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他是苍云军的叛徒,麾下有一队玄甲死士,叫做不归雁。而他本人也被称为不归将军,却不知何时投靠了史思明,毕竟苍云与狼牙之间血海深仇。不过既然是叛徒,那就没什么道理好讲。 顾清对于自己打算利用他这一点毫无愧疚,在他看来,一个强取豪夺的叛军首领,没有借机杀掉他,就已经是格外的优待了。 留下来已成定局,顾清抱着琴跟在他身后,一边琢磨着该如何救人,心思半点也不在薛北望身上。 他还能干什么,无非是看上自己容色,当个玩物,而顾清对于情事并无抵触,更何况薛北望生的也算俊朗,算不上吃亏。 他看的很开,想要救人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他不在意身体被如何对待。 “刚抓了几个耗子,就引来一只傻狍子。” 他想的太出神,险些撞上薛北望的后背,那人突然停下来,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他。 顾清掐了掐掌心,将琴抱得更紧,茫然地抬起头:“将军说什么,我只是个琴师,听不懂。” “行了别装了。”薛北望似乎很喜欢捏他的下巴,铁钳似的,整个手掌内侧都十分粗糙,磨的他有些痛。 “小耗子,救人得拿出点诚意,别想着混过去,嗯?” 薛北望似乎很清楚他是来救人的,不过这个称呼……他回忆了一下,只有恶人谷的人才会带着轻蔑这样叫浩气盟的人,而同样的—— “你是恶——恶人?” 薛北望噗嗤一声笑出来,捏了捏他的脸:“不然呢,我还是什么大善人?” 眼下的情况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本以为唐无锋是因为与乌承恩接触暴露身份,被史思明囚禁,但现在看来……莫非只是陷入了阵营之争? 他初来乍到,对此地并不熟悉,阵营之间的争斗更是一知半解。正是为了避免熟面孔被认出来,浩气盟才答应帮顾清安排琴师的身份混进来。 但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从唐无锋被捕的消息放出去,这个陷阱就一定有人会来。 “你们这些耗子,傻的可怜。” 顾清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是重新冷静下来,问他:“不知将军的条件是什么?” “不装了?” 顾清没吭声,他不喜欢这样被动的局面,但现在他无计可施,动手显然不现实,与人周旋也并非他所长,最后还是落得个以色事人的结果。 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他挺直了腰,抬眼看着薛北望。 就在这一瞬间,面前就仿佛换了个人,那些属于市井乐师的怯懦局促通通消失,同样抱琴而立,此刻的青年清逸灵秀,眉眼间带着一股疏离矜持的冷淡。 “还请将军明示。” 薛北望挑了挑眉:“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很明显了。” 见顾清神色不变,又补充道:“一晚换一个人,怎么样?” 顾清脸色奇异地变了一下,他似乎有些犹豫,而这样的迟疑薛北望见过太多。这些正道之人,总是喊着士可杀不可辱,觉得尊严比性命重要。 但他没想到顾清会这样说。 “我只想救一个人。”顾清放软了语气,试探着问:“一晚行不行?” 反而是薛北望愣住了,忍不住大笑,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讨价还价,而他也重新审视起面前的青年,好相貌自不必说,在他身上,的确没有耗子们最常见的迂腐的正气凛然。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还由得你选。” 他又捏了捏顾清的下巴,拇指按着他的嘴唇捻动,然后略微俯身。随着呼吸的靠近,顾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只觉得唇上一痛。 “再多问一句,我就杀一个,赌不赌?” 顾清动了动嘴唇,没说话,抬起手做了个休战的手势。 直到被薛北望推到床边,顾清也没有出声,腿弯磕到边缘,他向后摔倒,一手抱着琴,没能撑住,仰面躺了下去。 