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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差事,再买新的,左右那些都旧了……”我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里滴了出来。那条珍珠项链,戴在她雪白的颈子上,是多么美丽;那身电蓝的旗袍,配上从上海带给她的蓝宝石耳坠子,是多么婀娜多姿……太太也蹲下来,张开臂膀,将我的脑袋抱到她柔软馨香的胸脯里。我艰难地喘息着,像个溺水之人,紧紧揪着她粗布制成的衣襟,感到了由衷的悲伤。我一遍遍小声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太太捧起我的脸,习惯性地去腋下拽手帕,却拽了个空,只好改用袖子给我擦脸。我呢喃一声,她应和一声:“没事儿……多大点儿事儿啊……哭啥啊哭……”我将脑袋挪出来,抹了两把脸,太太趁这时候说道:“邹老板还等呢,赶紧把衣服换了。”我点点头,任她伺候着。她扥扥袖子,又理理领子,最后捋平肩胛,往后退一步,仔细端详一番,笑道:“我家先生咋这么好看?”我低头一笑,揉揉面皮:“都老了,还好看?”“你就是掉光了牙,眉毛头发全白了,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但你是我家的,让他们眼馋去!”我笑道:“小傻瓜,最好看的是你呀……”太太抿嘴一笑,绯红了面颊,在摇曳的灯光下,顾盼生姿。我执起她的手,相携来到院儿里。一边走着,我对她说:“这儿是南城,离大姐家就隔着两条街,近得很,你自个儿掂量着。”太太道:“只管约束着孩子们不出门儿了,时不常的,李四还来送些米面粮油。”言道此,她叹了声,“邹老板对咱们真是仁至义尽了。”我却不以为然,若说以前拿着邹绳祖的接济,还十分的不好意思。得知他是我亲兄长之后,拿着便理所当然了起来——谁家哥哥不惦记弟弟的?却听太太佯怒道:“你这人怎么半点反应也没有?我不知道你和邹老板干什么去,只盼着你收收你那暴脾气,别跟人家急赤白脸了。邹老板这般不如意的时候还能想着咱们……”我微微一愣,道:“他怎么不如意了?”太太道:“他没和你说过?”见我莫名地摇头,又道,“你走的这三年,政府让上缴金属,依诚依宁他们搁学校的铜墨盒都给拿走了,也不知道干啥用。就这么着,金银行全倒了,铜行还有那么两三家。结果就前阵子,四平街的公合利铜行说是卖了个铜饭盒,这不,经理都给抓进去了,说不定要定为‘经济犯’!这会儿人人自危,邹老板那布匹行都不卖货了,放几个高档丝当摆设,店员就剩了俩,半点精神都没有,瞅着人心里头堵得慌。”太太敲敲胸口,我则悄么声地握紧了拳头。迈进了院子,就着掩映的花丛,我说道:“……这事儿我知道了,现在不比往日,要委屈你们了。有事儿记着先和柳叔商量,能不出门就别出门,我不在的日子,你也得照顾好自己,这家可都靠着你呢。”太太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问什么,她想问我啥时候能回来,回到这个家,继续做她的天。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这夜月亮圆如银盘,我们在它含情脉脉的注视下话着离别。小妹领着依宸上前来,小丫头出落得越发水灵,西方人的眉眼鼻子,东方人的皮肤嘴巴,见了我羞羞怯怯,躲在小妹腿后,只露双眼睛看我。小妹把依宸推出来,道:“不认识啦,叫大舅舅。”小妹三催四请,才响起柔柔软软的奶音:“大舅舅……”我摸摸她的脑袋,想给她糖吃,兜却比脸都干净,只好白占了小丫头片子的便宜。抬手又摸了摸小妹的脑袋,把她抱进怀里拍了拍,说道:“大哥没用,让你受苦了。”小妹刷地哭出声来,吓得依宸也哭了。我赶忙给她擦眼泪儿:“当妈的人了,怎么这眼泪儿还是说掉就掉。”小妹破涕为笑,轻轻捶了我一下,道:“大哥,只要跟着你,咋都不苦。”“你照顾好依宸,也照顾好自己,没事儿了帮衬帮衬你嫂子,她也不容易。”小妹应了。我抬头四处张望,却不见柳叔,便问道:“柳叔呢?”太太轻声道:“柳叔还在大北关呢,说那边儿得有人看着,不能走个干净,免得日本人起疑心,他能腾几天是几天。”我“啧”一声:“这不胡闹吗!”太太道:“柳叔是老人儿了,比咱想得周全。他说的也有道理,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也得有个报信儿的。”我干着急也没法子,人都不知藏在了大北关何处,只得压下担忧。时间不大早了,我叫来三个孩子,挨个儿嘱咐一遍。依礼对我不近乎,因此一声不吭,也不知听没听进心里去;依诚面无表情地听完,忽然说道:“爸,我明年能去日本的,你知道不?”“知道。”“可你这一整,我就去不了了。”“你想去日本?”他沉吟片刻,说道:“……老师说,日本可好了,比满洲国好,我想过去看看。”我轻轻弯下腰,问他:“你知道自己是哪国人不?”“这跟我是哪国人有什么关系!”“我没和你置气,就是问你,你是哪国人?”依诚道:“我是满洲国人啊。”我拧了下他鼓起的腮帮子,想告诉他他是中国人,却又他怕瞎说,被哪个有心人听了去。于是我说道:“可你爸不是满洲国人。”依诚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不能言语。依宁则低着脑袋,我敲敲她的脑袋瓜子,她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嘴撅得能挂个酱油瓶子。我把她抱起来,她十一岁了,早不是小丫头了,腰细腿长,过两年都能说亲嫁人了。分量可不轻,我抱着挺累,却舍不得撒手。她挣扎道:“爸,我不得劲儿,你放我下来!”我把她放下来,对她说道:“别生气了,好不?”她一扭身子:“我烦你,你赶紧走!”我笑了下:“那我真走了。”她仰起头大声嘶喊:“我烦你,我烦你,我烦你——!”“那我走了,你听哥哥和mama的话,老实点儿,别惹祸。”她上来推我,我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崴了脚,一屁股墩到地上,俩屁股蛋子墩生疼。她上来比划着踢了两脚:“你赶紧走,我最烦你了,你永远都别回来才好呢!”太太跑上来拉过她,扬手要给两巴掌。邹绳祖扶我起来,我一着急,狠狠抓住了太太的胳膊,给她抓疼了。太太边骂边哭:“你个白眼狼,吃的谁家饭不知道!那是你爸!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依宁忍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