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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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拉皮卡在车上发着呆,看着雨刷来回摆动。他开了一罐能量饮料,太甜了,令他感觉很荒谬。下雨了开不了车窗,坐久了他觉得车上的空气太闷,随意打开一个无线电台,而夜间的无线电台在播放着冬季主题的情歌。 库洛洛会想结束这份无望的恋情吗。虽然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是有多心动多欢喜,但是他现在太难受太绝望了。而令他感到恐惧的是,他下意识地希望库洛洛不想。他可以为自己辩解这是正常的反应,但是这真的正常吗?他不仅承受不了被结束的感受,还渴望对方迷恋他。 不然由他先和库洛洛说分手吧?长痛不如短痛。痛到现在,这份痛楚好像也适应了。比起疼痛,他有了一种更为强烈的荒谬感(饮料的甜算不了什么)。虽然恋情的开始很出格,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比较规矩的人,不至于会做出现在这样类似于闪婚闪离的事(虽然库洛洛还没同意……但是分手需要征求意见吗)。 *的未成年。他把罐子捏扁,像捏纸团那样捏着,痛骂着库洛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库洛洛成了一个安全的发泄对象。真的该结束这段关系了。他捏到捏不动的时候启动了车。 他感觉自己在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脑子里快速地播放着这段时间的片段,在这个梦中,他每一天又都在醒来、睡着、醒来、睡着,重复着,他一瞬间感到巨大的矛盾。到底那边才是现实?哪次醒来才不是在梦中?他想起香岛会替死人烧车马,现在他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如野鬼驾着车在雨夜里游荡着。黄色的灯沿街一盏盏排过去,和烛火一样。烛火被雨水淋湿,在冬季冰冷的夜晚强撑着一口气燃烧着。他的灵魂散落了一路,他身上活着的气息也散落了一路。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住所。打开门是一个大开间,摆了一张床、一个办公桌、一个衣柜,也没什么人气。他没开灯,脱了鞋,走到办公桌开电脑。 侠客在半小时前已经发了一封邮件过来,邮件包括卡罗莱娜的履历、她丈夫的履历。她丈夫是如何在这个城市一步步组建起第三方检测的商业公司,如何与罗森搭上线,积累了相当一笔财富,跻身new money。看起来和罗森无关的公司在卡罗莱娜身上投入了不少资源,加上她自身实力过硬,事业顺风顺水,如果不是意外…… 他不需要再印证更多猜想了,给侠客回了邮件,告知罗森发现了他在暗中调查,他和罗森进行了交涉,后续任务细节待敲定。他关了电脑,疲惫感肆无忌惮地袭来,他的头实实在在地刺痛着,那些刺仿佛还能发出噪音,尖锐地大喊大叫着。 别人有罪你就能感觉你做的事没有那么罪恶吗、你也有罪、你比你想象的更虚伪、你没有直接犯罪但是你在犯罪……为什么要责怪库洛洛、你自己早都应该预想到、你自己做了计划理应承担后果、这次没人逼你、全是你自己选的、你太弱了、你今晚得到的不是你想要的吗……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的工作做完了吗、你正在做的事情是应该做的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现在应该做的事是正经吃点东西。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可不想煮也不想出门。他打开办公桌旁边的冰箱,发现里面竟然还冻了个三明治。面包已经有些干硬,不过没有什么不新鲜的味道,当然可能只是他尝不出,他没加热,味觉被低温麻痹了。他的胃很快提出了抗议,好不容易咽下去的全被吐到垃圾桶。他挣扎着向浴室走去,开了浴室的灯,漱了口洗了把脸,摘掉了隐形眼镜,看清自己布满血丝、血红的眼睛。 