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一章 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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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太郎已经病了快一周了,刚开始是困乏,白天干活时总是神色恹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然后便渐渐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年关将近,正是需要赶活的时候,东家怕他把风寒传给其他伙计,拖延进度,干脆大手一挥,结了这段时间的工钱,让他提前休假。 诚太郎也以为自己是染了风寒,老老实实在家里躺了几天。但病不仅没好,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一过中午他就发起低烧,夜间还满身满身地冒冷汗,一直昏昏沉沉地烧到清晨,热度才退去,就这么每天反复着。 住在隔壁的鸣人发现诚太郎病得有些厉害,主动包揽下每天给他带饭的任务,还跑去外面寻医者来给诚太郎诊治。然而一听清诚太郎的症状,那些医者都走到半路了,也能临时找出借口打道回府。 几次之后,鸣人有些明白过来。他没跟诚太郎提及这件事,诚太郎正是身体虚弱的时候,万一听到些不太好的消息,只会影响他养病的心情。鸣人只能跑去找似乎未公开行医但医术其实很高超的鼬,打听些内情。 “可能是痨病。”鼬直言道。 鸣人呆了呆,“那、还……能治吗?” 他听说过,这种令人闻风丧胆的恶病,若是控制不及时,甚至能让整个村子都遭殃。 “他开始咳血了吗?” “……我没有见过……”鸣人局促地无意识搓着手,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追问道,“鼬哥,你能……” “让他自己来我这,”鼬直接道,“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再靠近他了,他的屋子你也别再进去。我没法保证能将他治好,只能说试试。” 鸣人一时愣住,脸上刚升起点喜色,又被担忧压了下去,“那鼬哥你,不要紧吗?” “我会自己注意,而且身体强健之人并不容易染病。”鼬淡淡道,目光在鸣人藏不住表情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那双眼睛。 鼬收回视线,切断自己即将冒出的想法。 送走鸣人,鼬想了想,清扫出一间离自己卧室不远的和室,做好布置,重新整理了一遍手头的药材,正打算将之前为研究佐助所中的毒而收集的十几种样本收拾好一同处理掉,门扉就被叩响了。 鼬在脸上系好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前去开了门。 一个身量中等体型干瘦的年轻男子正缩着脖子站在院外,苍白的脸上有两团异常的淡色红晕,显然还在低烧中。 “进来吧。”鼬让开身体。 诚太郎抬头飞速扫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将自己一路上想好的话一股脑倒出来,诚惶诚恐道:“竟然能让您这样尊贵…咳咳…的大人为小民…咳…诊治……真的太感谢…咳…您了……咳咳……鸣人跟我说的时候……咳……” “别说话了,”鼬打断青年已经干哑的破锣嗓子,伸手递出一条棉布巾,“跟我一样,戴在脸上。” 诚太郎立即双手接过,边小心打量那大人的侧脸,边学着往脸上裹,将布巾的角系在脑后。 “咳嗽的时候尽量用布巾包住口鼻,特别是痰,不要吐在地上,用过的布巾都丢到后院的西角,我自会处理。”鼬引着诚太郎往屋子里走。 诚太郎点头如捣蒜,“您放心!咳、小人一定不会弄脏您的屋子!” 鼬看了诚太郎一眼。 极注意眼色的诚太郎被那一瞥吓了一跳,连忙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这种大人物据说都性情不定,说不定就会因为一点小事而不耐烦。 “你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吗?” 诚太郎愣了愣,露出疑惑神色,“……什么病?不是风寒吗?” 鼬已经带着诚太郎走进提前准备好的和室,他示意诚太郎坐下,做完初步的诊断后,继续道,“目前还不能完全确定,先观察几天。” 诚太郎点点头,虽然不知道除了风寒外还能是什么病,但见这位大人始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也莫名跟着沉静下来。 而且多看了几眼后,诚太郎发现,这位大人的眉眼,还真是出众。 他也说不上来具体是怎么个好看法,只觉得对方的眼白特别白,黑眼珠又特别黑,怪清澈的感觉。不过嗓音倒是意外地非常低沉,加上语调不急不缓,会让人不自觉地凝神去细听。