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不拘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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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丰乐楼。 “恭喜诸兄、贺喜诸兄,苦等两年有余,终能缺补任官。”刘辰翁团团抱手,为几位友人庆贺。 “未中榜时盼登科,登科后却盼任官啊。” “任了官,又作封狼居胥梦。”昝万寿笑道。 “好一个封狼居胥梦,当浮一大白!”刘辰翁推杯。 众人大笑。 昝万寿是在座年岁最小之人,时年才十九岁。 他也能算得上是丙辰科中榜,但不是进士而是武举。 武进比进士远远低了不止一等,这次汉中有大量官位、且都是高官。这其中昝万寿最低,任城固县县尉。 当然,这已是运气极好,官家甚至勉励了他一句,要他效仿李瑕少年任官,为国尽忠。 还是有不少进士瞧不起昝万寿,认为他不该与进士一起入殿,唯独陆秀夫邀他同来丰乐楼。 想着汉中路远,赴任的一路上也该互相照应,昝万寿欣然而来。 他在一堆进士中却也不怯场,还能说笑。 但这是士人聚会,能说笑也无用,很快,众人渐渐又不太理会昝万寿。 言谈间,诸人或有意、或无意,看向的都是一言不发的陆秀夫。 陆秀夫时年二十四岁,中进士时才二十一岁。 真真正正的前途无量。 他名字清丽,文章清丽,长相也清丽。 另外,陆秀夫性格极是沉静,矜持庄重。 此时宴会上,唯独他正襟危坐,姿态端正,不愿引人注目,偏还是成了众人的目光焦点。 刘辰翁知道陆秀夫的性子,不点他名、他绝不开口说话,遂笑问道:“君实,我听说淮南参议官、兼知杨州的李知州欲请你到幕下?” 陆秀夫被问了,方才点了点头。 “是,本与李知州约定,若谋不到实缺,便往淮东。未想到朝廷收复汉中,诚可喜之事。” 昝万寿侧头瞥了一眼,颇羡慕。显然,陆秀夫这等才干,多的是重臣拉拢。 那边刘辰翁又问道:“君实打算如何与李知州解释?” “何去何从,皆为国做事,不须解释。” 陆秀夫显然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对象。 刘辰翁却已习惯了,自饮了一杯,又道:“可惜,我们的闻状元明年方能守完丧,赶不上这次任官汉中。” “忠孝当两全。”陆秀夫道。 一旁的胡三省忽然自嘲一笑,道:“说来惭愧,我登科后被任命为吉州泰和县尉,为侍奉家慈,未去赴任。这次朝廷收复汉中,我得召征,本不欲去,却被家慈打骂了一顿。” “哦?”刘辰翁讶然。 “家慈言‘男儿不为国事尽忠,守着一老妇,汝不羞乎?’愧煞我也,此番入汉中,必要立一番功业。” 刘辰翁叹道:“忠孝难两全啊。” 陆秀夫道:“忠孝当两全。” 众人知陆秀夫执拗,皆苦笑。 刘辰翁知道再聊这些,今日这场酒宴气氛便要凉下来,忙换了话题。 “今日为诸君饯行,忽忆兴昌四年中秋旧事彼时,刘声伯流放,披肝谏言;李非瑜赴蜀,迎危而上。如今李非瑜已斩酋主、驱鞑寇、复汉中,镇帅一方。反观己身,寒窗三年,又赴临安科举,碌碌无为啊。” “孟会兄,莫如此说,今岁恩科,以孟会兄之才,必能折桂登榜。” 刘辰翁高声道:“我是说,诸君亦将赴蜀建功立业,当为诸君预贺。” 他启了话题,便有人问道:“听说,四川李节帅是丁党?” 胡三省点点头,道:“不错,我闻如今非‘阎马丁当’,已为‘阎李丁当’。” “听闻丁青皮本已拟一份名录,被吴相抢先一步,此事属实?” “千真万确,御街有一茶楼,可望到枢密院吏房院门,有人亲眼所见,今日丁青皮与吴相争吵。” “丁青皮太跋扈了!” “临安城逼仄,茶楼竟也能望到枢密院,朝廷体统何在?” “当复汴京。” “我等必复汴京!” “岔远了此番幸得吴相挫败丁党阴谋,但丁党着实跋扈!” “诸君可知,新任的史转运使,曾知叙州事,如今才几年?李瑕已任帅,史转运使却成他下僚。若非丁党一手遮天,岂能如此?” “听闻李瑕年不过十九,比我尚小十岁,若非媚上,如何得帅位?” “但李节帅真有大功” “实为王将军之功业,李瑕有几何?何况人品与才干,孰重孰轻耶?” “诸君、诸君,我等至汉中,务必警惕,防遭他排挤” 昝万寿不由抿了口酒,支耳倾听这些消息,暗道这些书生士人真是了得,竟这般消息灵通。 堂堂节帅是何门何系,昝万寿以前还真不知道。 