他甩了甩头,判断他应该叫个外卖,叫了一份汤和面包,坐在桌边等着,直到被电话铃声吵醒。 “喂?”他迷迷糊糊地应着。 “你现在在哪,怎么样了?” 他听到的却是库洛洛的声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脑子很晕,不想说话,说了句在家、别烦我,就把电话挂了,顺便把铃声关掉。他才不是在家,人类社会没有发明新的词,他不得不沿用着这个说法,好恨。 他吃了外卖洗了澡就去睡觉,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他看了一眼手机,凌晨四点多。库洛洛没有给他发消息,没有再打过来。他想起当时看到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库洛洛应该是保险起见用了某个公共电话打给他。如果他当时真的出了事,库洛洛会为他做什么吗。他害怕这是他自己的假想,可是库洛洛对他的担心已经像一颗种子落下,生出柔软的芽,让他无法忽视,不忍心掐断。 为了让库洛洛放心,他简要地给库洛洛发了消息,“卡罗莱娜和她丈夫是罗森的‘人头’。我被罗森威胁了,我和他进行了交涉,说了我想取得pivot的经营权。他不信任我也不打算给我,但让我替他押运一批黄金与珠宝。” 库洛洛很快回复了,“好,你先睡吧。” 就这样?他觉得不满,他破罐破摔地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 “你不睡了吗?睡醒了再商量?”库洛洛用耳语般的音量小心地问。 库洛洛轻柔的声音在他周身覆盖了一层轻而暖的绒,只可惜现在他们无法拥抱。他忽然感到很安心,被定义为“恋人”的最为亲密的人在牵挂他。然后他感到很委屈,冻了一天的情绪化开了,他的眼泪自然而然地淌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库洛洛说,“你在生我的气吧……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看到了新闻,你一直不联系我,我担心你万一遇到了麻烦没有人照应……”“虽然我也过不去,就算是现在我也只能以这样的形式陪着你。” 他继续任性地不说话,也没挂电话。他能听到电话那端隐隐约约的市井喧嚣,毕竟库洛洛那边已经到了白天。他根本说不出分手,他舍不得,他不忍心——他能触碰到库洛洛赤诚的心,这部分的心是如此柔软,只要他想,他稍微用力那颗心就会碎掉。他知道这样的心(心意)有多珍贵多难得,他不仅不敢破坏,甚至不敢触碰,他要被尽全力传递过来的热与爱灼伤了。库洛洛肯定听到他在哽咽了,库洛洛跟他一起沉默着,他受到的伤害同时刺伤着两个人。到底应该怎么做,他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库洛洛迟疑地说,“如果我换到你的立场,我也会无法忍受,很恨我吧。还没有到结算怨恨的时候,你再等一等……我这么说,你会不会更想杀我了?” “我没有这样想!”他猛地坐起来大声吼道。 “对不起,酷拉,我……对不起,我以为恨我会让你好受点。” “你也是这样想的吗?我们为什么不分手呢……”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他听到库洛洛懊恼地吸气又叹气的声音,库洛洛立刻没有回答他,他等了一秒、两秒……房间里的黑暗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打开窗跳进无边的雨夜。 “你不想继续了吗?酷拉。”库洛洛认真地问他。 “是……”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全部力气,只是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如果你真的不想继续了,我们可以试着不靠那么近。我知道这是我无理的要求,但是我不想就这样结束了。” 他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听不懂库洛洛是什么意思,他分不出精力去解析库洛洛的语句了。 “我是说……首先,我不想和你分手。然后……酷拉,一般情况下大部分情侣都有个磨合的过程,我和你不会是例外,只不过对于你来说,磨合的过程会比其他人更辛苦。