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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夏至,昼长夜短。天凉不下来,方棠的暑热便有反复的趋势。光靠茶水已经缓不了他持续发热的身子,最后还是云舟不请自来,给他们二人房中放了冰桶。 在沙漠中得到那么大一桶冰谈何容易,便是从那雨林中来,运输也是个大麻烦。 为表感谢,杨青絮留云舟多坐了些时间。趁着机会,顺便询问了云舟是否有时间带他们多逛逛。 但云舟只是笑笑:“会有人带你们好好玩上一番的,我还有师父安排的任务。” 再多问,便又是天机不可泄露的那套说辞。不过既然云舟说了会有这个人,想来也无需纠结。那就如她所言,听天由命。 待云舟离开,杨青絮回到床边照顾方棠。 “先生,”方棠的声音还有些虚,“我已经好多了。” “脸上都没有血色,继续休息。” “可是先生,这样躺着好无聊。”方棠勾了勾他的手指,“我想出去看看。” 暑热本不是大病,缓过那一阵眼晕恶心基本就算是好了。奈何方棠算是大病初愈,再加上此处是沙漠,内外相加,多少有些雪上加霜。 杨青絮又徒增了些悔意,自己似乎不该任性地带方棠跟他出来。就算要来,至少也要先把身子补回来,否则白白落下病根该如何是好。 他看着方棠的神色,终究还是动了心。都这样了,让他高兴些又何妨 :“好,但要待太阳完全落山了,再带你出去。” “谢谢先生。”方棠安下心,轻勾着先生的手。说起来他也有些在意,自己怎会突然孱弱至此。 裴大夫那时候说过自己受的是外伤,养好了便是好了。要说最大的可能,也只能是在沙漠中水土不服,喝水少了些。就算是这样,再严重也到不了这种地步。难不成真是相思病犯,见到海雕想起翎歌,见到沙子想起蓬莱? 这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方棠自己心里却是明白,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他身上。早在父母带他离开故土的那一刻,自己心中带情字的那一部分便被剜去了大半。 只要扮演好别人想看到的那个方棠就好了,何必动什么真感情。在认识杨青絮之前,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直到先生将他留在书房,离开他的那个下午,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经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即便对象是杨青絮,他的第一反应仍旧是恐惧。他要面对的是理智与感性的博弈,一个随时可能破裂的平衡。 万幸,这个对象是杨青絮。 先生的存在填补了他缺失的某一部分情感,才让那种被封锁许久的情绪重新萌芽。因此这样的感情对先生有,对翎歌有,但绝不会对故土有。 如今先生在他身边,翎歌离开他不过几日,何至于此。 他翻了个身,面对杨青絮带有疑问的眼神:“先生,方才睡多了,我睡不着了。” “还没有入夜。”杨青絮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那我可以听您讲故事吗,先生。” “想听什么?” “想听...先生您今日听到的故事。” 方棠的请求在杨青絮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意外的是他提出来的话术和时机,而于情于理,方棠如何好奇这件事都是应该的。 杨青絮望了眼窗外,又很快收回目光:“好,但那只是一个很短的故事。” 故事要从衍天宗宗主吹响第一个音符说起。 起先对于宗主一言不发便吹响筚篥之事,杨青絮甚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意识到宗主的意思是要以曲叙事的时候,他已经错过了不少音节。要重新再去回忆,那只会错过更多。 筚篥之声总是悠长缓慢,要将情绪藏入其中其实并不容易,要发觉其中的情绪更是难上加难。于是他闭上眼,放松了心态,试着感受乐声。 杨青絮翻手与方棠十指相扣,才缓缓开口: “母亲初至衍天时,已是奄奄一息的濒死之相。经路过的好心弟子救助,留在衍天休养。” “此处奇妙之物数不胜数,而母亲出行本就是为了游历,可算是正中下怀。母亲性情柔和,在此处交友甚多,也想把此处的见闻记录在纸上。” “可衍天宗避世已久,他们不允许任何人出去宣传宗门。即便母亲与他们相处和睦,也终究是外人,他们不可不防。” 杨青絮的神色暗了些,方棠握了握他的手:“先生,那他们是如何同意让您的母亲离开的?” “他们做了一个交易。母亲将自己的琴中剑留于此处,以作押证,保证自己不会将衍天宗的事情说出去。” 方棠呼吸一滞,他看到杨青絮今日回来时多带的那把剑,原来是先生母亲的琴中剑。 “于长歌弟子来说,琴艺与剑法不可分割。所谓刚柔并济,便是剑中有琴,琴中有剑。有琴而无剑,则只剩懦怯优柔之心。” “母亲选择将琴中剑留于此地....”杨青絮轻叹,“我也不明白。” “先生,莫要多想。”方棠撑起身子,盘腿而坐,一只手抱着被子,“您的母亲这样做总有她的道理,或是当时思量其他事情后做出的抉择,或是手边没有其他事物的不得已,又或...是为了让您在今时今日有机会将琴中剑取回。” “您说过,此处是衍天宗,奇妙之事层出不穷。既然这里的弟子会算天命,或许,是当初有人算到了这把琴中剑数年后的归宿呢?” 杨青絮怔愣片刻,随即露了笑:“是,你说的不错。用云舟的话来说,这一切都是顺应天命。也许正是因为母亲知道这把剑最后回到我手里,才会将它留在衍天宗。” 见先生不再伤感,方棠松了口气。杨青絮见他愈发精神的模样,干脆让他换了个姿势坐到自己身边,以免盘着坐麻了腿。 方棠半靠着杨青絮,任由自己的思绪发散。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道:“先生,这些都是宗主靠吹筚篥告诉你的吗?” 闻言,杨青絮挑了挑眉,没有及时回话。方棠只当先生默认,面露讶色:“这么厉害?曲艺到了这般,当真能用来沟通?”见先生依旧不语,又朝他歪了歪脑袋。 要说能用来沟通倒也不假,只是....杨青絮险些被方棠的猜想逗笑出声,只好装作轻咳掩住自己脸上的笑意,随后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当然不能。吹奏而已,怎么会有这么多细节。这些都是后来宗主亲口说的。” 方棠闹红了脸,却也不愿就这样罢休:“您不是说曲能传意,既然还需要口述,那宗主的这一曲意欲为何?” “传意指的是意境,感情。寻常你听我弹琴时,可能感受出情绪?”待方棠点头,杨青絮继续向他解释,“若是没有这一曲,光听宗主的叙述,我可能不会有那么多的感触。” “但现在不同,那首曲子便是母亲在衍天时的模样,就好像...我还能看见她一样。” 方棠偷偷握紧与杨青絮相牵的手:“先生...” “没事,都已经习惯了。”杨青絮轻呼出一口气,“她不在的日子,已经比她在我身边的日子还要长了。”话未说完,怀里的人动作一僵,杨青絮低头便看到方棠微红的眼眶。他知晓自己再说下去,恐怕就不只是红了眼眶了。他搂紧方棠,低头吻上他的眉心:“好了,我不说这些。怎的比我还要难过。” 方棠支支吾吾不肯言,杨青絮不与他计较:“总之,曲虽不像文字那般易懂,却足以通人心。” “我明白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