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都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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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的确睡着了一阵子,他睡觉很老实,连呼吸声也很轻。夏舒礼比他更纹丝不动,因为她始终醒着。两人没有直接身体接触,如果是jiejie的话隔着衣服和毯子也可以持续净化,臂弯里换成队长,夏舒礼更像锁闭房门前站岗的守卫。进入眼球快速运动睡眠后,队长的精神空间一阵阵地震荡,有点儿类似大地震后的余波,在建筑物修复之后没那么要命了,但还是不能排除危险性。 如此精神状况,连夏舒礼都会油然产生“这人究竟被怎么蹂躏过”以及“这人究竟怎么活到现在”的念头。感知这些并非她想再做什么,而是身为向导的自然状态,且向导和哨兵之间又自带互相接触探索的引力,如果说平时完全回收精神场对高级向导而言就像保持不眨眼睛,那么此刻相当于迎风瞪眼,保持两小时有点费劲。队长有要求的话她可以办到,既然没有,夏舒礼还不至于这么殷勤。 卧室窗帘遮光性挺不错,只有中间的缝隙透进一丝亮。6月将至,这阵子白昼越来越长。夏舒礼既讨厌冬季,也讨厌夏季,不过硬要选的话她觉得冷还是比热强点儿。每当温度超出舒适范围,夏舒礼就尽量跟jiejie待在一起,精神稳定的时候,裹住两人的被窝这一小小范围jiejie还能掌控,她们几乎不会受冻或中暑。只有净化时夏舒礼无论如何不会允许jiejie在场,再怎么冷,人体之间总能制造点热量,透不过气的腥臭夏日才着实烦人。 眼下正是一年中为数不多怡人的日子,不过干躺着不动,些微不适都很容易被放大。夏舒礼左臂曲到胸前压在两人中间,渐渐开始发麻,光裸的小腿和脚也有点儿凉,吐息落在队长的后脑勺附近又折回,怪痒痒的。 队长醒了。“之前的佣兵也找你做这个吗?” 嗯,您也早上好。“是指陪睡觉?” “难道还能指净化?那用不着问吧。” “有几个。” 哨兵起身下床,夏舒礼翻到一边去摸手机,没有新消息,此外队长果真睡了正好两小时。陪睡觉在向导工作范围外,但她都已经卖身了,加上这个也没什么关系。 “收费吗?” “不收。” 就是有人来cao她的话,他们得先腾地方。需要她陪的基本都是被负伤吓坏的新人,净化完成了阴影犹在,又害怕回到前辈中间遭受羞辱责难。雇佣兵中新来的低级哨兵平均存活时长比向导还可怜,往往被老油条拿来探路、打头阵、戏弄取乐等等,毕竟朝不保夕,对消耗品投入感情是亏本买卖。说实在的,夏舒礼对他们想不起什么,倒记得jiejie对其中一两个挺难过的。 “但你会睡不了觉吧?” “不是经常有这种事。” “做这种事的人,他们会感激你吗?” “不知道,他们通常不承认。” 被认定缺乏战士气概在雇佣兵中是致命的,等同于竖起找碴的靶子,所以那些新兵第二天一早通常都夸口自己金枪不倒把她cao得尖叫连连神志不清云云,点评一番她的浪荡,污言秽语比老兵用来调侃向导的更甚,这大概算皈依者狂热的一种。jiejie经常忍不住跟他们争辩,夏舒礼拉不住,便在恼羞成怒的新兵蛋子威胁要对分发餐食的低级女哨兵暴力相向时用拒绝净化作为威胁,如果他们还不识相,会发现其实自己在鄙视链上的层级比向导还低,前辈们此前不干涉无非是吃着早餐观猴。 “然后呢,他们会找你陪睡第二次吗?” “有些会。” 大部分都活不到能找夏舒礼陪睡第二次,能的那些会找各种理由,诉说自己的难处求她体谅,从提出要求一直念叨到入睡,然后第二天早上再度忘得一干二净。夏舒礼没指出他们对把他们当枪使的老兵言听计从却随意给真正保他们性命的向导难堪,也不说闭嘴睡吧无所谓反正你很快还是会死,起初是克制,后来犯不上克制了,真懒得对记不住的人开口。 