他犹豫了一下,是顺从还是反抗,从自己进门开始,局势就已经不再受他掌控。他承认,今天的举措有些冒失冲动,但他总要做点事,结果如何下场如何,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 如果当年自己能够再强一点,再勇敢一点,或者早早的死了,是不是就不会连累那么多人? 他抬起头,薛北望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看他,抱着手臂,既不是急于色欲也不像要动手,仿佛在观赏他的挣扎。 顾清重新坐起来一些,膝盖被薛北望的腿顶着,站不起来也逃不走,只好抱紧了琴。 “天色尚早……” 四周灯火通明,顾清的眉眼都被晕染的柔和许多,他不是精致艳丽的长相,神色疏离,望去总带三分冷意,细看来最是端庄中正,哪怕是站在尸山血海中,也与他无关。 薛北望冷笑,俯身将他拢在中间,顾清不得不向后仰。薛北望到底想干什么,要上就上,一副算计模样,看得他十分焦躁。 似乎觉得他脸上变来变去的神色有趣,薛北望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握住他的手腕,咬了一口指尖便放下。 直到两人都梳洗过,薛北望都没再碰他,却也不许他出门,顾清只好靠在床头半躺着发呆。 好不容易等薛北望忙完了,走到床边宽衣解带,顾清抬着眼,一动不动,一副认命了的态度。薛北望掀了被子躺上来,搂着顾清的腰往怀里一带,顾清哼了一声,没反抗,任由自己被从身后抱了个结实。 “瘦了点。” 薛北望身体温热,暖意裹着他,北地寒冷,顾清本能地靠近,又在意识到之后往前挪了挪。然后听到一声低笑,从胸膛传出来,顾清莫名红了耳朵,却不吭声。 他等着薛北望发泄,他虽然不了解,但苍云军的叛徒,史思明的走狗,还是恶人谷的人,怎么都不会是什么禁欲守礼的人。只希望不要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能让他留一条命把唐无锋他们弄出去,就算万事大吉。 薛北望只是抱着他,再没了其他动作,顾清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左等右等不见个反应,忍不住侧了侧身,犹豫地打量他。 “很失望,嗯?” 顾清迅速地转过脸,把自己缩成一团,身后是薛北望的笑声,他从来没这么丢脸过,恨不得当场用琴将他灭口,却也只能默默抓着枕头,闭眼假寐。 躺的久了,当真睡了过去。 他睡的不沉,薛北望起的早,他醒了,却也困的不想睁眼,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薛北望总不会是缺个暖床的,他要人,不管是史思明还是他的手下,谁不能给他送来,巧取豪夺抢了自己,偏偏什么都不做。 难不成只是拖延…… 他立刻慌起来,万一出了什么变故,只有自己安然无恙,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在这里翻来覆去的想,太过专注,一不留神就快到晌午,这才磨磨蹭蹭地起身。 说也好笑,这竟然是离了洛阳后第一次没人管他何时起床。 “你倒享受。” 午后顾清闲来无事,坐在窗下弹琴,院里有守卫,不便外出,只好打发时间,不想薛北望在窗外看他,嘴角含笑。 顾清抬了抬眼,手掌一按,琴音顿散,他盯着薛北望,恨不得从他脸上看朵花,可惜逆着光,他只能看到寒甲上闪动的光。 “将军留我在此,究竟为何?” “是怪我没有陪你?” 顾清叹了口气,摇头道:“说好的,各取所需,但将军所为,在下实在不明白。” 薛北望微微俯身,手臂撑在窗边,不答他的话,只用手指勾他的下巴。他手上也覆着甲片,十分冰冷,顾清缩了一下,被紧紧扣住。 “你像我一个故人。” 顾清眼皮都没动,面无表情地回看,无声的嘲讽却没有让薛北望动怒。 “不骗你,十年前,他也是这样,孤身一人来见统领,可惜,死的太早。” 薛北望口中的统领,不知道是薛直还是长孙忘情,顾清想了想,不知真假,那个时候苍云军还没生变,大唐还是一片盛世,但如今他在罪魁祸首的地盘怀念故人,惺惺作态,实在让人厌烦,顾清没忍住,嗤笑出声。 “故人若在,将军又用何面目相见。” 