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方棠走后的几日，家中冷清得要命，正如同他刚回扬州时的那番光景。杨青絮坐在书房，姒姒便在他手边团成一团，时不时用尾巴扫过他的指尖，扰他写字。

    或许他该庆幸姒姒没有将爪子踩进砚台，然后毁了他整间书房。她只是用尾巴沾了点毛笔上的墨汁，染花了几副宣纸。杨青絮没有扔掉这些开着墨花的白纸，总归也不是在写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在拟写如何将那支古笛交于鬼市，又能毫不费力地将古笛整支带回的法子。

    权衡利弊过后仅剩下三种，杨青絮让姒姒替他做了选择。

    杨青絮再一次来到了鬼市。这回他没有请求那三位交易师的帮助，也并未询问尤溪。他在家中留下了自己的七弦琴，身上只带着那把琴中剑，并为自己做了一番乔装打扮。即便鬼市的规矩是不许武力强抢，他也不能不作提防，毕竟手上的疤痕还未完全消退。

    自年初，这柄剑于藏剑山庄被工匠重新锻造过剑身，至今还未曾被使用过。琴中剑与其他普通佩剑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的分量。因为剑隐于琴下，为了最大可能的不影响琴音，整柄剑须得轻盈无比，可剑柄处的分量却是始终难以控制。长歌弟子或根据自身琴中剑的重量调整抚琴之法，又或是在寻常练习时直接将剑取下，将琴与剑分开练习。

    方才取下琴中剑的时候，杨青絮便发现了细微的差别。虽然分量上没什么变化，挥剑时却格外轻盈。他粗略瞧了一眼，是剑身的厚度与剑刃都有了更好的改进。

    琴中剑没有剑鞘，只有方棠上回偷偷给剑柄缠上的流苏。而有些时候，亮出所有的底牌也能让敌人不敢靠近。

    杨青絮回忆着上次的路线，很快找到了那块令人印象颇深的布告板。贴在高处的单子似乎不减反增，底下站着的人也比上回要多。

    他走到那块用红墨标写着清算的木牌下方，很快便有人上来接应。此人感觉上是位较为年轻的姑娘，脸上带着面纱，叫人看不清模样。

    “先生，您要交付任务吗？”

    “我要委托。”

    “这边请。”

    杨青絮跟着她走进了一间格外明亮的房间。正中的墙壁上雕刻着一座巨大的立体珍珠蚌，像是整个嵌入了墙壁一般。而中间本应散落着的珍珠，则被换为夜明珠替代。

    他往四周粗略一看，才发现这个房间内所有能够发出光亮的物体，竟十有八九都是夜明珠。

    暗叹鬼市出手大方之余，杨青絮很快感到了些许违和。这里分明应该是一个交易场所，却没有任何桌椅与工具。

    身前的少女兀地转过身，杨青絮的手已然搭上了自己的剑柄。

    少女仍是一副不愠不喜的模样：“先生无需紧张，请您稍等片刻，我们老板要亲自接见您。”

    话音未落，身后的房门陡然关闭，眼前的少女更是瞬间化为了一缕青烟。他的视线跟着那缕烟气，转过身，瞧见那缕青烟跑进了斗钵。

    “方才她说的不对，我可不是老板，鬼市之主另有其人。”

    “是你。”杨青絮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记得眼前人，是那日拍卖场上的拍卖人。那用猫叫定价的规矩他记忆犹新，那三位交易师曾向他提起，眼前的女子称自己为轻宁。

    “看来先生记得我，那便好说了。”轻宁收起手中的烟斗随意挂于腰间，原本坐于她肩头的黑猫也已跳到地上，用爪子勾弄地上的红色羊毛毯。

    “先生手里的物件，我们鬼市也有些兴趣，可有意一谈？”

    对方实力无法预测，杨青絮也没有隐藏自己的顾虑：“我如何保证你们不会杀人越货？”

    “先生，这是鬼市的规矩。便是我，也不能随意破坏。”轻宁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自然，先生谨慎些是好事。您希望用何种方法作保呢？”

    杨青絮沉默片刻，开口道：“不必了。”他取下贴身藏着的两截骨笛，“我想发布委托，请人寻找骨笛的消息。”

    “报酬由价值来定，五百两起，上不封顶。如果有人能找齐所有的部分，我将此物拱手相送，外加三千两黄金。”

    轻宁眯了眯眼，嘴角带着笑意：“先生真是大手笔，不如再听听我们鬼市的条件？”

    杨青絮没有说话，轻宁便继续道：“线索的价值由我们决定，而提供线索的报酬，鬼市将替你支付三分之二。”

    “但你必须保证最后一种情况不会发生。”

    杨青絮颔首，不让骨笛落到别人手里本就是他的目的。不过鬼市愿意替他出钱，定是有所图谋：“你们要什么？”

    “我们只要一次它的临时使用权。”轻宁笑了笑，“不是现在，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候。”

    “...可以。”

    “如此，为了表示诚意，我先告诉您一些消息。”轻宁不知何时又取下了她的烟斗，“先生，其实您手中之物并不是什么骨笛。”

    “它确实是乐器，也确由人骨制作，但这是一支筚篥。”

    “筚篥？”杨青絮听说过此种乐器，只是演奏者大多散落民间，他还未曾亲眼见过。

    寻常筚篥，卷芦为头，截竹为管＊。

    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轻宁吐了口白烟，继续道：“这可是个好东西。”她抬手一个响指，那烟雾立刻变换了模样，成了方才那位带他进屋的少女。

    第二声响指响起，白烟依旧是那团白烟。

    “幻象？”

    “呵呵。”轻宁浅笑着，下一秒，烟雾成了一把椅子，她向后一倒，刚巧坐在这把烟椅之上，慵懒地靠着，“这可是把实打实的椅子。”

    “不过这支筚篥确实与幻象有关。它能解幻象，也能拉人进幻象。”

    “最近要找它的人不少，因为这东西来自衍天宗。”

    衍天...果真是衍天宗。杨青絮的呼吸重了些，轻宁站起身，手中烟斗挥过，方才的烟与椅皆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告诉您这些也是为了给我们省些钱俩，毕竟您知道的越多，那些人能找到的有用消息就越少。”轻宁看着杨青絮，似乎是在等他开口。

    手中的筚篥本就有两截，杨青絮将其中一段扔给轻宁。双方各持其一，便无人能凑齐完整的筚篥。

    “很好的想法。”轻宁看着手中的东西，脸上笑意不减，“鬼市如何确定您能守住？”

    “不劳你们费心。”

    杨青絮没有多留，转身开门离去。轻宁眯了眯眼，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烟斗。眼神一瞟，却瞧见自己的猫正在她脚边把玩着斗钵，而本应挂在腰间的细绳上的烟斗如今却只剩下了半截斗柄：“咦？”

    断裂处整齐的切痕让轻宁回想起杨青絮携带的那柄佩剑。她提起自己的猫放回肩上，盯着墙壁上的雕画：“...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