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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连涯初见方知鹤,是在迷渊岛。夜色沉沉,雾霭重重,一路上横七竖八倒了不少蓬莱弟子。他嗅到浓重血腥,手持双刀谨慎前行。 谢采叛离蓬莱,东海动乱,蔷薇列岛一役中三家弟子皆是死伤无数,引得中原各门派纷纷派弟子前去支援。而柳连涯正是接了方家的委托,前往迷渊岛追查击伤数名蓬莱弟子的元凶。 远远就听到惨叫声,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不,那不是惨叫,确切来说是撕裂的哀嚎。 就像他少时随长辈在太行山中游猎,被长刀刀气重伤的动物垂死的嘶吼。 方知鹤正将伞尖从地上躺着的蓬莱弟子心口拔出来,皱起眉,颇为嫌弃地甩了甩,于是木质的悬空圆台上溅开一缕血线。 柳连涯赶到论武台时,正对上方知鹤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少见的银灰瞳色。 分明是面容姣好的少女,偏染了满手腥。鲜红叠着干涸的暗红,就连眼尾也溅上,又被方知鹤随手一抹,晕开一片艳色。 “蓬莱派来的人?”方知鹤一脚踩在那人的脸上,碾出个血印子,在感受到脚底下微弱抽搐时嗤笑一声,“你回去告诉方乾老头,想抓我,下辈子吧!” 随着一声呼哨,白雕翎歌破空而来,方知鹤跃起翻上海雕脊背,骋风而去,身形很快消融在迷渊岛密林之中。 柳连涯本也无心恋战。方知鹤乘雕而去,他赶忙探查地上伤者的伤势。伤者被伞尖贯穿心口,钉在地面上活生生折磨了许久,已是无力回天。 柳连涯翻了翻他的腰牌。如今东海动乱,时局非常,在外行动的三家弟子皆随身佩戴腰牌,刻录名姓,以防万一。 ——蓬莱纵横门下弟子方曜。 或者说,方知鹤的师兄——在她叛逃蓬莱之前。 柳连涯回往蓬莱复命,将腰牌交给了方曜的未婚妻周暮。 方曜周暮,东海皆知的蓬莱侠侣。周暮本是中原人家的女儿,随家人出海时遭遇海难,辗转流落蓬莱岛,被方曜收作弟子。朝暮相处,师徒情深,最终方曜向周暮表白心迹,遂成一段佳话。 “曜哥他临行前说,等他办完事就回来与我成亲...”周暮抱着腰牌泣不成声,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抓紧了柳连涯的袖子,“方知鹤...是方知鹤吗...是她杀了曜哥吧...?!一定是她来报当年的仇了...” “当年的仇?”柳连涯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没、没有的事...是我失言...抱歉,曜哥猝然离世,我心里难受,想一个人静静...先告辞了。”周暮悻悻收回了手,目光闪躲着,然后疾步离去——半路上甚至差点被阶梯绊倒。 虽然知道这可能是人家的私事,柳连涯的好奇心还是驱使他暗查此事。 方知鹤早年是蓬莱医宗岐黄门下弟子,医术学得一塌糊涂,除了最基本的包扎,其他几乎一概不知,能把性情柔缓的温蘅长老都愁得皱眉,生怕这姑娘以后把人治出毛病。 可她倒是在武学上突飞猛进,又随师父游历中原,博纳各家,成都擂台撂倒一片对手,一战成名。 方知鹤十八岁那年,东海鲲鹏岛举办霸王擂,她与师门众人一同前去。选手死伤、谢采叛乱事发时,东海人心惶惶,正是方曜指认出方知鹤借着谈话之机在茶水中投毒,实为谢采帮凶,可谓大义灭亲。 方知鹤以反叛之罪被押解到水牢中,审讯逼问,却始终不松口透露有关谢采的消息。于是师兄方曜进入水牢,劝方知鹤早日招供、回头是岸。 