也有不那样的,一两个吧,事后连连感谢,想方设法帮夏舒礼和jiejie做杂事,甚至红着脸对夏舒礼诉说爱慕之情,许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山盟海誓。这给他们赚到了jiejie的几滴眼泪。 “可我一下子死不了。”队长站在床边整了整睡袍,“那就按小时付费吧,你觉得呢?” 钱多烧包?“我没意见。” “黎盈夏知道你做这些事吗?” 哪些事?净化?卖身?陪睡?无论指哪个答案都一样。 “她昏迷以后的事还没跟进,除此之外全都知道。”夏舒礼边编辑短信边回答。 “她同意?” “她知道所有事。” “你呢?她也把什么都告诉你吗?” “可能没有。正常兄弟姐妹之间都有秘密吧,不过我觉得她的秘密不会太多。” “你们之间不对等吗?” “我不正常。” 队长便不再搭话,离开了房间。夏舒礼洗漱完毕时,陪睡报酬果真到账,成了她新工作的第一笔收入。她又短信告知jiejie这一喜讯,让jiejie醒后告诉她想要什么礼物,方便她顺路买了带去。 冰箱里还有水果,夏舒礼本打算在房间里随便对付一下,但随即李远志敲门叫她去吃早饭,说是做多了。餐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油条和皮蛋鸡丝粥,也都是预制成品加工的,却还是远比拥兵的军用口粮和罐头提胃口。 “临时任务,刚才老农把队长接走,他的早餐就留出来了。”李远志还在炸自己那份油条,背对她解释道,虽然夏舒礼并没关心,“过段时间我们估计要天天吃面食,附近的农场都是老农打理——所以我们叫他老农,冬小麦差不多能收割了。你吃过新面吗?味道很香,颜色也好看。” “没吃过。” “昨晚给队长净化了?身体怎样?” “挺好的,强度不大。” 夏舒礼尝了口粥,感觉味觉恢复了些,于是大快朵颐。队长临时被叫走应该是真的,但就早餐而言多半是托词,李远志目的在于确认她的状态,否则直接把这份吃了就行,犯不着再做。 “我出外勤不像他们那么多,主要负责一些杂事。年纪大了嘛。”李远志在油锅冒泡声中接着念叨,对夏舒礼的胃口好像颇为高兴,“哦,包括给新兵安排训练,你想跟向导的课程吗?虽然你已经适应得很好了。这批有三个向导,级别比你低很多,但训练原理大体都是一样的。” “去外面上课?” “这里有电脑,我可以让电脑给你接入直播。”李远志拿着碟子走过来,有点儿过意不去似的说,“至少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出去,你知道的吧,很多人盯着高级向导。” “有你们以外的人发现了吗?”夏舒礼问,她能想到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当时调查她的那些军队的人,别的她不感兴趣,但如果军队发现了,队长不一定能留下她,那么她就得重新考虑怎样安置jiejie。 “不一定。你在接受调查的时候,陈述自己没有看见窗,但听到了窗的震荡,对吧?”李远志问,夏舒礼点头,“在穷奇的现身记录中,目前为止只有乙级以上向导会产生这种感知。” “所以他们猜出我是乙级以上的向导了?” “还不确定。队长没有向他们确认,也没告诉他们强制净化的事。幸存的目击者只有你和你jiejie,所以证词只有你的一份,你听到的也可能只是受伤耳鸣,毕竟佣兵中存在高级向导的可能性很低。”李远志搅动着他的粥泡油条,“当然,我们都相信你没出错。但没有队长的确认,军方不会轻易判定是穷奇。” 难怪那些人一直给她施压,暗示他们怀疑是jiejie精神崩溃失控杀害了其他佣兵,而她在给jiejie打掩护。夏舒礼当时就觉得非常疑惑,但凡看看现场就知道这推论极其荒谬,即便不考虑黎盈夏的级别,光说队长砍掉的那个脑袋,都不可能是一名热系哨兵做的。看样子他们想挖掘出的信息,其实是夏舒礼是否是一名珍贵的高级向导。 “你能顶住压力,没告诉他们给队长强制净化的事,这点也帮了大忙。