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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的臭是洗净了,可身上到底累得实在,便也管不得积不积食,吃完只照着榻上往被窝儿里钻。起先好似觉着有些累过了不太能睡着,我便捡了本儿杂书想打发打发精神,却连第一页儿都没瞅完就睡迷了过去。那夜梦里我被狠狠魇住好几回,最后那回最厉害,魇到我就像被钉在了床板儿上似的,一点儿不能动弹,又总觉着被一水儿黑压压的东西惊骇地追着,却挣腿奔不了,抬手挥不出,好似只有魂魄在天地旷野上漫无归所地逃,心里怕得要命,也知道要是逃慢一步,那永夜似的黑物便要吃了我。我的魂愈逃那黑物追得愈紧,我跑得怕了怕得累了,既知它是一定会来我也躲不过,倒觉着还不如省点儿力气别跑了,便干脆就地歇了将心中惧怕扔开,浑身卸下力道,安心等着它来吞了我就是。不过怪倒是怪了,这时候我不挣扎,安心了,却仿佛觉着手指头反倒回复点儿气力,能动上一动。但根本顶不上用处。那黑物好似漫天一把烟灰似的,已然扑腾上来全全拢住我,罩得我睁眼四顾什么都瞧不见。可它竟也并不急着将我吃了。它只是分出条条丝烟绕上我指尖来,我举起手看,但见指甲盖儿上渐渐由它蔓起了一寸乌黑。这乌黑却也只蔓上一瞬便止了。那物的黑烟缠了我满身,少时遮住我眼前的散开了些,又露出面前一条模模糊糊的路来,我迷蒙看过去,这路好似沿途都是楼宇宫阙花卉摇晃,漫地人声嘈嘈繁华到了路尽处,一包土丘停在那儿,前头立了个石碑。石碑离我太远,瞧不清字儿,只能见着上头挂了个金丝垂穗的玉佩。那瞬我一摸腰间,空空如也。到此我终于明白这黑物是个什么,也就xiele气,不折腾了。反正这世上任谁也都折腾不过的。见我消停,魇却仿若像没了意思,逐渐再不压着我,我又不搭理它,它浑起来便推我跌进了接连的迷梦里,霎时飞花逐雪一场接着一场,天光夜色春夏秋冬斗转,我好似是睡着,却也好似半醒着,好似在踩着枯叶跑跳,又好似一直都沉静地躺着。一切似真似幻,半真半假,忽有一刻我发觉自己站在了地岸消弭的边界儿上,正往无尽深渊里走,这时仿若还听见谁在说话,他边叫唤边往回拉着我。那声音愈来愈近,也愈来愈耳熟,我费力去想他是谁,可他的名儿一瞬到了嘴边我却就是叫不出。直到他扑在我被窝上头大喝一声摇我:“稹清!睡得跟猪似的……赶紧醒醒!”我瞬时惊得魂飞魄散打落了九天沉梦,沉顿里猛一睁眼,醒了。入目是屋里陈金座玉,墙边儿条桌的铜炉里挑着宝蟾香,却还是压不住扑来我被上那人身上的馥郁。我吸了吸鼻子,终于看清这来人的模样,好歹松下口气来:“……沈山山啊,哎你可吓死我了……我还当是什么鬼呢!”“鬼?你做噩梦了?”沈山山背坐在榻边儿上侧头睨着我笑,一容悠淡根本不似在考场里头折腾了九天的样子,神色轻巧极了:“鬼也能有我这模样儿的?那还能吓得住人就怪了。”这家伙青天白日把我弄醒了就说自个儿样貌好,真不要脸。我白他一眼儿,翻身子接着蒙头要睡。沈山山连忙左腿曲上来探身拉我:“嗐嗐嗐,甭睡了,赶紧起来,咱们去捉大将军。”他这么近,那身上香气就更浓些,我被他拉得坐起来,老不耐烦推他一把:“你身上这么香还捉什么大将军……捉蝴蝶儿精算了。”沈山山听我说完,乌眉一扬,欠身逮袖子扇了扇自个儿身上,鼻尖微动:“香得有那么厉害?……考场里头臭得要命,我昨晚上回去洗了三回都还觉着味儿没散,出门香囊里头就拣多了些。你不喜欢我换了就是。”我听这话乐了,一时心中突然豁达:“你们主场考也臭啊?我还当只有我那儿才这样呢。”“你那寿县贡院儿算什么啊,稹小公子。”沈山山白了我一眼,“你们那儿一排号舍就六十五间儿,顶好了。你去瞧瞧北大街主场里头,一排号舍一百二十八间儿呢,那可不是你能想的。我老早写完了就想赶紧出来,监官死活不让提前交卷,我都快废在里头了,浑身痒。”在这事儿上我简直寻到了知音,可一想到自个儿在号舍里头的光景,此时光是听他说说都想吐,也懒得跟他提什么秋蚊子了,不然我俩今天都别吃饭。“你也就心里膈应,身上早没味儿了。”我叹气,从枕头底下的丝袋里摸了个东宫带回来的香丸塞在他手里,“你还不放心就换上这个,闻着没味儿,搁身上又能清浊气。”沈山山闻言,捻着那丸子照光细看一眼,“瞧着像是天竺的锐水香,挺贵重的。”他瞥我一下,想着又垂下眸子,笑我道:“人家拿来供神龛的,也就你舍得拿来枕了睡,暴殄天物。”“给你好东西你还埋汰我,你要不要脸?”我隔着被子踢他起来,恼火道:“出去出去,我要起来了。”结果沈山山听了反而更坐着不动,香丸握进手心儿,转眼清亮地盯着我笑:“你起就起,我出去做什么?你没穿裤子啊?”“你才没穿裤子!”我掀了被子抻着裤腿儿把脚往他那儿一搁,“瞧瞧,这不穿了么。你把爷想成什么人了,爷还不急着梦媳妇儿呢。”沈山山双手撑在后面,瞥眼睨在我光脚踝子上,“……那你梦什么了?”可我那梦的,不提也罢。我摆摆手,说着媳妇儿又想起早前一回事儿:“对了,山山,你家里是不是在给你议亲了?”沈山山莫名其妙抬头看我:“我自个儿怎么不知道,你打哪儿听来的?我爹这两年都治着兵呢,哪儿来那闲工夫。”也对,我也想起了这茬儿。一时再回想起听说这事儿时候的情状,顿时心里都空了空。“怎么,”沈山山见我面色,突然凑到我跟前儿笑,“你舍不得我讨媳妇儿啊?”“得了吧,有姑娘要你再说吧啊。”我拿脚丫子蹬在他身上撵他,“去去去,你先去把徐顺儿给爷叫进来,要去捉蛐蛐儿爷就得起了。”沈山山被我蹬得直好笑,反身抓着我脚踝子往被里塞:“光着个脚丫子你别踢了成不成,看着凉了。我去给你叫徐顺儿,还有什么要的?”我想了想,“得吃个早饭吧,我昨晚上就没怎么吃,都饿了。”“你还觉着早呢我的爷?”沈山山叹着气起身来,看傻子似的看着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