可方知鹤不但不悔改,反而挣断锁链,击伤数名看守弟子后逃逸,方曜更是因极力阻拦被重伤,命悬一线。自此,方知鹤叛离蓬莱。 有人说她早已偷渡中原,也有人说她叛逃后被谢采纳入麾下,更有人说她兴许是找了地方潜心修炼以备来日复仇...流言满天飞,可时至三年后的今日,方知鹤才算是真正重新出现在众人眼中。 ——以虐杀了前师兄的残暴形象。 蓬莱近日事务繁忙。方曜安葬,人手不足,柳连涯就自告去帮忙收拾遗物。方曜的遗物倒也简单,除了衣物细软,便是武籍典藏。 只是他拿起一本册子时,注意到里边夹着张薄薄的纸——咋一看就和普通的纸没什么不同——可霸刀到底是军武世家,商业往来机密甚多,得以让他见识过许多藏密方式。 他用余光瞥了瞥左右,没人注意自己这边,于是将纸条藏入袖中,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是夜,昏黄烛火下,柳连涯展开了信纸。随着烛火的熏烧,泛黄的纸上缓缓浮现出字迹。 一封情信。信中满含思念之情,又提及温蘅长老近日在院中新种了花,聚灵渊游来了一群漂亮的鱼,待方曜师兄回蓬莱,可以一起去赏花看鱼。 简直像是同门师妹们写的情信...等等?她叫方曜“师兄”?柳连涯匆匆扫过信的内容,看到落款是方知鹤。 四年前的方知鹤。柳连涯想象了一下,若是她身着蓬莱弟子的鲛纱衣裙,应当也是顾盼生辉的——可这与迷渊岛上猎杀同门的方知鹤,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报仇。报谁的仇?为何报仇? 迷渊岛上的确横七竖八倒了不少蓬莱弟子,可大多都是被干脆利落抹了脖子。如方曜这种被伞尖钉穿心口直至失血而亡的,仅此一例——这种方式太过缓慢,甚至可以称之为浪费时间,无疑是大大增加了自己被人发现的可能性。 不,或者应该猜测,方知鹤就是专门做给蓬莱看的? 是否因为当年方曜曾对方知鹤做过什么无法原谅的事,才招致这般报复? 可随着方曜身死,这些事都被他带进了坟墓中。时隔数年,往事尘封,纵然柳连涯翻遍蓬莱藏书阁中所有能触及的典籍,也难以寻得任何有效的线索。 追查一事,到此截断。 东海事变后,谢采等人将重心转向中原地区,方、尹、康三家慢慢也振作了起来。以方子游、尹拓、尹青羲、康宴别为首的青年掌门人经历了丧乱之苦,在战火与硝烟中带领宗族后人重建家园。 柳连涯驰援蓬莱事毕,拜别掌门方乾与少掌门方子游,独身返回中原。 可如今的中原,已然风云动荡。 他从扬州登船往东海时,七秀坊花木正盛,万花弟子们在山间与梅花鹿嬉戏,藏剑山庄里叶英正指点小叶麟习武,小和尚虚空还蹲在池边喂鱼。 他乘坐的船只靠岸时,七秀坊的花木正被瘴气笼罩,三星望月山石零落,叶家四庄主夫妇以身殉道,虚空也已身化游鱼。 中原战乱,民不聊生。 路过洛道李渡城时,柳连涯顺手救下了几名被困的难民。询问才知,这几人原是扬州再来镇富商魏氏家眷,战乱中与家人失散,几番辗转流落至此。说来也神奇,李渡城中的毒人虽形貌怪异,行动却与常人无异,不但不攻击他们,反而给他们水和食物——虽然都是些烂叶腐rou——才让他们得以保命。 柳连涯替他们开路,杀出洛道的尸人与猛兽群,护送他们返家。 越是接近魏府,柳连涯却越觉得魏府屋檐上坐着的人影眼熟。虽然她如今身着华服、与迷渊岛上浴血修罗般的模样相去甚远,甚至易容作西域女子容貌,柳连涯还是在对上那双银灰瞳时认出,这是方知鹤。 方知鹤,怎么是你?柳连涯下意识就想这么问,但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易容成西域女子模样,又能光天化日这么坐在人家屋檐上,纵然方知鹤在迷渊岛上多么凶神恶煞,此行必然是对魏家无害的。 ——更何况,柳连涯曾在侠客岛一带听闻,方知鹤叛离蓬莱后,过的就是接单替人“办事”的日子,有时只是简单护送,有时是取人性命。 嘘。方知鹤与他目光相接,遥遥竖起食指在唇边,配着极具异域风情的妆容,竟是有几分别样的冷艳。 “少侠莫怪,这位是弦月姑娘,”魏家管家见柳连涯一副欲言又止且看似惊诧的模样,主动同他解释,“近日有一批货物需要送往西域,我家主人请了她负责护送...西域的姑娘的确生得与中原的不同,少侠...”少侠不要盯着弦月姑娘一直看,免得坏了礼数惹她不悦。 “我正巧也要北上,若是你家主人不介意,可否让我同行?”柳连涯却忽然与管家耳语。 “这...我稍后向主人说一声。”管家显然没料到柳连涯会提出同行的请求——这位柳少侠自洛道护送魏氏亲眷返家,一路上免不了劳神费力,可抵达时却无人为尸人所伤,足见其武艺不俗——按理说送佛送到西,哪有这样主动找事的? “麻烦和您家主人说,我可以不收工钱,只要让我同行即可,”柳连涯的目光转回屋檐上,翎歌正落在方知鹤身旁,洁白的羽翼迎风舒展,“我与那位...弦月姑娘,有些不便说清的渊源。” 管家会错了意,只当柳连涯是对西域来的美丽姑娘一见钟情,又听说他不收护送的工钱,偷乐着进去禀报魏家家主了,留下柳连涯一人站在魏府门前。 “弦月姑娘,”柳连涯仰望着方知鹤,“我来问你讨一个人情。” 方知鹤的确欠着柳连涯一个人情。 迷渊岛那夜,方知鹤虽重伤同门又杀方曜,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乘雕飞出侠客岛地界后就让翎歌把自己放下歇息。 又来了,全身的经脉都在隐隐作痛。 一般的门派弟子都会有一颗凝聚修为的灵核,能够固本培元,为习武者提供根基。 可方知鹤的灵核,早在三年前就毁了。 灵核无法再生,她也无法培养根基,这也使她出手狠厉,目的就在于速战速决——她的身体就像是破了洞的水瓶,盛不住修为和灵气,每当透支就会引起全身剧痛。今夜她损耗过大,怕是得歇上十天半月了。 但她没想到柳连涯居然跟了上来。 “来杀我?”方知鹤努力克制痛感,抓着伞的手却因脱力而颤抖。 翎歌在一旁亮出了利爪。 “蓬莱只叫我来查,没叫我杀人,”柳连涯收刀,举起双手以示诚意,“该查的查完了,我来还你只海獭。”说着从身后拎出抱着贝壳发呆的小生物。 的确是方知鹤养的海獭瑶华。兴许是她今晚在外厮杀太久,本该待在家中的瑶华循着气息来到了迷渊岛,却又在岛上跟丢,这才被柳连涯捡到。 “多谢,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方知鹤揉了揉海獭的小脑瓜,瑶华乖顺地将小贝壳举到她面前敲敲打打。 翎歌显然对柳连涯不放心,将方知鹤拎到背上展翅而起。方知鹤伏在海雕的羽毛中,望见海中孤岛上柳连涯渐远的身影——这次柳连涯没再跟来。 魏家此行,是要护送一批绫罗丝绸去西域明教地界。夜间商队在巴陵桃丘一带暂歇,由柳连涯在离营地稍有距离的地方点着篝火守夜。 “说吧,要问我讨什么人情。”方知鹤,不,现在该叫她弦月,拎着两把流丽的弯刀踱到火边坐下,行动时脚踝上系着的铃铛清脆作响。 “我想听听当年鲲鹏岛上发生的事。” 一把刀架在了柳连涯脖子上,再贴近点就能划破喉咙。方知鹤就贴着他耳边,远看亲昵如情人,可映照着火光的刀锋却昭示着并非如此:“你在查我。” “我可在迷渊岛上亲眼见你杀了方曜,”柳连涯倒是不怕,捏着刀刃轻轻挪开,“很难不觉得你和方曜之间有深仇大恨...不止因为当年在鲲鹏岛上是他指认你对同门下毒,还有其他原因,对吧?” “就算我同你说,你会信么?”