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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须佐之男是一位可靠的领袖和一位难缠的敌人，神殿众人一直知道这一点，今天又复习了一遍。 面对着数量众多的圣徒，圣骑士长在几条格外庞大的蛇魔的掩护之下，遵循主人的命令不伤害并戏耍来人。 蛇神在他们身后悠闲地欣赏须佐之男战斗时的模样，不忘长吁短叹：“声称爱着世间一切的女神和她的神殿，竟然容不下我这样一个遵规守矩的法师带着仆从在此定居，真是让人伤心。明明我也遵循着女神的神谕，深深地爱着世上的一切啊。” 神殿这边不愿伤害明显状态不对的须佐之男，他们以光辉逼退毒蛇，终于令几条巨大的蛇魔倒地。 七支刀直指邪神，看着对方好像演戏上瘾的模样，铃彦姬忍不住问：“他在说什么呢？” 缘结神还是有些失神，口中仍道：“邪神居然好这口……” 巨大的蛇魔倒地之后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化为蛇骨，弥散出紫色瘴气，那不祥的颜色让圣徒们条件反射般用出一些封印法术。 也有反而主动靠近的。少量邪神的神力让几位圣徒的目光更加明亮，笑容更加喜悦，他们身披粗布麻衣，都是很少出现于人前的苦修士，在神殿讨伐最后一位听说是最强大的恶神时几乎全都到齐了。 八岐大蛇看到这些苦修士之后都沉默了一瞬才说：“须佐之男，回到我身边守护我吧。神殿都在收什么当神职人员？” 须佐之男依言挡在主人身前。八岐大蛇完全没有邪神的自觉，非常自然地往须佐之男身后躲，顺便伸手把他身后的蝴蝶结扶正。 御馔津很严肃地说：“邪神，不准你歧视我们的兄弟姐妹。” 缘结神也很在意，生起气来都顾不上刚刚受到的冲击了：“你这个神怎么能这么说话。” 八岐大蛇心想行吧，我身为鬼族起始居然会被说歧视鬼族。我明明只是平等地看不起我以外的所有东西而已啊？ 一位异常俊美的少年苦修士尝试着用一个锁链圈环卷起一缕邪神的力量，邪神之力瞬间溶解圈环，烧灼着他的手，又很快熄灭，在指尖留下很像烧伤的痕迹。 鬼童丸喃喃自语：“似乎不行。” 缘结神忍不住cao心：“那种东西不可以随便碰。你到底在想什么？回去好好洗手，知道吗，要洗一百次。” “不可以碰吗？” “大冰块怎么教导的……不是应该变得很稳重吗，你这样也算苦修士吗！” 鬼童丸淡定道：“你在说什么啊圣女大人，我就是苦修士。” 少言寡语的荒看上去比鬼童丸更符合世人对苦修士的幻想，他在热闹的人群之中冷声说：“蛇神。” 须佐之男横枪在二人中间，此生第一次对荒露出如此锋芒。 看着荒的表情，八岐大蛇乐的不行。 蛇神抬头看向高天。人族直视太阳，双眼必然如被光辉灼伤般流泪，八岐大蛇身为身体强韧的神族，看太阳只像在看普通的事物：“看，太阳的光辉比前几日更加黯淡了。” 荒说：“恶神乱世为凶，此为女神的预警。” “你既然能卜算旦夕祸福，又如何能不知道我并不想杀你们呢？” “我看不到你是否要杀他。”这是荒一直担心的事。 蛇神嗤笑：“我怎么会杀金主，我隐居在此用的是我夫人的钱。” 荒还没来得及生气，须佐之男已经一下子转头：“大人，原来是我在养你吗，那我可不可以让你穿裙子？” 八岐大蛇面不改色：“我这样说是为了逗他开心。我用的其实是他老师的养老金。” “大人，这样不是更恶劣了吗？” 蛇神面向神殿众人：“我以神明之躯降临人间，好好挣钱养家，竟然还要被你们如此揣测，真是让人伤心啊。” 在荒为此下意识地愧疚，且还没反应过来是蛇神自己挑起话头之前，蛇神将一颗扣子扔给荒。 那颗小东西是冲着人家英俊的脸砸过去的。荒下意识接住，感知到其上又陌生又熟悉的恶神神力，他们在其他六位恶神的身上都察觉到过，但也正因为这个关系，他们还以为恶神都拥有这种力量。今日蛇神将只流淌着这一种恶神神力的扣子给他，荒突然意识到，这才是此世最后一位恶神，是他们需要击败的那位。而这颗扣子很熟悉，荒的记忆力十分出众，他在自己老师的衣袖上见过。 