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可怜的男孩

    你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入睡的，说不定是被托比欧掐晕的。

    但总之你醒了，在一个机械重复的早晨，先是听觉的恢复，微风的声音，鸟鸣，行人，然后是触觉，你的皮肤发烫，无法握紧的拳头微微麻痹。

    最后是视觉，你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是托比欧和你混在一起的发丝，像一张褪色的红色织布，或者打乱的拼图。

    你从托比欧身上爬起来，无意识地揉着眼睛。

    乔鲁诺从没告诉过你你的睡相这样差，你怎么会缠在托比欧身上？好在你醒来得比那男孩要早。

    他还陷在梦中，呼吸很浅，宽松的睡衣被你压皱。

    看起来很好下手啊。

    如果你在这里杀了他，是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哈，开玩笑的。

    怎么可能呢，杀了迪亚波罗，还有别人。接着暗杀队得知首领的更替，很快就会背叛，里苏特最终会坐上那个位置，而他，就代替迪亚波罗成为乔鲁诺命中注定的敌人。

    像上一次一样。

    何况，你才不相信迪亚波罗会任由托比欧这样毫无防备，说不定你的手刚放上去，那个可怕的人格就会马上苏醒，你的老熟人绯红之王再次将你贯穿。

    ……要不要试试看呢？

    你跨坐在托比欧胸口，那个男孩只是因为你的重量皱了皱眉，并没有苏醒的迹象。你沉默地注视他，周围变得很安静，你听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垂下头，红色的长发滑下去。

    托比欧薄薄的眼皮开始震颤，你观察着他眼珠的无规律运动，他快要醒了，醒过来的会是谁呢？

    你心里有一个恶毒的声音——

    迪亚波罗，杀了我，杀了我。

    你向魔鬼祈祷终结这无尽的循环，终结你的痛苦，让一切变成他的罪吧，是他杀了你，而不是你逃避不是你懦弱地放弃，不是你无能，不是你，不是你……

    和你对视的是一双清澈的焦糖色眼睛。

    一滴泪水从你的眼眶落下，砸在那男孩的瞳孔。

    “嗨，托比欧。我饿了。”你说。

    托比欧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用力将你推开，他的气息很乱，脸颊泛起红晕，坐起身，有些难为情地扶着额头说：“你也是这样叫醒她的吗？你曾经的家人？不要这样，吓坏我了。”

    你侧过脸很快地将湿了的眼睛擦干净，若无其事地说：“好的，抱歉。冰箱里有食物吗？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做早餐，像我对我曾经的家人一样。”

    托比欧沉默地看了你一会儿，他的眼睛因为光线的变化而晦暗不明。

    你的呼吸变得缓慢，指甲掐进手心。

    “好的。”他说。

    “还有，早上好。”

    “早上好。”你说。

    迪亚波罗透过男孩的眼睛注视你，你的眼神茫然，没有杀意，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他在你跨上身体时就清醒，几乎是立刻发动了墓志铭

    ——十秒的未来。

    可见的，既短暂又漫长的十秒的未来，你什么都没有做，你只是看着托比欧的脸流泪。

    像在哀悼，可你这样一无所有的女孩又有什么哀悼的。也许只是恐惧罢了，你被托比欧胁迫监禁到此处，却什么也做不到，哪怕在托比欧睡着之后也无法伸出手。

    迪亚波罗在无人处轻轻嗤笑，你像一只笼中长大的鸟，即使将门打开，依然呆在原地。

    可怜的家伙，软弱无能的家伙，你生命的火焰在风中颤抖，本该追随自由的翅膀变成累赘的，供他赏玩的装饰。

    迪亚波罗对托比欧是厌恶的，又是怜爱的，这个男孩终究是他的一部分。

    故而，迪亚波罗偶尔也纵容这个可怜的半身。

    索性，他对托比欧所选择的玩具还算满意。

    男人的意识缓缓下潜，却隐隐感到一丝古怪，托比欧意识的清醒几乎在他将主动权交给他之前，就好像，这个他捏造作为替行者的人格在那一瞬间脱离了他的掌控。

    也许只是巧合，只是错觉。

    托比欧，他的双生，他另一半的自己，是这世上他唯一信任的人，是永不会背叛他的人。

    托比欧头痛地低下头看向掌心，那里有因为过于用力握拳而留下的痕迹——大概是，他做梦了吧。

    男生一个人生活的缘故，冰箱的东西竟然不少，他很乖地给你打下手，让你都有些真的投入这场过家家了。

    你一边帮这个比你高了不少却仍然很稚气的男孩把碍事的长发扎起来，一边说：“托比欧比我小吧。”