方知鹤收了刀坐回火边,语气颇为嘲讽“你会信一个在门派里德高望重的人,还是信一个残害同门的叛逃弟子?”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柳连涯的回答出乎她预料,“不查不问,才会偏信一方。” “有点意思——你不怕我骗你?” “告知与否在你,我就当听个故事。” 那是三年前,鲲鹏岛照例举办东海霸王擂,蓬莱少掌门方子游闭关参悟,由方曜与方知鹤共同领队,率一众师弟妹前去参加。 这本是一场与往年无异的霸王擂,可比赛开场后半月,几名蓬莱弟子在比武期间莫名暴毙,先是七窍流血,而后经脉寸断,死后三日内迅速腐坏成一滩尸水,最终空余白骨。只能判定这些蓬莱弟子是中毒而亡——至于毒源,就连见多识广的温蘅长老也辨不出。 鲲鹏岛上的蓬莱弟子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离奇暴毙,直到方曜从方知鹤住处搜出了一袋药茶,最终指认方知鹤就是毒害同门的凶手。 “这药茶看似与寻常药茶无异,”方曜取了几片茶叶,捻成粉末撒进银杯中,杯子毫无反应,“但只要饮下这茶的人运转凌海诀心法,它就会变成毒药。” 随着方曜掌中的凌海诀内力缓缓流入杯中,银杯变成了黑色——是毒。 “方知鹤,枉蓬莱数年来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方曜将银杯砸到桌上,而桌边站着的方知鹤已然陷入惊恐。 “这药茶分明是你上月十六日给我的...”她冷汗直冒,连声音都在颤抖。 那天早课结束时,方曜说是霸王擂将近,自己游历时偶得一种奇特的药茶,有助于静心养神,约方知鹤夜间在烂柯山上小亭相见,将那药茶给她。 “一派胡言,我那夜分明在同周暮讲解课业。”——周暮是方曜收进门刚满半年的徒弟,听方曜这么说,稍稍回忆然后点了点头:“对呀,那天我有些内容没懂,师父一夜未眠为我指点迷津...师叔,你是不是记错了呀?” 可那天方曜真的来见我了。 方知鹤百口莫辩,最终被押入水牢,严加审讯。 “方曜送我那药茶,本是想毒死我的,”如今的方知鹤随手将几根新柴丢进火中,侧耳细听木柴燃烧时噼啪的轻响,“可他没想到,我将那袋茶宝贝般存着,想着等到霸王擂时与师弟师妹分享——倒成了借刀杀人。” “我本就无亲无故,叛离蓬莱后为了活命接了不少‘单子’,和鬼山会的人打过几次交道——后来我才知道,那夜来烂柯山见我的,不过是附了阴阳术的纸人。” 方知鹤收了声,柳连涯也没再问,于是篝火边重归寂静,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伴着木柴噼啪的碎响。不知是谁惊了好梦,几只鸟雀扑棱棱飞起又落在附近的树梢。 “今晚的气氛挺适合讲故事,”方知鹤擦刀的手一顿,垂眸轻轻笑了,再抬眼时刚刚窝在火边说道往事的和顺模样荡然无存,“但是总有些不长眼的喜欢破坏气氛——” 话音刚落,柳连涯已然一式临渊蹈河朝营地飞身而去,落地同时长刀出鞘,上将军印裹挟着青蓝刀气冲破了趁着夜色围困营地的敌阵。 方知鹤紧随其后,只见一道流光闪过,下一刻身影就出现在某个山贼身后,弯刀划破对方咽喉,再旋身夺过身后试图偷袭的人手中的刀,手起刀落割下一颗头颅。 “放箭!”混战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声。柳连涯感到肩头微沉,竟是方知鹤顺手抄过魏氏女眷的纸伞,在他身上借力跃起,同时海雕翎歌破空而来,疾电叱羽挡住了山贼的箭雨,将魏家人所在的马车笼于盾中。 “把天上那个打下来!”见围攻魏家人失败,山贼们又纷纷将弓箭指向方知鹤。 楚河汉界平地而起,实质化的刀风将方知鹤并魏家人同山贼划开来。