总体上透出股澄净的内敛气质,别有一番风格。 不愧是鸣人拜托的人物!确实感觉很可靠呢!诚太郎暗暗感慨。 “你就在这间屋子里休息,饭和药会按时送进来。”鼬站起身,打算离开,“如果想散心,可以去宅子里的庭院待一会,病彻底好之前尽量不要出大门,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 诚太郎连忙应声,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把人送出房门。 听起来好像允许他在宅子里自己逛? 诚太郎在房间里裹着蓬松柔软的新被子睡了半个下午,被自己咳醒时还是头晕脑胀的,他撑起身,懵然环顾四周,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这些天他净躺着睡觉了,无聊得简直快长霉。虽然精神不济,诚太郎还是走出了房间。 他沿着屋子的木质回廊绕了半圈,就找到了那位大人所说的庭园,里面除了高低各异参差不齐的植被外,竟然还有一条小溪,上面甚至架了座拱形木桥。 诚太郎满脸痴呆地在回廊边坐下,怔怔看着眼前的精美景致。 ……这……就叫高雅……吧…… 就算对园林设计毫无了解,最基本的美丑还是能分辨的,诚太郎听着溪流的涓涓流水声,呼吸着冬日里的冰凉空气,只觉得被低烧搞糊的脑袋都因这从未感受过的氛围而清醒了一些。 不过诚太郎也没敢逗留太久,怕受凉让病情加重,他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慢慢往回走,想到房间里等晚饭。 然而他居然迷路了。 诚太郎简直无法理解,难道不就这一条回廊吗?!他绕着最外围走,怎么还能找不回自己房间呢?!诚太郎绕来又绕去,来回都路过庭院三次了,但不管怎么复盘脑中走过的地方,都找不到那间和室,最后他都自暴自弃了,干脆瞎逛起来,一间间屋子地探头辨认。 结果被他循着味儿找到一间药材室,里面的桌子上正煮着一锅乌漆墨黑的东西。诚太郎好奇地走了进去,这锅药是要给他喝的吗?呜哇……这味道……离近了闻更加离谱了……里面到底放了什么啊…… 诚太郎弯下腰,想看清锅里那堆黑色物体究竟是什么,但桌角上一张油纸上的粉末率先吸引了他的注意。 诚太郎定睛仔细看去,果然不是他看错,真的有亮晶晶的东西!那堆粉末的颜色也有些奇怪,并非均匀地混合在一起,而是一小堆一小堆地各自分开放着,粉的、红的、黄的、白的各种颜色都有,与其说是药,更像是颜料。而那亮晶晶的晶体,就掺杂在两个粉堆中,在某些角度下特别显眼。 诚太郎当然是不敢乱碰的,正打算直起身离开,就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那锅药飘散出来的气味似乎不仅仅只是味道,更是一种极细小的固体,被诚太郎吸进呼吸道后,引起了些微痒意,这种痒意经过短暂的堆积,终于一股脑反映出来。 只是这时机实在糟糕,诚太郎正面对着那张油纸,一个喷嚏将那上面所有的粉末掀起大半,直接扑满诚太郎的脸。 “哇啊!!”瞬间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诚太郎惨叫一声后,勉强睁开眼看向那张油纸,发现上面果真几乎不剩下多少粉末了,当即面如死灰,喃喃道:“……我死定了。” “……会不会很贵啊这些粉……怎么办……捡起来还能用吗……可是都混到一起了……这么细的粉……还能一粒粒分开吗……呜……我死定了我死定了我死定了……” 诚太郎哭丧着脸,一边小心翼翼地抹脸,一边不断看向自己的掌心,希望多少能从自己脸上挽救回一些粉末,但他摸了半天,脸上都摸不到任何颗粒了,手里竟然一点都没攒出来。 诚太郎呆呆地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掌,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声音里满是哭腔:“怎么会这样……粉呢……都去哪了……怎么都没了……” “发生了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的低沉男声让诚太郎浑身都狠狠抖了一下,他连转过身都不敢,僵立在原地,整个人跟石化了一样。 鼬边走向表现很异常的诚太郎,边扫视室内,他走了三步,就瞬间停住步子。 桌上那包他尚未来得及妥善处理的各式药粉,已经消失无踪了。 他屏住呼吸,抬手捂紧脸前的厚布巾,然后过了两三秒,他又松开了手,叹了口气。 来不及了,他已经闻到了那几股极细微的馨香。 鼬深深地闭上双眼,平复好情绪,才开口道:“出来吧。” 说完便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不能怪这个人。 是他没有及时处理掉这种隐患。 是他没有提醒对方不要靠近药材房。 是他忘记锁上门。 是他…… 鼬猝然伸出手,一拳砸上墙柱。 腰身粗细的实心木质墙柱瞬间开裂,木刺迸裂,扎入鼬的手背,鲜血很快顺着皮肤蜿蜒流下。 跟在鼬身后的诚太郎被这一下吓得咳嗽声都瞬间停滞。 