他不由凑到陆秀夫身边,问道:“君实兄,你如何看?” 陆秀夫到现在身子都没动过一下,淡淡道:“宴饮闲谈不能知事。” 昝万寿又问道:“何意?” “便是天下英杰,聚众议论,也易随波逐流,失了主见。” 昝万寿依旧不明白。 陆秀夫道:“制置使由朝廷任命,在任一日,一日便为上官。而我等为官,为国为民,如是而已” 利州。 许魁正蹲在田陇边,看许桥头种地。 如今已是四月中旬,地已经翻好,种子也洒过。许桥头挑了几桶粪水,正在施肥,额头上渐渐满是大汗。 “呼呼我说,许鬼斗,你怎不去种地哩?” 许桥头施过肥,手里还拿着舀粪旳木勺子,向许魁走了过来,那粪水一滴滴地淌着。 许魁并不介意这熏天的恶臭,只是把身上的新衣裳脱了,仔仔细细叠好,摆在一边。 “我的田租出去了。” 许桥头一愣,挠了挠头。 一滴粪水便滴在他肩上。 他感到肩上一凉,忙将勺子甩了两下,把剩下的一点肥也洒进他的地里。 做完这些,许桥头才一瘸一拐走到许魁边上坐下。 “那你多划不来,自己种才好,今年免征哩。” 许魁道:“我要练兵,没工夫。” “你这不是没在练兵吗?在这干坐着。” “特意告了一天假,来看你。”许魁咧嘴笑了笑,又道:“我接老娘和婆娘孩子过来,他们今日便到,一年多没见了,怪想的你别弄脏了我新衣服。” “瞧你这样,老子还不稀得看。” 许桥头收回手,又瞄了许魁一眼,只觉这昔日的同乡伙伴大不同了。 他说不上来,但许魁显然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傻乎乎的乡下人,杀气、威风,眼睛里还偶尔有些思索之色。 “桥头啊。”许魁忽然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孔将军问我,是想留在利州还是去汉中,你怎觉得?” “那当然是留在利州啊!” 许桥头脖子一梗,脏兮兮的手便拍在膝盖上,又道:“祖宗的坟在这里,地在这里!你逃荒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现在这样吗?那话怎说来着衣还乡?” “衣锦还乡。” “就是说。”许桥头一指地上的新衣服,“这不就是衣锦还乡吗?” 许魁不说话。 孔仙与他说“如今我也是用人之际,若你愿意留下,我与李帅禀明,让你在家乡当统领,有何不好?” 动心吗?当然,家在这里 一旁的许桥头还在劝。 “鬼斗啊,多少年了,多不容易你才回来?就这两月,我们才见几面?怪我,忙着种田。想着等有了收成,娶个媳妇,你就不看看我娶媳妇?还有,我昨个上山,砍了两根好木头,回头把你爹的老屋子修修嘿,我知道,你本事了,不会住那了,好赖是以前的家,家不就是根嘛” 许魁听着听着,忽转头向南看去。 只见山道上,尘烟滚滚,过了一会,一支千余人的兵马袭卷向北。 他倏然起身,向那边跑过去。 “杨奔!杨奔!杨” 来不及等许魁到,那杆“杨”字旗越来越远。 许魁就站在那,想了想,忽转身奔向利州城。 “喂,许鬼斗!你的衣服” 许魁没有回头。 他身后的同乡、少时伙伴已全然不能理解他的志气了。 三年从戎,给了他太多的蜕变,他奔跑在田亩间,脑子里全是他的袍泽兄弟,以及营中那艰苦又充实的日子。 汉中,蜀帅府。 李瑕正埋首案牍,处理着那堆积如山的案子。 南郑县有人偷了邻居家三只鸡;城固县有醉汉斗殴死了人;勉县有一大户人家想要叛逃蒙古;石泉县一户人家因曾为蒙人做事被群殴至死,又有人称是因争财所致 有的案子,李瑕能勾判,有的则须待核查。 这边他才将十三份批过的卷宗摆开,那边韩承绪又抱着一堆卷宗进来。 “今日各州县又有五十六宗案子送来;昨夜洋州城失火了,烧了半条巷子,守军救了火,但不知如何处置;蜀道那边,守军看到了蒙军哨马,似在探汉中兵力” 李瑕反而笑道:“案子多,恰说明百姓开始信任我们,愿意提出问题了。汉中新复,更怕的是百姓视官府为无物。” 韩承绪苦笑道:“阿郎真是看得开,可惜这官府还空荡荡。” “百废待兴,依我们的计划一步步来便是。” “阿郎的计划说先谈人事,想必文臣武将,该在路上了?” “我早已去信吴潜。”李瑕道:“文臣武将,会有很多。” “怕未必好用,阿郎点名要的史俊史知州就难用啊。” 李瑕从案牍间抬起头,道:“倒想起一句诗,送与韩老共赏” 他目光落处,看不到天地间有多少人正往汉中来。 但已有预感。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