否则要把你带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李远志的笑容跟夸赞夏舒礼的能力时一样,想必他也是如此赞美成绩进步的学生,“队长和军方的关系有点特殊,你的加入对于我们能独立行动至关重要。” “我会留在这里的。”夏舒礼说,“只要队长遵守协议,每个月让我去见jiejie,其他时候我一步也不会离开这栋房子。” 李远志对此却不显得欣慰,相反,好像有一片阴云飘到他头顶。 他点点头:“不会一直这样的。而且将来到必要的时候,你可能也会出外勤。” “我服从命令。”夏舒礼答道。 遇到危险性特别高或者战斗拖得比较长的任务,佣兵会让她待在尽可能靠近战场的位置,安排一两个人保护,方便做紧急净化。重伤的士兵撤出净化,接着又立即返回战场补缺,换下其他伤员,类似某种流水线。这种外勤尤其累人,大部分向导都不愿做,除此之外没什么稀奇的。 两人在沉默中吃完了余下的早餐,夏舒礼啃香蕉时,李远志终于没忍住:“你不问穷奇是什么吗?” 或许又是教师职业病,他似乎对夏舒礼的求知欲缺失痛心疾首。一个问题而已,夏舒礼便问:“穷奇是什么?” “山海经记载的一种凶兽,擅长蛊惑人心,杀好人,奖赏坏人。最初研究的人用了它的名字。”李远志介绍道,“天裂事件前很长时间,就开始发生易妖袭击了,但为了避免引起恐慌,政府的做法一向是封锁相关消息,秘密进行调查。” 确实,夏舒礼有印象,无论是窗和易妖,还是零星觉醒的哨兵和向导,好像在她小学时就陆续听到过消息,不过天裂前一直未公布正式命名,相关消息被辟谣后继续以讹传讹,成为茶余饭后的都市传说,或被家长用来止小儿夜啼。但气氛越来越紧张是可以肯定的,譬如个别同学家里出了蹊跷的车祸,还有她记得初一时远远见有个女生惊恐地站在cao场边两棵倒了的大树旁,然后学校为安全原因停了半天课,过后修剪了周围所有的树,说倒塌是树冠太重的原因。那名学姐惊吓过度办了休学,自此销声匿迹。算来差不多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爸妈又变得每天轮流接送她和jiejie(她们三年级起就自己上放学了),当时夏舒礼还不太高兴,因为没了回家路上偷偷买零食的机会。 “调查过程中,当然也有入窗侦查的行动,但光是靠近窗都很困难,而成功进入的无论是人还是设备,都没有回来过。”李远志继续,“根据少量反馈和全球范围内易妖袭击情况的统计,有研究者提出,易妖的行动背后存在更高层次的控制者,它掌控窗的开启和关闭,但不是每一次行动都由它直接cao纵。你可能也遇到过,由它cao纵的袭击特点是易妖的能力和组织度明显更高,还有部分袭击则可能根本没有易妖参与,也不会出现窗,但少数向导能感应到窗的震荡。” 夏舒礼又点点头,经过这些年的斗争,人类已经摸索出了相应机制,能提前几分钟到几小时不等预测窗出现的地点以及袭击强度,并进行人员疏散和火力配置。但这些预报有大概两成的时候不准确,她所在的队伍几次因此伤亡惨重,回来的人都说易妖像通了灵窍一样,不仅分工合作、相互救援,甚至会使用佯攻诱敌、围点打援等战术,集中力量有序铲除目标。不少人怀疑是政府有意削减不听话的佣兵,提供虚假情报,看样子是不会有答案了。 “这类袭击中,所有目击证词都来自普通人和向导。哨兵通常会互相残杀,或者对周围进行无差别破坏,活下来的事后大都精神崩溃,有些入了井,少数幸运的也完全不记得整个过程,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夏舒礼一激灵,耳中忽然泛起像是音箱出问题时那种尖锐高亢的杂音,手脚都颤抖了起来。她修复了jiejie的精神,这点她能肯定,但精神完好未必意味着rou体健全或记忆完整。精神疏导没有界限(或许是因为所有精神创伤都可以简单归结为哨兵本人的内耗),但rou体上,向导只能净化由易妖、哨兵或向导造成的伤害,这就是为什么这种治疗被称为净化——消除异世界的污染。