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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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粲记得那日帝京下了场雨。 绵绵密密地于空中交融夹缠,似情人的爱抚。细若牛毛,耐心地将相府的植株浸染包裹,像是罩了层薄薄的纱!本就嫩绿柔软的叶子更显娇意。小小的花骨朵儿透着点红,宛若女童面上的绯色。 可爱。 孙粲挨坐着裴郡主,转着腕子上的玉镯发呆,而裴郡主则叫下人又添了盏茶。应桓和应仲说着话, 几个庶子也恭顺地听着,年纪大些的,也会见着眼色说上几句顺耳的讨喜话。 “听闻萧家的十四娘子也要上京了?那日入宫,太后那提了一句。说来那位娘子也是弟妇的表妹,萧氏一族的风姿一贯不错,倒是教人期待。” 孙粲慢吞吞地抬眼道:“我也有好几年没见过她了,早先随母去过一次萧家,姊妹们太多,倒也没什么印象。不过听说是个出色的妙人!” 裴郡主先是命婢子将应献桌上的糖块撤了,才转头和孙粲说话。 “那位娘子可有定亲?听太后的意思——” 话未说完,那姑奶奶便已到了。 除应桓外的皆是小辈,自然是起了身。 应桓与她寒暄片刻,自然引着孙粲见她。 “这是冀儿的新妇,孙氏!别看她年纪小,是肚子里装着的墨水不少呢!这两个孩子成了亲,冀儿也懂事了不少,也看得进书了。” 那周氏笑着牵起孙粲的手,夸道:“早早听闻孙氏一族出美人!偏偏似我这般俗人是无缘见着府上的各个郎君娘子的。今日一见,倒真是画上走出来的神女一般。我从前只当思娘这孩子的姿色已是少见了,却不知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哦弥陀佛,阿兄真真是好福气,有这样两个好儿媳!郡主孝顺持家有道,新妇又出自士族大家出身,教人好生羡慕。” 孙粲有些不适地将身子稍稍往后,那裴郡主上前,笑着将孙粲拉到一旁,“姑母倒是偏心,如今这眼里——只有我这弟妇,倒是将我扔在一边了。” “郡主怎得吃起这醋来,不怕人笑话!” “左右姑母不是外人,要笑便笑罢!” “这是小女思娘——”一直站在周氏身旁的娘子闻声微微上前,垂眼福了福身子给裴郡主行礼,待到孙粲时却犯了难,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好,也不知她的年岁。 裴郡主轻笑,凤眼微挑,朱唇微启:“meimei几岁了?依稀记得姑母之前说过的,过了年……是一十八了吧?” “是哩,她比二郎小一年岁,幼时这几个孩子还一道玩过呢,那会都跟在大郎身后,阿兄长,阿兄短的。”周氏答道。 裴郡主“哦”了声,并未放在心上,却对孙粲笑道:“你瞧瞧,算来算去,还是你年纪最小!怨不得人人都疼你哩!” 孙粲闻言,唇角浅浅弯起一抹弧度,挽着裴郡主的手,将头靠在她的身上,笑声说:“可偏偏阿嫂却是最疼我的!阿嫂待我最好啦!” “我不疼你疼谁?二郎那样宝贝你,谁敢欺负你?”裴郡主亲昵地点了点孙粲的鼻子,这好姐妹的架势让应仲不禁搓了搓手臂,只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怀里的应献消消问:“阿娘和平日里不一样……她什么时候和婶娘这样好了?” 应仲下意识看了眼主座上的应桓,见他还在与周氏说话,才捂了自家郎君的嘴,低声道:“乖儿,这话勿要教旁人听见,上次的打莫不是忘了?” “自然是没忘的,可疼了!