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灯
街灯
韩戎的助理姜叔,嘴里嚼着薄荷糖,原本在隔壁等着——三年前他从部队退役,便被韩父请了来,平日里韩戎出行,都由他跟着。 见韩戎被一群人簇拥着出了屋子,姜叔便迎了上去。 韩戎见了他,亦是笑道:“您今儿替我办事,跑了一天,也累了,车您就开去家里,明儿早上接我去老太太那里吃早饭就行了。” 姜叔还要讲些什么,却被韩戎打断。 寒风里,他带上皮手套,脸上虽然带着笑,话里却没什么笑意:“我喝了点酒,沿着海子走走,您回去罢。” 姜叔不好再讲什么。韩家两个儿子,没一个好相与的。老大韩策继承了老爷子的衣钵,不苟言笑,总是摆着张扑克脸。老二韩戎面上倒是瞧着亲切,逢人就笑眯眯,却是个笑面虎。 严格意义上来讲,姜叔听命于韩老爷子,但眼前这位二少爷虽然年轻,亦是不好惹的人物。他只得拿了车钥匙,独自把韩戎那辆卡宴开走了。 - 桑榆是追悔莫及,她就该死皮赖脸叫住姜叔,请他把身边这尊大佛早些送回家。 一念之差,她便得在这天寒地冻的夜晚,陪着脑子抽风的公子哥压马路。 十二月的北京,临近午夜,那风儿是格外的喧嚣,格外的得瑟。在这样的冬夜,她不能够在温暖的出租屋里补觉,而是跟着韩戎,从什刹海往南边走。 瞧韩戎兴致勃勃的样子,一路横穿西长安街,走去前门大栅栏,也不是没可能。 韩戎一米八六的大高个,两条长腿跟踩了高跷似的,桑榆迈着小碎步,跟在他后头,风扑在脸上,跟刀割一样,她不得不拿围巾包住大半张脸。 许是意识到她因腿短导致脚力十分有限,韩戎渐渐慢下步子,走几步,便停一停,等桑榆跟上来。 “劳烦您受着,我打小就这样,改不了。要是比旁人慢两步,就得挨打,那皮带子抽在背上,都抽出童年阴影了。” 韩戎侧过脸,瞧见桑榆一张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来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八点档电视剧里半夜飞檐走壁的小贼。 他站在胡同口,一只手撑了墙砖,忽而整个人笑得弯下腰。胡同里种了几株槐树,枝桠间原本躲着几只乌鸦,被他的笑声震得飞起。 桑榆还沉浸在韩戎的童年阴影里。 她暗暗惊叹,韩戎这样鬼见愁的性子,瞧着怎么都不像小时候被人收拾过。 在韩戎快活的笑声里,桑榆问了一个叫她心痒痒的问题:“后来……后来还有人抽——打,打您吗?” 韩戎一只手撑了墙,凑近桑榆,笑眯眯反问她:“你是不是挺期待?” 桑榆忙摇头,摇得围在脸上的围巾都微微松动。 “谁活得不耐烦,敢动韩先生您一根手指头呢。” 韩戎“哼”了一声,但心情看上去还不赖。 桑榆便壮着胆子问道:“您冷不冷呀?听讲后半夜要下雪呢。” 韩戎也不接话,而是反问道:“怎么,你冷呀?” 桑榆不敢点头,韩戎本质上是他的金主,金主还没叫冷,她自然是不能开口叫冷的。 她堆起笑脸,想同韩戎讲“不冷”,电光石火之间,面颊上的围巾却被韩戎拉下来,下一刻冻得冰凉的嘴唇便有了温热的触感。 这是一个轻浅的吻。光天化日之下,尽管有黑夜做遮掩,但桑榆仍有些紧张,牙齿咬得紧紧的——被人包养,总是见不得天光的。 韩戎只是轻笑一声,没逼迫她张开嘴,自顾自吮吸着眼前人软乎乎的嘴,待到桑榆的嘴唇都麻了,他才咬了一下她的唇角,放开了她。 借着昏黄的街灯,桑榆稍稍转过脸,胡同里古玩店的窗玻璃上,映出自己绯红的一张脸,嘴上的口红被韩戎已经吃得没剩多少。 韩戎仍将她圈在怀里,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笑道:“还冷么。” “不…不冷了。” 他温热的呼吸吹得桑榆耳朵里痒痒的,她的心脏也跟着砰砰跳得厉害,脸颊像发烧一样,兴许还冒着热气。 胡同里凛冽的冬风,竟也变得疏疏落落,没方才那般嚣张了。 韩戎仍旧环着她,替她围好围巾,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低头瞧了她好一会儿,才又笑道:“怎么这样好欺负。” 他笑得那样温柔,浓重得如同冬夜一样的瞳孔里,映出她的脸。 不知为什么,桑榆觉得他的笑意里,带着隐隐的难过,像是透过她的脸,看见另一个人。 良久,韩戎摘了皮手套,低头给她戴上,并没同她再多讲些什么,只是道:“咱们回家吧,明儿我得去一趟法兰克福,在那边呆小半个月。” 韩戎不愿多讲的话,桑榆向来也不会多问。她虽然愚笨,但从书里、电视里跟身边,也学到些金丝雀的本事。 方才韩戎亲吻她,叫她产生一瞬的错觉,但这样的错觉,也很快便散在这瑟瑟的冬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