所以夏舒礼对长期折磨jiejie的颅脑损伤没有任何办法,那是人类干的。 但jiejie保护了她,不是吗?在爆炸发生后用最后一点力气为她降温……然而jiejie就是那种会去保护别人的人,或许jiejie只是意识模糊间觉察有人在自己附近痛苦挣扎,本能地要做点什么,并非因为记得她。等黎盈夏苏醒,也许她会健全、天真、喜爱美丽的事物,同时根本不记得自己曾有meimei,或父母。 “……夏舒礼!” 气流从夏舒礼口中猛冲出来,她发现自己蜷缩在座位上,两臂抱住腹部,整个人几乎对折,脑袋挨着桌沿。她的肺仿佛刚记起该工作,用力过猛,害她一阵阵不停地咳嗽。杂音渐渐散去,她的耳朵阵阵刺痛,胸口也是。李远志在摩挲她的后背,手掌的体温穿透布料抵达她的皮肤,他站在夏舒礼右手边,散发温度以及洗衣液和人体的气温,他正焦急地对夏舒礼说话。一时间这些都纤毫毕现地传入夏舒礼的感官,空气油腻腻的,口中残留的rou和油的腥味引得她胃酸翻涌,世界刚被颠倒又摆正,一切都偏离了正确的位置。 啪!夏舒礼猛地从座位上跃开,躲避那只手,同时反掌甩了李远志一个耳光。她连连后退,差点被旁边的椅子绊倒,踉踉跄跄地抓住餐桌站稳,定了定神。她在新工作地的厨房,刚吃饱早饭,跟被自己打了的副队面面相觑。 “……啊。”夏舒礼活动了一下右手,麻的,“对不起。” “你怎么样?”李远志的手刚半举成一个安抚的动作,显然以为夏舒礼还需要会儿才能恢复正常。 “没什么,可能是想到jiejie会失忆,恐慌了一下。”夏舒礼眼见他轻轻咧了一下左边的嘴角,左眼也稍微眯起来了点,大概半边脸都没知觉了,但要紧的还是耳膜穿孔的可能性,“让我——” “没关系。”李远志竖起手掌阻止了她,把声线压得很柔和,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物品,“你先做几个深呼吸,好吗?” 比起自己,夏舒礼照办更多是为了镇定李远志,不过再开口时她的嗓音的确更正常了,眼睛经过几次快速眨动也不再酸痛。失忆还不至于无法接受,就是她得考虑怎么跟jiejie重新认识。 “我好了。”她说,“你肯定受伤了,这种程度我舔舔就能净化——” “不需要。”李远志坚决地说,面部又抽动了两下,“你先回房间休息吧。别太担心,那些哨兵遭遇穷奇时几乎都没有向导在身边持续净化,而且他们没有一个昏迷这么长时间,黎盈夏的情况跟他们都不一样。你们有能力对抗穷奇。” “那个等她醒的时候就知道了。”不知怎的,“你们”这个词微微震撼了夏舒礼,可能是因为此前的佣兵都理所当然将黎盈夏当成夏舒礼背的一件行李,一个微不足道、浪费了高级向导的低级哨兵,“我知道你不想碰我,但要是出现听力问题,你得马上找我做净化,这是我的工作。如果你为了对得起你老婆不让我正常工作,我就去求队长干脆让你彻底退出战斗,反正你不是已经没多少外勤了吗?” 她已经再三对李远志强调这点了。虽然大部分佣兵都不反对用向导找乐子,但会把净化和性爱混为一谈的多半是些新手,淘汰率会自动给道德感过分旺盛的家伙上一课。李远志很像是那种人,而讲实话,夏舒礼也是真不希望他死。 “我会的。”李远志说,又露出那种不舒服的表情,夏舒礼不确定能信他几分。也罢,慈悲不度自绝的人,而且真遇上要命的情况,其他人大概绑也会把他绑来。 队长履行了承诺,晚些时候夏舒礼接到立易诊所的电话,告知她黎盈夏已经入住,各项初步检查完成,病情稳定,医疗费用结算明细每月发送至固定邮箱,邮件送达后三天内汇款。夏舒礼问清立易的地址和紧急联系电话,又确认了高级向导meimei是有效的抵债方式。 【如果你失去记忆也请及时回消息告诉我,你从来不会残忍对待关心你的人,别告诉我那是受我的影响,失忆就忘了。】 点击发送,夏舒礼一下子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