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镜框

    边泠对高个头男生的偏爱，在高中时期就已经初现端倪——她的初恋孟涟便是那样一个在人群中格外醒目的存在。

    孟涟作为巷都一中每年招收的为数不多的游泳特长生之一，入学时的身高便比普通男生高出一大截，再加上拥有经年锻炼塑造的健美身躯，高中三年一直是校园里被人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

    边泠高一就与他同班，但由于两人的座位相距甚远，平时所处的圈子也不互通，高中前两年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真正产生交集是在高三，孟涟和同学玩闹时不小心误伤了路过的边泠，未收力的左手以极快的速度划过后者的侧脸，直接将她的眼镜从耳后勾甩到地上摔得粉碎。

    意外发生时，两个当事人连同周围一圈目击者都懵了几秒，孟涟连忙收手道歉，而边泠却只是冷静地从地面捡回断了一侧镜腿的半包边眼镜框，说了句没关系。

    边泠是班主任周茹和高三年级长边庭的独生女这件事一直是学生间公开的秘密，由于身份特殊，又在学校里享受着许多同龄人得不到的优待，那时的边泠为人极其低调，唯恐做错了什么事传进父母耳朵里，那样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她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她不仅不想追究孟涟的无心之过，相反还有些感激，一副戴了好几年的老式眼镜，她早就想换了，放学之后顺路去学校对面的眼镜店里配一副新的就好了。

    边泠回到前排的座位之后，教室后头与孟涟关系好的同学纷纷哄笑起来：“你完了孟涟，惹谁不好非惹教师子女，这下我就等着看老周和老边以后给你穿小鞋喽。要不然你干脆以身相许得了，嫁进他们家当老周和老边的金龟婿，看以后老周还收不收你手机，而且边泠长得也不丑，你不吃亏的。”

    孟涟的手劲不小，方才摔人眼镜时指腹也狠狠擦过少女面颊，这会儿指头上还留有温热细腻的触感，不自觉地轻捻两下，他拍开眼前幸灾乐祸之人的脑袋，心不在焉地笑了两声：“去死。”

    孟涟是通校生，这天晚自习下课后，他没跟平常同路回家的同学一起回去，而是在教室里待到熄灯前的最后几分钟。因为他知道，边泠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关窗锁门的人。

    孟涟先她一步走出教室。

    教室里的人走空，边泠才收起课本起身，绕过大半间教室，一扇接一扇地检查窗户锁扣，一直检查到走廊这边的窗户时，她看见窗外站着的人影，神色似是茫然了几秒。

    边泠极少有不戴眼镜的时刻，因此这也是孟涟第一次如此不设防地撞进她没有镜片隔阂的莹润眸光里。漆黑的瞳仁看起来比平时大上一圈，氤氲着一团浓厚湿雾，软绵绵的，却又有些距离感。

    不知为何，孟涟的心情有些雀跃。

    教室里的灯灭下，孟涟看到边泠背着书包走到前门，踮起脚尖费劲去摸门框上的备用钥匙。门框的高度于孟涟而言不过就是抬个头，他走过去，轻轻松松就帮她拿到了钥匙。

    两人属实是不熟，边泠锁完门后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又踮起脚，自己把钥匙放了回去。

    一前一后走出校门，孟涟见边泠往眼镜店的方向走，便加快脚步走到她旁边，说：“那个，边泠，今天中午我把你眼镜弄坏了，我赔你一副新的吧？”

    “啊？”边泠摆了摆手，婉拒道，“不用赔吧，那副眼镜本来也不值几个钱。”

    孟涟总觉得她在跟自己客气，“不行，我弄坏了你的东西，不赔给你新的我会寝食难安的。我本来就因为游泳训练很少上课，要是再因为睡不好觉导致学习效率低下，老周肯定又要怪我拉低班级平均分了，拉低平均分之后我肯定又会因为内疚寝食难安……这不是恶性循环了吗！”

    ……这都是什么歪理。

    边泠被他的话逗笑，唔了一声，同意了。

    眼镜店的人员带着边泠做视力测试，孟涟随便找了个高脚凳坐下，在柜台上撑着下巴等她。无聊时多看了几眼灯光下面容素净的少女，他迟钝地发现，边泠岂止是不丑，简直漂亮得惊人，只是平时戴着的那副眼镜实在老土，白白分走许多注意力，谁还去关注她的五官。

    测完视力后，边泠在店里挑了一副时下最流行的黑框眼镜，镜片大小是原来的两倍，戴到脸上几乎挡住小半张脸，孟涟其实觉得款式一般，但见她喜欢，便也不动声色地付了钱。

    走出眼镜店，边泠愉悦的心情难得外露几分，语气轻快地说了句谢谢，又在回家的路上兴致勃勃地问他，“孟涟，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一副比之前那个好看？”

    “……”

    孟涟其实想说她不戴眼镜的时候最好看，但到底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之前那副确实有点，额，一言难尽……”

    “说白了就是土！对吧！”边泠与他一拍即合，玩笑着吐槽起来，“真不知道周女士到底怎么想的，非说之前那副适合学生戴，分明丑死了。”

    孟涟看她笑着吐舌，心底竟隐隐产生一种猜想——或许，在这位教师子女好学生的面具下，她并没有那么乖巧。

    而后来的她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

    边泠内心其实比他想的叛逆得多，她不仅会偷偷玩手机游戏，会偷看父母在学校里缴获的小说，还会……在父母的高压政策之下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

    比如早恋。

    高三下学期，周女士勒令孟涟每周日来家里补课，而那时他早已跟边泠“暗度陈仓”，两人在长桌底下偷偷勾着手指，蹭着脚踝互相挠痒。

    在一起后补课的某天，边泠父母有要事出门，人刚走她就扔下笔，带男朋友参观起自己的闺房。孟涟坐在床沿，跟她提起自己心动的开始，他说那天晚上他沦陷在窗后那双朦胧的眼睛里，引得边泠一阵大笑。

    边泠骂他笨蛋，朦胧是因为她散光，看不清外面的人是谁，而且大半夜的有个人站在走廊一动不动，盯得她心里一阵发毛。

    孟涟把她拉到怀里说她扫兴，边泠便顶着那副黑框哄他说，“可是现在我看得清了，我男朋友真帅。”

    她凑得很近，身上带着淡淡香气，孟涟几乎又要溺进她的笑眼里去。他没有犹豫，伸出食指从中间勾掉黑框，然后抬起她的下巴与她亲吻。

    那时候一切都很水到渠成，他主动，她回应，两人初探着爱情的模样，唯一不完美的一点，或许只有门缝里出现过一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