八岐大蛇笑道：“总该有个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吧？但是，这次的反派并不是我，我已经说过，我只是一个隐居退休的法师。我可不是一位善说谎言的神。” === 神格破碎之后，伊邪那美的分身只是大量的虚无而已，她手心迸发出一道强烈的雷光将这具身体一分为二，天照和八岐大蛇将其分食。 失去神格后虚无修复身体的速度变缓，伊邪那美终于显出颓势。女神巨大的半边脸倒在地面，一只澄黄的眼睛如猫般盯着须佐之男，后者杵着雷枪站在原地，他一开始就被毁灭女神重点关注，主动用虚无镇压侵蚀，现在自然伤情极重。但他仍然直直回视着女神，直到白蛇将澄黄的眼珠顶出，一口将其吞下，又从她的眼眶中爬出，须佐之男才改为看着蛇神吃光女神的残躯。 巨蛇行动无碍，但身上有些伤口已露出森森蛇骨，上面并没有挂着属于生者的血rou，只有大量虚无之力，侵蚀他的身体，令裸露在外的蛇骨如尸身的一部分，又使他新生。 八岐大蛇和天照化为人形。由于吞噬了太多毁灭女神的力量，二者的身体几乎都被漆黑的虚无重构，此刻只能勉强维持人形，圣洁美丽的面容时不时裂开一道伤口，皮肤下迸发出翻滚着灾厄的力量，胸口灿烂的太阳纹样此刻灰黑一片。 须佐之男站得笔直的身体晃了一下。下一瞬他会死去吗？八岐大蛇不确定。他知道须佐之男天生并非虚无的产物，他的身体只会被虚无破坏，无法从死亡与毁灭的规则中汲取重生的力量，神格损毁更加严重，但只要将对方化为彻头彻尾的堕神，成为另一位女神的眷属，这份来自虚无的力量就只会催他发狂，而不会继续毁灭他。 人世的罪恶和虚无之中沉淀翻涌千百年的灾孽在众神的身体之中涌动，为他们宣判死刑。八岐大蛇是万物邪神，此前若有这样好的机会，哪怕觉得高天神族无聊，他也可能会直接将神族变成自己的东西，但他现在只想拥有须佐之男。 蛇神说：“让我见证如此恶俗的故事，你要如何赔我？” 八岐大蛇割开手腕，要将自己的血喂给他，侵蚀他，留下他。蛇神想让世界停摆，只停在今日。 “太任性了。”须佐之男说。 天照将八岐大蛇拦住。 要论近身搏斗技巧，八岐大蛇还是很强悍的，至少比天照强悍，当然就算他们两个捆起来再加上一个预言之神，只在武力这方面或许都不如须佐之男。但要说拦住谁短短一瞬，擅长封印术的天照也足够。 蛇神挣脱开之后再看向须佐之男，却发现他的消亡已经开始，身体的一部分渐渐化为金色的流沙，神将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十分平静，对蛇神说：“只是稍微提前一点看看结局而已，神明不会真正死亡，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我一定会重新诞生在这个世界。千年后再来向我讨债吧，或许那时候我没有记忆，或许那时候你已经想要忘记我，但唯有这件事现在就能肯定，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我的利息可是很重的，说不定一见面就会吃掉你。” 须佐之男散去手中的雷枪，掌心抚着对方的胸膛：“那也没关系，来找我吧。此刻让你感受到的痛苦，在千年之后，我愿意用己身千百倍的痛苦来报偿。” 但在八岐大蛇想要主动触碰他的时候，他却后退一步说：“作为这个约定的交换，你可愿为我等待千年？” 八岐大蛇无法做出含情脉脉的样子，或者对着须佐之男露出笑容，只能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他心想，轮到天照了，该说那些话了吧：我不想让你死，我想和你们永远在一起，我只是一个空壳神王，没有你们我什么都做不到。蛇神等待对方展露痛苦和不舍。 天照一直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八岐大蛇并没有流泪的能力，她已经拥有。眼泪落在高天原，神王却看向人间，五柄天羽羽斩化作的巨剑深深插入大地，其上附着的毁灭女神的力量污染了地下的灵脉。