完了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 诚太郎卡在喉咙里的咳嗽让他的脸迅速涨红,他强行憋了十几秒,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弯腰暴咳起来,甚至发出了干呕般的声音。 鼬微微侧头,垂下目光瞥了眼身后已经跪到地上撑地猛咳的诚太郎。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这人所得并非痨病,而是较严重的风寒。但若放任不管,也会有生命危险。 “走廊尽头是浴室,去洗干净,里里外外洗干净,然后回你的房间等我。” 在自己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隐约听到脚步声走远,诚太郎稍稍缓过来后,茫然地抬脸张望,但走廊上除他之外已经再没有人影。 ……他没有被追究??? 诚太郎难以置信地眨了好几次眼睛,周身这静谧的气氛,简直恍如梦境。 ……难道是看他病得太不像样,就一时没能下得了手……吗? 诚太郎战战兢兢地望向那根墙柱,那一拳要是砸在他身上,一定能把他当场打死!高位厚禄也就算了,怎么武力也这么恐怖啊?这下都不用等着喊人把他拖出去乱棍杖毙,只要那位大人想,他的小命随时都能嘎嘣没了! ……装可怜吧……不是还让他在房间等吗……他装得惨一些……没准呢……万一呢……只要那位大人稍稍心软…… 诚太郎磨磨蹭蹭地挪去浴室乖乖洗澡,极力安慰自己,但一想到这很可能就是今生最后一个澡,手下顿时搓得格外卖力起来,简直要把自己脱掉层皮。既然生来卑贱,那么至少也要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走! 但是,他的房间到底在哪来着? 诚太郎站在浴室门口,愣住了。 ……要不干脆现在逃掉?大门就在那呢…… 不行!会连累鸣人的!鸣人待他那么好!这世上就没人那么真诚对待过他!他怎么能对不起鸣人!他诚太郎再胆小没用,也决不能做背信弃义之徒! 诚太郎闷咳着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一间间屋子找了过去,最后,他从另一个方向发现了自己的房间。 难怪刚才找不到!!!这位置正好卡在从庭院回来那条路的视线死角里,出门时视野宽阔几乎没感觉绕过什么就走到回廊上了,但要从回廊上走回这房间,就必须稍微拐个弯回个头! 诚太郎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时候,真的只是一点点差池,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啊…… 诚太郎认命地拉开门,垂着脑袋,直接走到床铺边,躺下往被子里一滚。 “……我还是……咳……不想死啊……”诚太郎望着木质的深色天花板,喃喃道。 “那就开始吧,拖得越久,越难保持清醒。” 诚太郎整个人怔了怔,瞪着眼睛侧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 那位大人怎么已经在房间里了!!!! 还没带面巾!这、这人怎么比女人还漂亮?……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诚太郎一骨碌爬起来跪坐好,动作利落得根本不像个病患,忙道:“抱歉让您久等了!……咳……” 抱臂半靠在窗边的鼬直起身,稳步走向床铺上的男子。 诚太郎头皮都麻了,为什么要走这么近这么近这么近,怎么还跪下来了跪下来了跪下来了…… 咦?这个碗哪来的? “先把药喝了。” 诚太郎的眼睛如放光般猛地一亮,简直是重燃起了生的希望!让他喝药诶!这就是不打算要他命的意思吧!真的不追究了啊!啊啊啊啊! 诚太郎赶紧捧着碗一口闷了,连那恶心的苦味都顾不上细品,看向鼬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你我吸入的粉末,混了十一种催情药,我尽量不伤及你的身体,你忍耐一下。” 然后满脸空白的诚太郎就被一股力量摁倒了。 “……咳……催……催……等、等等!!!!!不可能的!这个!咳!咳咳咳咳!不可能进得来的!!!等!咳!啊!” 这是诚太郎那晚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嫌自己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太恶心,诚太郎全程咬紧了被子,除了闷咳,再没泄出任何音节。 而在对方某次释放的瞬间,大概是对方正俯身压在他耳边,且两人都死咬牙关般地保持着沉默,所以即使是几近神智不清的诚太郎,也没有错过那道暗哑到几乎消失的突兀声音。 “……鸣人。” 诚太郎浑身一僵,回光返照般挣开了那人禁锢他的手掌。他拼命挪动手脚,爬进被子里,死死裹住自己的整颗头,连同上半身和双腿。 直到最后昏厥,他都保持着这种蜷缩跪伏的姿势,徒留下被派用场的屁股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