我不可能完全以你想要的方式回应你,我所做的不一定是对的。如果你感觉到压力,你不想和我继续做情侣了,我们可以暂时分开,但是不要断绝关系。” “这算什么啊……”他感觉库洛洛完全是强盗般的逻辑。“那我们算什么?恋人?情人?炮友?” “Soulmate?”“我觉得关系的形式不重要,让双方感到舒服比较重要。”“我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尝试……” “好吧。”他想还是库洛洛更贪心,想要的是他的魂、他的心。 库洛洛又说,“我今天想了很多事……” “什么?”他想凭他们的默契,怕不是想到一起去了。 他重新躺回被窝里,听库洛洛絮絮叨叨地讲。库洛洛同样质疑起这份恋情的正确性,不过库洛洛想的是这份恋情是不是开始得不是时候,应该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开始,觉得恋情的开端不是完全公平的,是不是利用了他内心的软弱。又想如果他们不成为恋人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假借恋人的身份,让真心束缚在安全的关系里。这份关系只是安全,可是对于他来说自己可能并不是最正确的人,在这样的时候,有一个更好更合适的人去照顾他不好吗。 他算是听明白了库洛洛话里的弯弯绕绕,库洛洛想到最后凭空吃起了醋令他很无语,难怪库洛洛说不想和他分手。他想库洛洛对他是不是滤镜太重,他不是什么万人迷,况且,“我没那么闲。”“换一个人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解。” 他也找不到解法。今晚他和库洛洛讲的,今晚他所想的,所有问题层层叠叠缠绕成死结。如何才能从痛苦中解脱,复仇并不是最终的解法,和一个人恋爱会是吗。是他先找到解法,还是死结因现实的痛苦越缠越紧、越积越多,让他窒息死掉。他问库洛洛,“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让我想一想……”变成话筒那端在沉默,直到库洛洛打了一个喷嚏。库洛洛又跟他道歉,他不耐烦地问库洛洛在哪里。 “在路上。” “路上?你要去哪?” “我准备去一个神社看看能不能找到除念师……嗯?我走错了。你等一下。” 他等了一会儿听到库洛洛跟人问路,反应过来库洛洛说的“在路上”是字面意思的在大马路上。真的好笨啊这个人。 “我问到了。喂……好冷,你那里还在下雨吗?我这里下雪了,还好早上出发的时候没有下。” 库洛洛说下雪了,他有一种直觉,库洛洛是伞也没打,遮着话筒在跟他说话。 “喂?不然我们私奔吧?” 他觉得库洛洛在说梦话,他不想回答,闭上了眼睛。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神经放松下来,泛起困意。他把手机放到一边,没挂电话,仿佛库洛洛匀称的呼吸就洒在他耳边。他眼前浮现出库洛洛被雪落满身的模样,库洛洛柔软的头发被雪打湿、被冻硬,像刺猬一样。库洛洛不能和刺猬相提并论,恨与爱的界限好模糊…… 他梦到他从一座普通的木屋中醒来,出门看雪已经停了,是晴朗的天气。雪从屋檐落下来,屋顶有一只铁制的公鸡形状的风向标,在风中微微抖动着。屋顶上站着一只乌鸦,在蓝天、落满雪的屋顶的衬托下显得很显眼,甚至有点滑稽。为什么库洛洛会变成乌鸦呢。他和库洛洛刚刚打过电话。他意识到了他在做梦。在梦里他心情也很好,他出发去了集市。乌鸦飞到了路边的树林里,消失不见了。路上他啃着包里的苹果,他不知道应该把苹果核丢在哪里,啃了一半没有继续啃下去。到底是在做梦,苹果被妥帖地处理了,他没有了负担。他感到轻松,又感到很寂寞。于是集市开始出现他认识的人,他逛着逛着,感觉有什么没有想起来。库洛洛呢?他开始背着认识的人的目光找库洛洛的身影(乌鸦也好,库洛洛也好),在心里骂库洛洛很麻烦(很麻烦吗,有他一份)。 他被闹钟叫醒的时候还没找到,通话已经断了,回忆起通话也跟做梦一样。库洛洛跟他说着那样的话在街上走着不会觉得很尴尬吗,还说什么去私奔,说得那么轻松。 他收到来自库洛洛的新讯息,“钥匙会找到的,到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吧。你忙完这阵,来找我吧,休息几天。随时联系我,我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