    托比欧转过身怀疑地看着你，事实上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多大了，他的记忆是缺失的拼图，但是别人总称呼他孩子，那他的年纪该是很小吧。

    看，他的一切都那样模糊不清，只能借助别人的只言片语来推测。

    男孩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

    “那样的话，托比欧就是弟弟了。”你把他垂下来的，过长的刘海撩到耳后，“嗯，如果有一个定位，就更能明白该怎么做吧，暂时就是这样。”你的话比起对他说，更像是自言自语，但托比欧也听懂了，他低下头看你，忽然抿着嘴唇笑了一下：“我知道了，jiejie。”

    似曾相识的场景和对话。

    你心里一下子慌张，转过身去，随手拎起一只盐罐，装作在检查调味料的样子。

    “如果是一家人的话，明明你比我弱那么多，因为早一点出生就要照顾我，血缘真是不公平呢。”托比欧在你身后说。

    “所以说，血缘不是什么好东西，等你有了就知道了。”你一边洗手一边说，“但是，你又不是生下来就是这样，在你还是小婴儿的时候，也是很脆弱的，那个时候，的确年长一些就该照顾你，所谓人类的延续的动物本能吧。”

    托比欧倚着料理台说：“托比欧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骗人……”你困惑地想他是那种性格吗？为了不承认自己有过弱小的时候而否定过去，那未免也太过幼稚了。

    “托比欧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从我有意识以来就是这样的。”

    你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看来boss的双重人格并不是小时候就有的，而且托比欧没有迪亚波罗的任何记忆。boss连自己都隐瞒，这样的确可以将暴露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但是反过来也很容易让人起疑，这或许是他留给窥探自己的人的陷阱。

    “你又不是机器人，是经历过什么失忆了吗？如果是这样，说不定你是有真正的家人的，说不定他们还活着，要不要试试找找看，那样你就不需要我这样的冒牌货了。”你顺着男生的话说，但是你猜测boss估计早就把所有知道他过去的人都杀了，毕竟就连特莉休这个亲生女儿他都不打算放过。

    就算托比欧真的去调查，也完全没有任何线索吧。

    真是荒谬啊，迪亚波罗切断他与所有人的联系，在他看来那些都是会暴露他身份的弱点，可是却让他的半身，托比欧对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兴趣，产生了欲望。

    迪亚波罗所舍弃的东西，他精神的另一半竟试图找回，而这另一半也是被他所厌弃的自己。

    一个没有尽头，没有结果，也毫无意义的循环。

    就和你现在一样。

    “喂，出血了！”托比欧突然用力拽起你的手，鲜红的血珠从你指尖伤口冒出来，又泅进皮肤的纹理中，迅速分叉晕开，好像命运的道路，错综复杂，毫无规律，即使你以神的视角俯视，依然找不到出口。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来神也不知道方向。

    你的头痛起来，木着脸看托比欧给你缠上创口贴。

    “我来吧，你说怎么做就好了，别碰水也别再碰刀。”他说。

    你看起来一切正常而使他松懈，但大概这都是你强装的吧。男孩皱着眉头想，你的精神太虚弱了，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枯萎，他或许需要做点什么让你打起精神才行。

    这个单纯的男孩此刻忘了他早就为你定了死期。

    你茫然地看着熟练地在厨房忙碌的男孩。

    可怜的托比欧，你想，和你一样可怜。

    “我不会去找的。”托比欧像感觉到你的视线似的，突然出声，“就像你说的，血缘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侧过头看向你，被你别在耳后的一缕长发滑落，“我要自己决定。”

    就像热情一样，经过试炼的人才能加入，通过考核的人才能晋升，得到boss喜爱的人才能作为亲信为boss效力。

    他自己挑选家人不是更好吗？

    你明白托比欧的意思，垂着眼笑了一下。

    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

    原来他比你更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