柳连涯在西楚悲歌雷电般的辉光中一招踏宴扬旗踹倒面前一片山贼,虽经久战却步伐丝毫不乱:“想打天上那个,先过了地上这关。” 黎明时分,货物齐整的商队踏过晨光,继续往西北而行。 一夜酣战,方知鹤随意洗了把血污就窝在魏家准备的马车里倒头就睡,留下柳连涯和守在方知鹤身旁的翎歌面面相觑。 良久,柳连涯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翎歌的羽毛。 翎歌咕噜一声,却没有躲开。 自巴陵遇袭后,商队一路北上,虽仍遭到大大小小的侵扰,总的来说也算是顺利抵达了洛阳境内。 魏家商队在洛阳城中停顿休整,同当地人做些生意,顺道给二人放了小假,让他们四处走走,有需要时自会派人传话。 方知鹤乐得自在,换了身紫竹纹的劲装,拎着双刀和伞就往战场区去。 柳连涯在擦刀,方知鹤在墟海之眼;柳连涯在打木桩,方知鹤在青竹书院;柳连涯路过城门口买了根糖葫芦,方知鹤在华山之巅。 终于方知鹤结束某场被队友坑得头疼的2对2名剑大会,拎着伞从华山之巅出来,掂了掂包里的名剑币,发现还差五百就能换把新伞——余光一扫正扫到在云湖天池门口活动筋骨准备排队的柳连涯。 正要加入云湖战场排队的柳连涯就这么猝不及防被方知鹤拉住:“打名剑吗?” 柳连涯:? 柳连涯低头看了看自己包里的名剑币,还差四百名剑币换件衣服。 柳连涯:打。 开场映入眼帘的就是拭剑台的大鼓,霸刀蓬莱与天策奶花遥遥相望。 对面的奶花兴许是没有意识到危险,踩着小轻功蹦蹦跳跳上了台子,天策则在后边小跑着像是发呆。 方知鹤扶摇上台,蹑云接逸尘再接一掌跃潮,隔着50尺直接突到奶花脸上,随后浮游天地接逐波灵游将奶花挑飞扣倒在台子一角,与此同时西楚悲歌的光圈落下,将方知鹤、敌方奶花与柳连涯本人稳稳圈在其中,上将军印与振翅图南、澹然若海的光效同时炸开。 奶花身上连个春泥都没有,刚开场就挨了这么顿毒打,濒危时慌慌张张交了星楼爬起来却落到了台下,被自己卡了视角而无法用听风与队友平衡血量,又被柳连涯追上去一脚踹倒——刀墙隔住了手忙脚乱却无法拆火的天策,奶花就这么被原地送走。 果然组排有组排的好处,比如说赢得舒心。 第二场,地图墟海之眼,霸刀蓬莱对阵苍云奶花。 苍云显然将目标放在了相对够得着的柳连涯身上,开场就抛下奶花追着柳连涯一顿砍,卷雪刀法确实不错,但被领着一顿绕柱,折腾下来柳连涯还有八成的血量,而他的队友奶花已经在墟海的另一个角落里被方知鹤打出了星楼和折叶笼花。 于是苍云做了全场最错误的决定——换目标,打蓬莱。 方知鹤正黏着奶花要拍出一掌溟海御波,忽然身上多了个决斗标记,苍云拎着刀踩着扶摇就要和她扯头发——可此时苍云约莫八成血,而方知鹤因为开场被放生,血量几乎是满的——每当苍云要近身,她就一步逸尘闪开,或是悠哉游哉对着苍云踩一脚物化天行,心中默数决斗的剩余时间,余光瞥见柳连涯正接棒撵着奶花打。 决斗结束,方知鹤胜,霸蓬小队就这么顶着苍云白送的加成效果,将奶花抬出了赛场。 打完五场胜场,已然是傍晚时分。两人路过小吃摊买了饼当晚餐,趁着月色爬到洛阳城城楼的屋檐上坐着。 晚风习习,星光熠熠,头顶上是明月繁星,脚下是万家灯火。 方知鹤吃完饼,伸了个懒腰,将新换到的伞擦了擦,颇为宝贝用绸布包好地抱在怀里,枕着胳膊躺在屋檐上,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 柳连涯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衣领。新换的百相校服衣领一路开到了腰上,他捂得严实惯了,一时难以适应这凉飕飕的感觉。 