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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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寒霄把一圈圈铁链解开,往地下扔,哐啷哐啷一阵响,宁无忧晕过去了。 他一把扯掉了蒙眼的黑带子,愣了一会儿。 哭了,宁无忧哭了,霁寒霄用力的哼了一声,哼得很悲愤。可宁无忧不仅哭了,还晕过去了,屋子里面味道不好闻,都是宁无忧的错! 霁寒霄穿好了衣服,下了床去,一脚踩在铁链上硌疼了脚。他疼得吸气,单脚跳了一路到隔开两间屋子的隔帘,绑得严严实实的麻衣老头面露惊恐,呜呜啊啊的叫起来——当然,嘴也绑住了。 堵了嘴,却没堵耳朵,刚才发生什么,老头听了半个时辰。霁寒霄阴晴不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说:“我喂他喝了药,什么时候起效?” 老头神色更惊恐了,蹬着腿往后,霁寒霄不耐烦的弯腰拉走了绑嘴的带子,抽出剑:“对付不了他,对你我可没什么情面可念——我喂了他半碗痴心断肠散,等他醒了再喂半碗,够不够?” 老头子大大喘了口气,往门外看,扯着嗓子喊之前,雪亮的剑光闪烁得十分亲切。霁寒霄往前走了一步,距离危险的让人害怕,他的神色更让老头害怕,阴冷孤戾的眼神,脸上的疤痕,伤了的眼睛—— “马……” “马上?”霁寒霄转怒为喜:“你是说,等他醒来了,就会喜欢我,我说什么他都相信了?” “妈呀,”老头重重咳嗽一声,苦心劝他:“年轻人啊,为人要良善,你把人家好端端的绑了来——” 剑光一扬,轻飘飘几缕发丝落下,霁寒霄冷笑道:“轮得到你来说良善,若不是十年前,你骗我说你是地织,让我闻你的味道,给了你二十两银子,今日我怎么会落得这一步!” “这……这……老夫退钱就是了。”老头哭丧着脸:“老夫退了你的银子,你放了老夫,老夫一把年纪留在这里,也不合适嘛。” 霁寒霄冷哼道:“我给了你五十两买你的痴心断肠散,若是他醒来了一心一意爱我,我就不追究你。否则这五十两,陪你孤坟一座,了结了你,我再杀了他,再抹脖子自尽,和他埋一个坑里!” 老头悔恨不已,深深觉得看着这年轻人喝得酩酊大醉,凑上去搭话的那一刻,当真是撞了邪了。 从前他骗少年人的银子,挨了一顿暴揍,少年人扬长而去之时还没有这样的孤冷乖离。此事他贪了不该要的钱财,要陪上性命,那可怎么了得。 一转眼珠,老头软了口气,当下恭维起来,恭维他剑法了得,剑宗也是堂堂大宗。霁寒霄一脚踹了过去,又扭头看了看老头,去煮了剩下的草药。 这草药半点用处也无,不过是骗几个铜钱,老头寻思片刻,见霁寒霄惦记床上的好人儿,要去煮水炖粥,又想去旁边不远处的村子买只母鸡来补身,不由提出了自己来照看病势。 “你若是要逃走,大可省下功夫,”霁寒霄冷冷道:“我对付不了他,对你绰绰有余。” 说罢解了绳索,去了。 老头有一个挺正经的道名,自号百药生,随霁寒霄没明说,到底也猜到了床上萎靡不振的好人儿家的青年,就是多年前那个地织,床上湿了一片,都是暗红,老头一下跳起来,骂道:“畜生!” 他为人愤慨不久,旋即担忧自身处境,拼命摇来晃去,掐人中又喷冷水,好歹把人弄醒了。 然而那人痴痴傻傻一样的神色,呆呆看着他,老头一时间魂飞天外,颤声道:“不至于啊,瞎摘的叶子,如何能把人吃得这样!”他一时间又怀疑是霁寒霄这人床上粗暴,再一看旁边的铁链,几下脸色青白,夺门而出。 离火无忌瘫软在墙壁上,浑身没一点力气,霁寒霄回来时拎了只被他扭断脖子的大母鸡,身上几撮鸡毛飘扬,他一看离火无忌醒了,用力抬了抬下巴,以示心智不屈,然而离火无忌含含糊糊的咬了咬唇,一行涎液忽然落了下来。 霁寒霄傻了。 他扔了大公鸡,摸着离火无忌的脸颊,嘴唇,怒气冲冲拎着剑前后找人去了。离火无忌茫然地看着半空,有人甩门而去,屋子里一下子昏暗极了。 霁寒霄半柱香之后,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他怀里揣了一对粗红的蜡烛,把草屋里点得很明亮。离火无忌看着那对红烛,一个小孩子看见心爱的玩具就是那种旁若无人的欢喜的眼神,张开了唇,茫茫然吐出含糊的呢喃。 “无忧。” 霁寒霄设想过他们之间吵架、翻脸,可恶的宁无忧举起短刀,明快的落下割断旧缘的伤疤之后扬长而去——小时候的宁无忧多可爱,现在的离火无忌就有多么可怕。 