因仪式被晴明手中的剑完成，那五柄神剑化作的巨剑停在原地。须佐之男催动神力将自己的武器召回，巨剑拔出地面，只见那处留下一道深深的创口，其中涌动着不祥的灾厄。 若在平时，只需要她亮起光辉为她的子民驱逐黑夜，但此刻她吞噬了过多虚无，无法用出那样纯白的力量。 四季女神说：“天照大人，不要担心。让我们来吧，去往黄泉的灵魂不需要神力，请让我们帮忙净化人世。” 她的身体也有化沙的征兆，如须佐之男一般即将消散。目前还完好的手捧着自己的神格交到天照手中，对神王露出一个有几分羞怯的笑容。 天照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须佐之男说：“不要伤心，我们一定会归来。” 天照再无刻意表现出的威严冰冷，她轻声说：“我知道，但即使是这样，千百年也太久了。” 久到对于神族来说也难以望到尽头，久到天照不能肯定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是否还能苏醒。比起真的再无相见可能的短命的人族，她应该可以说是幸运到难以置信的存在，但她无法以此安慰自己。 残存的神族拾起同伴的神格，连同自己的，一起送到神王身边，飘浮的神格环绕着她。这是他们被毁灭的神力侵蚀过后唯一能留下的东西。须佐之男将神王手中那颗四季女神的神格放到天照周身的光芒中，又将自己的神格放到天照手心，推着她合拢手指，令她以掌控和拥有者的姿态抓住那颗雷电。 预言之神的神格也飘到天照身边，他本人终于转过身来，对众神说：“星月会与你们同去。” 预言之神周身一直围绕着令人心醉的星月光辉，但是此刻那种光芒似乎太过细碎了，预言之神的身体渐渐模糊，他正利用身体的碎片延伸自己的力量范围，将自身化为更加广袤的星海，而那些流淌着的星月光辉如同轻缓的浪潮，将灵魂聚拢和保护起来。 众神的身影模糊在这片流光之中。 须佐之男笑道：“就是口是心非，还总不许我说。” 星海承载过多，海面不似往日风平浪静。就算是神族，死去之后的灵魂也与世间万物的亡魂别无二致，甚至这些神族会因为没有清除干净的虚无之力而更快意识混乱。 晴明捡起几只神乐铃。直面毁灭女神一瞬，他浑身上下一根头发都没掉，那是因为许多神族想要保护他，给了他自己的力量。高天原的地面可没这么好运，破碎的都算少数，更多的是永远消失。所以神乐铃几乎都落在岩面而非雪白的砖石上，沾染泥土，晴明细心地将它们擦拭干净。 其中一只还留有余温，碰触的时候，稻荷神温暖的神力似乎仍在其上流淌，晴明上次握住她的东西还是抓起一把沉甸甸的稻穗，但是神乐铃没有植物被太阳晒过之后的气味，闻起来只有些许血腥。 晴明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好几个人听：“有时候，我会担心永生不死的神永远也无法得知人死而灵魂永存的含义，但您任性地要续写故事的样子真是和世间的任何生灵相似。” 他依次摇了摇神乐铃，选了声音最正常的那个，对星海说：“让我来为您指路吧。” 预言之神不久前扔给八岐大蛇的小石子飘浮到半空，说话：“你并没被死亡女神击中，不用陪我们同去。” 毁灭之神的触碰带来的死亡不可逆转，唯有转生可解困局。可是这与晴明无关，他是半妖，还有很长的寿命，预言之神不希望晴明死去一次。 晴明笑道：“我曾邀请诸位陪我到人间……这次可不作数，就当给我一个预演修罗场的机会。大人，请再一次保护我。” 人类主动被流光卷入，生者和信徒的存在让意识渐渐恍惚的亡灵找到注视的方向，随着他手中神乐铃的声音轻声吟唱。难以控制的星海平静下来。 那颗小石子沉默半晌，说：“须佐之男，该走了。” 神将点点头，这具身体最后的神力轰然散去，大雨倾盆，星海流向人间，众神的神力清除残存的虚无，收拢沿途迷失的灵魂，然后一同去往黄泉。一阵响彻天地的雷暴为众生做最后的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