校服...他转过头看了看旁边的方知鹤,想起先前在名剑商人那换装备时,方知鹤的包里曾垂落一条丝带——就像是蓬莱校服的飘带,执伞凌空时就随风飞舞——随即又被方知鹤匆忙塞了回去。 以方知鹤目前的装备,那包里至少藏了一套百相和一套晓天校服。 “你会想家吗?”柳连涯忽然问。话没过脑子,他问完才觉得有点突兀。 “想啊,毕竟蓬莱也是我待了十几年的地方,”方知鹤的声音半梦半醒,像是梦呓,又像是在怀念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刚出走那年易容回了趟九歌岛,只不过‘近乡情更怯’,逛了一圈怕被人认出来就走了。” “那...有兴趣来霸刀山庄看看吗?无极镇适合静养。” “多谢,但大概还是不了,”方知鹤依旧闭着眼,轻轻笑了笑,“柳连涯,你最好还是别和我走太近。江湖上人多嘴杂,你出身世家,我在外的名声你也晓得——被人看去了影响不好。” “那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洗清罪名、修复灵核?”柳连涯声音不大,但听在方知鹤耳中简直宛如一声惊雷,她坐起身,怔怔望了望城楼下、洛阳城中的万家灯火,良久露出一点苦笑:“算了,别白费力气了。我曾在迷渊岛上与方曜交涉,留他一条性命,换他对世人说出当年的实情——结果你也看到了。” “方曜就算是死,也不肯说,”方知鹤摇了摇头,“他已死,这世上还能有谁知道当年的真相?” “可能有。比如说,周暮,”柳连涯回想起周暮的惊慌,“我将方曜的死讯带回蓬莱时,周暮曾自言自语过‘一定是她来报仇了’——若是周暮不知情,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方曜死前必然和周暮提及此事。” “为什么要帮我?”方知鹤一转头正看到柳连涯新换的百相校服——腰上露出的一截是少见日光的白,看得柳连涯不由自主又是一拢衣领。 “迷渊岛那回看你折磨方曜,就想着你俩是不是有仇,”柳连涯想起那夜的方知鹤依然觉得很凶,“原本只抱着好奇的心态追查,现在又多了条理由。” “?”方知鹤投来不解的眼神。 “你其实也没传言中那么可怕,”柳连涯垂敛了目光,看着倒像是不好意思了,“甚至有时候挺好说话的。” “这么想着,就觉得你其实不该带着恶名过一辈子。” “如果你想继续过现在的生活,我不会再干涉;但如果你想回到曾经的生活,我会尽力,直到再也查不出证据。” “我...”方知鹤再望向洛阳城的灯火,眼中闪过期翼,“我想回蓬莱了。” 三年来魂牵梦萦的蓬莱岛,太一神宫的风与月、九章别院的山与海,聚灵渊的游鱼与珊瑚——那是生养她的故土,更承载着年少时风平浪静的生活。 她曾无数次梦回蓬莱,梦里有师父带她四处游学、广纳百家所长,也有小师妹拖着蓬松的裙摆在身边蹦蹦跳跳,她还是那个做完了课业就会去蘅芷阁找温蘅长老看小海獭的蓬莱弟子,一袭鲛纱衣袍广袖飘摇。 梦醒来,她正身处蔷薇列岛的某处破旧船舱,又或是在哪座少有人至的废弃塔楼里,不久前刚经历拼杀而过度消耗的灵核正隐隐作痛。她只能将自己缩成一团,一边拼命祈祷着别被发现,一边环抱着身旁同样负伤的海雕翎歌,贴了贴它的侧颈,忍了片刻还是落下泪来。 这满身血污、连翎羽都折断了几根的海雕,本该自由自在翱翔在墟海之上,如今却要因自己的流亡而沦落到负伤缩在犄角旮旯里的地步。 翎歌通人性,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当作安慰。 “翎歌...我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