不过靖嘉姨母还来看我,又带了好些玩意儿与吃的——是了,为什么靖嘉姨母都不来了呢?有好些日子没瞧见她了!” 应仲摸了摸鼻尖,咳声道:“‘她近来忙得很,没时间过来了。再者她家又不在这,天天过来做甚啊!要不了多久她便要嫁人了,说不定都不来啦!’” “阿耶骗人!”应献忽然尖着嗓子喊,“姨母说她以后会一直住在这的,同我们一道!她会一直陪我玩的。” 裴郡主闻言也顾不得与孙粲做戏,脸色有些古怪,“她同你说过这些话?什么时候说的?” “是啊,她什么时候同你说的?”应仲也板着脸问,“你可要说实话,不然阿耶可要罚你!” “是,是上回姨母来的时候,那晚她哄我睡觉的时候说的……我没有撒谎……” 应桓也注意到这边了,出声问道:“可是怎么了吗?” “无事,不过献儿这傻孩子把人的玩笑话当真了,闹脾性了!”应仲赔笑着回道,那裴郡主也附和点头,夫妻间的默契不言而喻。 孙粲忽然恶劣地想若是今天裴郡主知晓了应仲与靖嘉的破事——那她会如何呢?一个是胞妹,一个是丈夫……会疯的吧?打死也没想到这两人会搅在一起。 实在够恶心的。 不过说来也是好笑,应仲不妨也收了靖嘉这一美娇娘,娥皇女英伴于左右岂不美哉? 微抬着眼看向周氏那端,见那妇人与应桓说着话,却是那身边的庶女也在瞧她,二人视线对上,孙粲扬了扬眉,绕有兴趣地打量起那娘子:眉如新月,不画而翠!唇峰如珠,齿如编贝,杏眼流光,盈盈动人。发如云,色如墨,因未出阁的缘故,绾了百花分肖髻,并无过多的发式装点,以珠钗,玉饰为主。 脱了本罩在外身的雪色披风,里头是蓝底浅色绣花绒袄,下罩流彩暗花云锦裙。 周氏说得不错,此女姿色却是不凡,奈何…… 裴郡主听见孙粲的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哼声,不由也看向那坐在周氏身旁的娘子,小声道:“那本是妾氏所生,只因自小被抱养在那姑奶奶的身旁,故而也成了嫡女。她那容貌与才情放在帝京也是出挑的,若非这出身,只怕士族也是配得上的。” “阿嫂怎得还未饮酒便醉了?若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嫁的来,那这士族门阀还是早早没落得好!无规矩,无方圆。那教司坊,醉薰楼里多的是有才有貌,难不成都要娶回家做妻?做妾?” “何必说得这样难听,难不成就你们士族尊贵些?普通人还攀不上吗?我瞧着也不少人家纳了歌姬为妾,更有的为妻!你且看着吧,这娘子的爱慕者,只多不少!” 散着热气的茶盏轻轻放在小几上,嫩葱似的白指滑过透着热的杯沿,穿过徐徐的茶香,弯着她那形如桃瓣的眼,多情蒙眬,似南国的烟雨。纵使是裴郡主这般的女子也不由恍神,相比之下,那叫思娘的的确是上不得台面,明明是淡雅温婉的妆容打扮,却与孙粲对比起来,便如一碗清水,寡淡无味。 她不禁想:怪道应冀那痴子这样听话,这换作是应仲那不要脸的,岂不是星星月亮摘来哄,奇珍异宝讨欢心?她若是男儿身,娶了这样一娇娇回去,哪里还敢由着出去赴宴玩闹,只想拿个大屋子藏起来罢。 怪道武帝有金屋之诺,想来一则为权,二则为美。 孙氏姊弟的容貌真真是拔尖尖的逼人,裴郡主一时也想不起那劳子的思娘,愣愣地看她,看着孙粲扬起小巧的下巴,发上的流苏因她的动作而轻轻碰撞在一起,那是裴郡主再熟悉不过的模样了,倨傲,轻蔑。 睥睨蝼蚁一般,扬了扬唇,微笑道:“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