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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这里。神殿之外矗立着九重门,意味着人界与神界相隔九重天。九重天外有掌管人界生灵、日月星辰的曜神;九重门内有侍奉曜神、守护人界的先知。从很久以前,还没有镐国的时候,这片土地上的人就信仰曜神。大约两百年前,镐国由夔氏与巫氏两族共同建立,从第一代起就定下了夔氏为国王,巫氏为先知,共治镐国的誓约。国王cao持政务,居于宫廷,以国税养;先知为民祈福,居于神殿,以供奉养。彼此分工,同享尊荣,互不干涉传承,素来和睦相处。祭司不能站在先知前面,所以我只能看着巫荀的背影。他的身形挺拔稳毅,宛如神祇。三十三岁的巫荀已经当了十六年先知,不论同任何一位前代相比,都是出色的。炎夏的骤雨倏忽而至,瞬间吞没了热浪。王冠、花朵、人群与喧闹很快都消失无踪。视线着落处已空无一人,巫荀仍在静默凝望。我撑开伞,遮住巫荀头顶的天空。风穿过九重门,直冲向神殿,带翻了我的伞。下落的雨滴沾湿了巫荀的银袍与长发。“先知大人——”我唤他,双手勉力扯平宽大的衣袖,想为他多挡些雨。巫荀终于收回视线,转身徐步进入神殿。我找出干燥的棉巾,轻柔而快速地抹擦巫荀的银袍与长发。先知是曜神的仆人,祭司是先知的仆人。只要先知愿意,大可让许多祭司服侍,但祭司一生只能侍奉一位先知。先知是男人,祭司是女人。如此说来,先知和祭司的关系颇有些像国王与妃子,只是,先知与祭司都是不结婚的。巫荀喜好安静,身边只留一位祭司服侍。前一位祭司在巫荀身边十年,六年前因病故去之后,由我接任为新的祭司。“先知大人觉得新王如何?”我忍不住问。巫荀轻蹙双眉,轻得几乎看不出,脸上细微的线条变化在一瞬间就回复原状,一如幻象。“狷狂,”巫荀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乜茯才疏学浅,不解先知大人何意?”我说。巫荀不语,悠长地看了我一眼。“先知大人可是不喜新王?”我试探地问。“祭司觉得新王如何?”巫荀反问我。“乜茯觉得,新王是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那种人。”我小心地答。“祭司觉得新王的相貌好?”巫荀问。“相貌确实好!可若是单凭相貌,绝不至于让人既亲之、又敬之、且畏之。”我说。“既亲之、又敬之、且畏之。看来祭司对新王的评价甚高。”巫荀说。“这并非乜茯的评价,而是宫廷中流传的说法,或者说,是镐国人对新王的评价。”我对巫荀从来知无不言,更不敢撒谎。“那,祭司是否认同这评价?”巫荀问我。我把头低了一低,答:“乜茯觉得,新王聪慧、勇敢,只是不懂敬畏。”巫荀静默了,目光着落在供台前摆置的一盏金明灯上。灯未点亮。没有光,纯金的灯座也黯淡。继位大典的前一天,新王都要亲自登上曜山,接受先知的祈福,然后在神殿里守一夜金明灯。到第二天清早太阳升起时,金明灯不灭,即是新王收到了曜神的认可与赐福。虽然并无先知陪新王共守的惯例,巫荀还是和夔蓟一同在神殿里等候天明。我自然也在旁边。夔蓟的侍从们不能进入神殿,只好站在殿外熬一夜。时间在静谧中流逝得格外缓慢,就像所有除旧布新的过程总有种漫长难耐。即将成为新王的夔蓟几乎无法安定,像跳动的灯火般不时地腾挪扭转,在殿中踱步四顾。巫荀不以为扰,保持着如钟的坐姿,宛如雕像。终于,夔蓟再也按捺不住,率先打破了夜的宁静。“先知,神殿中并无止语之禁忌,是否?”夔蓟凑近巫荀问道。“并无。然,人言过多,恐听不清神谕。”巫荀答。“神谕?嘻嘻——”得到回答,夔蓟似乎很高兴,索性坐在巫荀跟前,与他对谈起来。“先知真的相信有曜神吗?或者,身为神使受到敬重,于是不得不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这里没有旁人,请诚实地回答!”夔蓟直盯着巫荀,语气好似质问,十分不敬。我颇有不悦,想要反驳,可是,在曜神面前,先知才是真正的使者,祭司不能逾位代言。巫荀平静地回视夔蓟,神情淡然,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先知那没有喜怒情绪的脸,难道不是装出来的吗?”没有得到回答,夔蓟的不悦倒是都显现在脸上。“曜神难道不是人自己创造出来的?然后再向自己造出来的东西跪拜祈祷,不是很荒唐吗?”“人拜的是信仰。没有信仰,哪来敬畏?没有敬畏,哪有尊卑?”巫荀说。“如果只靠求神问卜就能建功立业,那还需要文臣武将做什么?满世界神婆、巫师,岂不天下太平?”夔蓟说。“每个人都需要曜神的庇佑。知道自己被庇佑,人才会有安全感,才能安心生活。”巫荀说。“孤以为,一国之中,除了国王,不应该还有另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国王就是一国之神,比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更能让人安心。”夔蓟说。“巫氏与夔氏共处十几代,不是敌人,无需争夺/权力,只是互补,做对方不能之事。因为有夔氏的勤政,镐国才会富强;因为有巫氏的守护,镐国才会安定。人是有喜怒哀乐、缺陷弱点的。神是完美全能、无欲无求的。”巫荀说。“先知除了压抑欲望,忍受一切还能做什么?如果真有曜神,孤倒想当面问问,既然在人身体里安放了欲望,为什么还要压抑它?为什么人努力去满足欲望——住更大的房子,穿更美的衣裳,吃更精的食物,有更好的伴侣——从而得到快乐,是不应该的?这些不都是很正常的想法吗?说什么消除了欲望才能得到幸福?那幸福是什么?怎样才幸福?是由曜神来规定的,还是由人切身感受到的?说到底,曜神是教先知自欺欺人而已。”夔蓟说。“房子、衣裳、食物、伴侣……这些东西只会让人迷茫、疯狂,而不是平静,因为人的欲望是永远都没法完全满足的——这就是人成不了神的原因。每一个被满足的欲望都能勾起新的、更难以满足的欲望,这就是人。人是不完美的,所以才需要修行、克制,被神指引,以免误入歧途。欲望的满足,只会让人成为转笼里的老鼠,没有意义地狂奔,为虚无的目标耗尽宝贵的生命。”巫荀说。“先知的曜神才是虚无的!”夔蓟说。“欲望的‘幸福’,会抽空人的精神。”巫荀说。“先知的‘信仰’,会抽空生命本身。”夔蓟说。“生命本身不就是空的吗?直到人努力为它注入内容。”巫荀说。……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