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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还热着。军中庖厨粗砺,比不得陪都,大家凑合着吃一些,边吃边叙话……”赵师容早已松了手——她自然舍不得教李沉舟“微感不适”的,她自然更晓得李沉舟这一出也是为了缓和下萧开雁的感受。她恋恋地睇视着面前这个自她少女时期就深深爱慕的人,心下轻叹,暗道自己为之着魔着了快二十年,不仅无感其扰,反而乐道津津。又观量李沉舟数眼,想一别经年,沉舟眉目依旧,只是多少添了些风霜,如隆冬松柏之黧绿。这种沉着惯苦之色是经过多少失望辛酸而淬得,别人或许不知,却焉能瞒得过她赵师容。说到底,他们都已经不是当年赋词强说愁的年纪了,无论当年多么期待人生的壮阔波澜,无论当初多么自信可以比肩那些英雄圣贤,等到真正的生之困苦网罩而下,滚滚恶浪遮蔽视野,能够始终承受着立而不倒,已经是远超大多数人的表现了。赵师容频望李沉舟,举着筷子不声不响给他碗里挟了一个鸡腿、两块蒜泥白rou,又回手给萧开雁挟了同样的鸡腿跟rou,口中慢道:“开雁你别急着吃醋,我对沉舟那是多少年养成的习惯了。一想到他有可能过得不好,我就比什么都难过,一想到可能有人给他气受,我就恨不得把那人拎过来,噼里啪啦给他批上二三十个巴掌,然后再把人脑袋朝下摁到臭泥坑里。而沉舟这人,偏又是个不叫人省心的,真是越困难的道他越是要走,越让他心伤气苦的人他越是巴巴跟在屁股后头追着,看得我真是恨铁不成钢,恨木头不成铁……”别过脸,又对着萧三,“秋水呢我就不给你挟菜了,因为沉舟我对你不满意,你有怨言没有?”萧秋水自从进了屋,脸上就没有过常色,他捧碗听着赵师容一阵阵的射影含沙,几乎要坐不住。这会儿赵师容指名点了他,他飞快地望了眼李沉舟,讪讪地刚要开口,那边萧二首先抗议道:“师容——不带这样过节也给人难堪的。”他护着弟弟,本想说这么些年难道秋水心里就好受了,嘴一张才想到李沉舟在场,这话还是不说为好。本来他们几个人之间就千缠万绕千头万绪跟团乱麻也似,他可不欲再两边一扯,将这团乱麻扯得更吃紧些。此话一出,那头赵师容将一双杏眼半瞪,一筷子把刚挟给他的鸡腿叼走,“我不过实话实说,这就叫给人难堪了?当年秋水结婚那一天在南京你们公馆,那么多趾高气扬的难堪话可不是由我嘴里说出来的,那时怎么不见萧二爷当堂呵斥不许给人难堪来?”鼻里冷哼,赵师容自己把那只鸡腿拿去吃了,算作是对萧二的惩罚。萧开雁张口结舌,秋水成婚那天有谁说了让赵三小姐不忿的话了麽?他可真是没甚印象了,“趾高气扬的难堪话”,这……这说的又是谁?不得其解,他转头向着三弟,“秋水,你可记得当日有谁言辞不谨过?”萧秋水自然知晓赵师容指的就是唐老太太,可是并不想这样在人后指摘一个老人家,他张了张口,“这……宴席上酒好话多,应该大有人在罢。”他实是不愿回忆那日情形,因为他还记得柳五告诉过他,正是在他完婚那一夜,他柳五跟李沉舟成其了好事的。思及此,他的心情陡然沉陷,筷子拨着碗里的菜,胃口愈落。对面李沉舟陆续向赵师容碗里挟去不少砂锅盆子里的杂烩,鸡胗、冬笋、猪肚、火腿之类,用以打圆场,“好啦,好啦,知道赵三小姐急公好义,处处替我着想。三小姐一片苦心,沉舟无以为报,只得饭桌上多侍候着三小姐,还望师容息怒,不要多加牵累。茫茫人海,千姿百态,你与其中大多数,又不过一二面之缘,擦肩即逝。对方倘有不逊之处,听过便罢,既不与其长久相伴,还记着那些个不痛快作甚?”说着,又分别向萧二萧三碗里挟过一个个海参、鱼肚,“生不逢时,都是苟全性命于乱世的,大家相聚一夕不容易。过几日你们二位回渝,萧师长和我继续留守长沙,或是一纸军令被分别调往别的什么地方,天南海北,不知何时何处能再相遇。如此,在这珍贵的重逢时节,那些个无关痛痒的人和事就不要多说了吧。要知道值此多事之秋,不要说他乡遇故知,就是他乡遇旧仇,也是要倍加感慨的。”筷尖挑了红烧鲫鱼的中段,直送到赵师容碗中,又在其手背上轻拍一拍,以示慰抚。赵师容望着碗中菜,臂上手,本就半真半假的火气被这一拍两拍地,就陶陶然偃伏了下去。她猜想李沉舟是真的不欲教萧三不过意,心里摇了摇头,嘴上淡淡地,“李帮主好气量,越过心胸越宽宏,可我偏就是个小肚鸡肠的,那些得罪过我的人和事,仅此一次便算是记恨上了,管他天下太不太平,他乡相不相遇。人说话做事都是要有后果的,这便是我给那些人定下的后果,我呀是不会改的了!”李沉舟随笑一笑,慢慢地吃菜。又恰好洋炉子上温的米酒烟汽冲盖,萧二趁机岔了开去,“一人一碗甜米酒。军中有令,没好酒不说,有也不给喝的,只好以米酒相代,聊做杜康!”张罗着分碗倒酒。萧秋水侧身向洋炉,琢磨着方才李沉舟所言,心道:李大哥定是认为跟我就是那一二面之缘、不长相伴的,故我先前所有那些不逊,他也定都抛诸身后,不以为意了。把着碗看白花花的米酒渐渐满边,低头转回桌前,胸中无半点快活,也不知是希望李沉舟仍旧记着自己那一年的莽状,还是愿他不记得的好。伸手出去挟菜,看中了地三鲜中的烧土豆,对面一双筷子也堪堪到达,四筷相错,两人均是一怔。李沉舟先收了筷子,讪道:“……萧三先生请,我不夺人之美的。”萧秋水嘴里一涩,“李大哥生分了。”挟了土豆到李沉舟碗中,“还是呼我秋水的好。”李沉舟笑一笑,没有说话。饭后勤务兵收拾了桌子,捧来一大碗挂霜花生。萧开雁知道赵师容定有很多话想跟李沉舟聊,拉住弟弟道:“来,秋水,你难得来营里,我带你四处转转,介绍介绍。军官俱乐部那边今晚有节目,打有彩头的桌球,我领你一道去瞧瞧!”萧秋水会意,他取了呢大衣走向门边,又禁不住侧眼望向李沉舟,李沉舟却是坐在火炉旁,一件件地欣赏赵师容由重庆给他带来的东西,无暇他顾。一颗心跳得不甚均匀,萧三裹了大衣跟二哥结伴而出,出到户外瞬间袭来的硬扎的寒气和浓厚的夜幕中。萧开雁更加适应这份黑冷,他敞着军大衣,跟弟弟并肩走了一会儿,左右可见点点营火。地上铺了层细雪,脚印纷杂,那无人走过之处,却又如白缎般皑皑入林,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萧秋水万千往事于腹中翻滚,想着今日种种所见,对比来时所想、旧时所闻,他自己就仿佛于一洼死水中载沉载浮,浮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