薛北望被他一刺,神色骤然冷厉,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复冷笑道:“不错,他若是活着,也不会再多看我这叛徒一眼。” 顾清被他身上一瞬间暴涨的杀气一激,胸口泛起一阵涩意,喉咙发痒,忍不住偏头闷咳几声,反倒把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破坏殆尽。 薛北望捏了捏他的脸,转身离去,顾清看着他的背影,满心迷惑。 这个人的脾气时好时坏,做事也不着边际,知道自己来救浩气盟的人,不关也不放,反倒说些怪话,究竟想干什么。 他不能离开这间屋子,晚上薛北望依旧回来,见顾清坐在床上,一副等人的模样,走到他面前让他抬头。 “怎么,想主动献身?” 顾清皱了皱眉,条件是他提的,倒好像自己送上门来一样,但他不打算激怒薛北望,只好回道:“昨夜换的人,将军打算什么时候放?” “顾景和。” 薛北望突然喊他,顾清应了一声,问:“将军有何吩咐?” “你姓顾?” 顾清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我不姓顾姓什么,这还能是胡诌的么。 “先人所传,行坐无改。” 薛北望看着他,显然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也只是摸了摸他的脸,搂着人躺下,既不做多余的事,也不松手。 第三日顾清终于忍无可忍,他不知道唐无锋究竟怎么样了,薛北望只告诉他人还活着,但只凭他一张嘴,顾清难以全信。 “你确定要见他们?” “你肯吗?” 薛北望笑道:“我有何不可,只是你不要后悔才是。” 顾清心道这有什么好后悔,坚持要去,薛北望便说好,让他换了衣衫,随自己一同去。 大敞的衣领开的很低,能够看到胸口到腹部的皮肤,稍一动作,半片胸膛和腰腹几乎都要露出来。腰带很细,缀着不少珠玉金饰,下摆单薄,一双长腿若隐若现。 顾清穿戴好后打了个哆嗦,北地的天气实在不适合这样的打扮,莫不是想冻死他?随后身上一暖,薛北望的带着体温的大氅就披在他身上,顾清将自己裹紧,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地牢阴暗,即使不用刑,阴冷潮湿也够磋磨,顾清一进门就被吹的发颤,薛北望穿着便衣,大氅脱下来后也没再加,此刻搂着他的腰向前,顾清立时便明白他想干什么。 真是无聊又下作。 顾清没理他,径自往前走,薛北望甚至好心地给他指路,顾清快步上前,果然看到被捆在角落的唐无锋。 他松了口气,半跪在牢房前,唐无锋听到声音睁眼,本以为又是狱卒拷问,却不想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重新闭上眼,动也不动,仿佛没见过也不认识,顾清心下了然,苦笑道:“让我看看你。” 唐无锋也只好起身,艰难地靠近倚在墙边,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顾清抿了抿唇,他本想说我来救你,但如今自身难保,便只苦笑:“我来看你,等我。” 唐无锋瞪他,千言万语,又在看到薛北望时咽了下去。而一旁同为浩气盟之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里,都默默看着,神色各异。 “好了,看也看过了,景和,走吧。” 顾清握着唐无锋的手,趁机把了回脉,没有性命之忧,便松了口气。这一耽搁,薛北望已上前来,搂着他的腰一把拽起,外披散开,露出一身雪白却不合时宜的薄衫。 “阿清!”唐无锋心神俱震,顾清进来时披着的衣服,看起来就像是薛北望的,不想内中竟是这般。他不敢想顾清究竟是如何进来,又与薛北望如此亲密,一时气急竟咳出一口血来。 “我说不要来,你不听话,看,吐血了吧。” 薛北望搂着顾清,几乎咬着他耳朵说话,顾清被他锁着,动弹不得。而其余人的目光,愈发复杂晦涩,甚至带上了质疑和敌意。 顾清环视四周,心知自己此时有口难言,只得看着唐无锋。薛北望随即将顾清一把抱起,让他不得不靠在自己怀中。 “景和身上好凉。”薛北望看都不看唐无锋一眼,当着诸人的面亲了亲顾清的嘴唇。 “我抱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