,手腕皓白,上坠玉镯,盈盈微挽间,指如削葱根,露出系耳珠珰,含丹朱唇轻开轻合,瓠犀贝齿忽隐忽现:“还有第五军二师师长王美仁先生,和苏联伊戈尔少将,”目光莹莹地转向我,又飞快地落回邹绳祖脸上,“都是依先生见过的。咱们稍坐,他们马上就回。”我对邹绳祖道:“前面数第三个那包厢里面都是国民党,估计王先生过去叙旧了。”再对白小姐道,“戏马上开场,我朋友还在下面等着,我过去看看,你们慢聊。”邹绳祖“诶”的一声卡在嗓子眼,事发突然,他没有准备,眼睁睁看我溜之大吉。我报了夺烟之仇,心里欢喜,下楼叫来堂倌再去买盒美国烟。等他回来,我去外头抽了一根,待里面场子暗了,才恋恋不舍地扔了烟屁股,回去找刘国卿。刘国卿嗑着瓜子,手边一溜瓜子皮,见我回来,东张西望道:“邹老板没跟你下来?”我笑嘻嘻道:“温柔乡里缠郎女,哪能这么快。”刘国卿给我倒了杯茶,凑得近了,鼻子一动,板起脸来,茶也不倒了,眉毛向上弯成个谴责的弧度,说道:“你又抽烟了?”我矢口否认道:“没呀,你看那么紧,我哪儿来的烟。”“你还骗我,你——”话未说完,舞台灯光大亮,鼓琴齐奏。我向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讨好地弯下眉眼,说道:“好了我知道了,真没骗你,听戏听戏。”刘国卿气得脸跟个田鼠似的,鼓个腮帮子,愤愤然哼了一声,不再看我,转而看戏。开头热场的是近两年声名鹊起的坤伶,但毕竟不是孟老板,因此刘国卿看得并不专心致志,嗑完瓜子,还扬手叫堂倌上个果盘,扒着西瓜皮啃得一干二净。我从未见过他这副粗鲁泼皮相,好好的一个顾曲周郎,怎么跟了我几年,混成个破马张飞?我心不在焉,任想象信马由缰——老子压根儿就没爱看过戏。戏台上的人满面油彩,画的不是个人样儿,说话也尖声细语调调咿呀,灯光打得再亮,也没有阴影下坐我身边的这个好看。我像只阴沟里的色耗子,对着刘国卿心猿意马,口水横流。他是盘吃不尽的珍馐,落在我这个饕餮貔貅手里,可谓老猫枕咸鱼,闻口香,尝口鲜……那滋味儿,妙不可言。我正yin者见yin,台上一出戏已唱罢。又窜丑角出来热了场子,瓜果梨桃再添了一番,这时身边椅子一挪,邹绳祖的声音在嘈杂中格外明朗:“想啥呢,馋的直淌哈喇子。”我忙在刘国卿回头前抹净嘴巴,不怀好意道:“白小姐呢?”邹绳祖道:“她不缺朋友,一个师长,一个少将,三人相谈甚欢,我算什么。”刘国卿给他斟了杯茶,说道:“邹先生不要妄自菲薄嘛。”邹绳祖对我道:“对了,要说那位王师长,说是与你私交甚好,要改日一叙呢。他让我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让你有时间给他回话。”说着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四个数字。我将纸条贴身收好,没做解释,刘国卿眉毛一挑,盯着我的口袋半天,末了借着一口茶,重又将注意转回了戏台。场子再次暗了下来。京胡一声如裂帛,石破天惊逗秋雨。有些迟到的客人挂着一身湿气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