他被这一幕吓住了。 这个一点也不害怕的宁无忧,又一次骇住了他,霁寒霄慢慢蹲下去,双手抱住了头,剑也落在地上。 离火无忌垂下头来,看着他哭得嚎啕。小孩子爱看人哭,看人哭,也会跟着嚎啕几声,离火无忌张了张嘴,却只有一点微不可闻的声音——他迷惑了一会儿,又垂下头,看霁寒霄哭。 霁寒霄抱住了他的腿,埋在他腿上哭。 暗红的斑斑点点布满了下衫,干涸了,霁寒霄没有发觉。离火无忌眼底慢慢溢出了光,凝聚一滴,落了下去,他一只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放在男人的头发上,含含糊糊声音:“云……” 霁寒霄满面泪痕,浑身一震,他抬起头来。 “云?你想看云?”霁寒霄死死看着他:“你……你认得我?” 离火无忌垂着头,想了很久,摇了摇头,只是含含糊糊的咬着那个字,慢慢的,霁寒霄浮起一个笑容,狂喜一样的笑容:“是真的!是真的!真的有效了!哈哈哈哈哈哈!” 夜里的云,没有什么云开月明,拥满了天空。 霁寒霄陪着他站在月下,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背影,离火无忌恍惚的仰起头遥遥望着浓云渐渐淹没了月亮。 他听见霁寒霄在说话,在说他入学那天,大师兄来接他的事。修真院为了地织入学的消息震动了,于是霁寒霄也在好奇之下假装路过了窗外。 这些事,宁无忧完全没剩下残余,所记得的,只有霁寒霄继续往下说的那些:“后来我跟踪你下课的时候,西风横笑横插一脚,我躲在后面,不想吓到了你,可你一点都不害怕,还说我白衣红衫,还夸了我的灰发……” “从前我最讨厌白衣红衫,因为天之道……算了,不说他了,这灰发,师父和师兄弟都说古怪,只有你觉得好看。” “从那一天开始,我天天路过外面,你还常常对我笑,你也喜欢我,对不对?还有一次你悄悄来看我练剑,被西风横笑抓了个正着,我和他吵起来,你还拦住他了……” 不,并非如此。 离火无忌想了起来,有一段时间,他确实偷偷去看过——因为天元抡魁,他担心大师兄,就偷偷混进去了。 但被大师兄抓住了,打了一顿屁股,他就老实了。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那么多好笑的过去,那么多意味深长的缘分,白衣红衫的是天之道,而他真正看见的人是大师兄。 然而,在长孤溪的时候,在刀宗遇到的时候,在那场为了无情葬月举办的仪式上,那时候,他没有把霁寒霄当做任何其他人,然而那一段,霁寒霄看见的却是宁无忧。 多么自私啊,那时候,他推开了这个一再说爱着他的人,那狂热只让他觉得麻烦,纵然有过肤浅的感动和自得,也迅速决定——斩断孽缘。 因为他只能爱大师兄,他只想要大师兄爱他。 宁无忧没了反应,于是霁寒霄又说了一遍,把他掰过来,看着他空虚无着的眼睛说了一遍。 “宁无忧,你看看我!只有我是这世上最爱你的男人,我们成亲吧,”霁寒霄威胁又狂热的凑近过去:“我们成亲,我一辈子对你好,只对你一个好,那群狗屁天元都滚——” 宁无忧怔怔看着他,慢慢垂下了头。 “霁寒霄——”霁寒霄不厌其烦的说:“跟我说,霁——寒——霄——” 宁无忧微微侧过头去,柔弱的沉默了一会儿,嘴唇慢慢动了动。 “大……师” 霁寒霄捂住了他的嘴,咬牙切齿,神色狰狞,他的手太用力了,宁无忧微微皱起眉头,却没有挣扎的意思。 “好吧,不是大师兄,”霁寒霄忍着牢sao,捏紧了他的手:“是霁师兄。霁!霁……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宁无忧侧了侧眼睛,许久后,困惑的挤出一个字来。 “霁……” 收拾了床上的污秽,没有多余的褥子了。 霁寒霄紧紧搂着人,一晚上,起来了几次,仔仔细细的摩挲,仔仔细细的看。 灯光很暗,照亮了也只有更暗。在这昏暗里,宁无忧半点没有恢复的迹象,霁寒霄摸着他的后颈,那里还残留着伤口和疤痕,不知多少人咬过,他也不想知道了。 他只想要宁无忧,这世上唯一一个的宁无忧,爱他。 第二天,离火无忌换上了一身素衣裙钗,他长得有点高,本来不太能够化作女子,但他太瘦了,瘦的稍微妆点就流露出病弱和文静之色。 离火无忌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霁寒霄。 霁寒霄捏着两只包子,盯着他的胸前:“无忧,来,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