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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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良宵 很快这一年就即将结束,一年将终的时候,半岛上也是庆祝的,林熙仁在这里找到了除夕的感觉,腊月三十这一天,金精丽虽然仍是来了,不过当天诊所只开业半天,到中午的时候,她就要回家去,两个人说好当天晚上去金精丽家里吃饭。 两个人现在是正式的合作伙伴了,除了工作上的交往,个人之间的感情也很重要,这样才能够将关系更加顺畅持久地维持下去,况且,三个人一起吃年夜饭,也更加热闹一些,一个人虽然宁静,可以幽幽地想一些事情,发散思维,不过总这么安静也有点腻,林熙仁还是想品尝一下热烈的气氛。 上午没有什么事,到了中午的时候,金精丽从脖子上将听诊器取下来,很小心地收在盒子里,和林熙仁打了个招呼,就回家里去了,两个人约定当晚一定见面。 这一个下午,林熙仁便关了诊所的门,一年中到了这个时候,自己也该休息一下了,高丽时代的社区医生,可真是全年无休,除了少数几个日子,和具介屎她们出城挖野菜踏青,自己就没有放过假,到这时真感觉有点疲倦。 简单地吃过午饭之后,炭炉里的火几乎熄灭,林熙仁没有再往里面添加柴炭,而是守着那火彻底熄灭,便脱掉衣服钻进了被窝,被子里面并不凉,已经用经过烘烤的石头加热过了,穿越的第一年,林熙仁就飞快学习了本土的取暖方式,每天临睡之前,将在火炉上烤得guntang的石头塞进被子里,当做古典的电暖袋,这样就可以让被窝里不再是凉冰冰的,这也算是充分利用炭火的热量吧,林熙仁以为。 她躺在被窝里,起初还想这想那,过了一阵便迷糊了过去,这一睡就不知过了多久,当她醒来的时候,日光已经黯淡,冬天太阳落下的时间本来就很早,而她也确实睡了好长一段时间,林熙仁把两只手伸出被子,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真舒服啊,虽然一向没有午睡的习惯,不过忽然之间在下午睡了一下,感觉倒是非常不错,好像电池充满了电,匮乏已久的精力,终于补充回来了。 之后的行动就要加快节奏了,林熙仁赶快爬起来,穿好衣服,被子也不必叠了,就那么放在那里,然后赶快洗脸梳头,往脸上扑了一点粉,又用木炭画了眉毛,在嘴唇上涂了一点胭脂,便打开柜子,取出昨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提了一盏备用的灯笼,出门往金精丽家里来。 来到裴善实的门前,金精丽正巴在窗口向外望,见她来了,赶快招呼:“熙仁,快来快来!” 然后跑过来开了门。 林熙仁走进了门,在门内脱了鞋,这时裴善实已经在厨房里说:“熙仁来了啊!” 林熙仁赶快走过去,向裴善实问好:“裴婶婶,给您拜年了,祝您吉祥如意!” 裴善实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过年好过年好!” “婶婶,需要做些什么?我来搭手吧。” 裴善实连连摇头:“已经快做好了,很快就可以吃饭,你和精丽到里面说话去吧。” 林熙仁向裴善实微微一鞠躬,就笑着进去和金精丽坐在一起,两个人叽叽嘎嘎地就开始说起话来: “我方才过来的路上,遇见了凤顺婶婶,知道我要来这里,凤顺婶婶就说,我们两个简直比妻子和丈夫还要亲密,整天待在一起,今天晚上还要一起吃饭。” “咯咯咯凤顺婶婶是很有趣的啊,我们两个确实常在一起,这一阵我过得真是快活,虽然有许多东西要学,有时候感觉很累,可是心里是畅快的,有的时候我就想,如果将来能够完成心愿,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当然很是满足,可那时能否还像现在这样,就很难说了,只怕要将许多心力转到家中吧,徐先生虽然是一个很正直的人,可是我有时候听他说话,好像是不太赞成女人在外面忙碌呢,像是具jiejie、凤顺婶婶那样,自己在外面做生意,他虽然也说是‘生活所迫’,却似乎仍然以为不妥当呢。” 林熙仁一听,这就是徐九彦的朱子学说上场了,徐九彦确实是个挺正派的人,痛斥统治阶层的骄奢,然而他的儒家观念也是相当正统,就让林熙仁想到了中国的士大夫,许多观点简直一模一样,听徐九彦的一些议论,尤其是性别观念,简直以为是穿越到了古代中国。 要说这几十年,高丽的朱子学是兴起了,林熙仁虽然是在猪坂桥,然而谁让这里有徐九彦这么一个贫困的学者呢,高丽儒家知识分子,因此她便把诸如“权溥”、“李齐贤”、“李穑”的名字都知道了,这些人就是阐发中国的儒学,主要是朱熹的学说,朱熹的书在开京的书店,已经很是泛滥了。 林熙仁对朱熹的哲学没有深入研究,二十一世纪,倒是有人提出了不同观点,说朱熹其实不像一直批判的那样,很多话不是朱熹的原话,一些事情也不是朱熹干的,大有“新时代重新认识历史”的架势,林熙仁没有那样的哲学头脑,也不耐烦把那些厚厚的古文一本一本地看,只是在这个时空,看到满眼的朱熹,听到的也是有关朱熹的议论,她就本能地感到头皮发紧,“程朱理学”啊! 朱熹的具体观点她不是很关心,也不想去探究朱熹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但是这一种社会气氛对自己会造成怎样的影响,林熙仁可是很在意的,特别警惕朱熹,涉及到自身生存的问题,和她扯怎样的哲学思辨都没用。 虽然并不是经常如何的深谈,不过徐九彦对具介屎的态度她可是知道的:“很可悲,没有一个丈夫,需要自己在外面招待客人。” 要说在这样一个社会,“女强人”的生活其实没有那么好过,尤其还是单打独斗,具介屎是个强悍到几乎野蛮的人,她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但是她的感官在某些方面,确乎是努力封闭起来的,具介屎不像金精丽这样敏感,金精丽有的时候简直是有一点多愁善感,情绪非常丰富,具介屎是横下一条心,不管不顾,只是要生存下去,林熙仁是以为,如果具介屎能有一个人相互扶持,可以轻松一些,只不过这与是否在外面招呼食客无关。 徐九彦的观点再引申一下,他心中是怎样评价自己,也很难讲,“熙仁姑娘啊,虽然是个好大夫,不过每天坐在诊室里,见各种各样的人,实在很可怜啊,还要在男人身上按来按去,这样实在太不成体统了!” 两个人聊不多时,裴善实就将酱汤端了上来,林熙仁和金精丽也去厨房端菜肴,餐桌上摆好食物,林熙仁这时把礼物拿到裴善实面前:“婶婶,这一点东西请您收下,是蜂蜜和蜂蜡。” 裴善实乐呵呵地说:“哎呀熙仁啊,这可真是很重的礼!” 好大一罐蜂蜜呢,而且还有蜂蜡,自从那两场孛儿扎宴会,到现在市面上油蜜果也是紧缺,这个季节,花木凋零,蜜蜂都不能采蜜了,要吃新鲜蜂蜜得等到明年春天,更何况蜂蜜这种食品本来就贵呢,至于蜂蜡,也是很宝贵的,那些两班的宅邸之中,都是用蜂蜡来保养家具的,所以那些全权豪家族,不仅征索蜂蜜,也要蜂蜡,此时的蜂蜜和蜂蜡,就确实是很体面的礼物了。 然后三个人就开始吃饭,喝了一点烧酒之后,气氛愈发热烈起来,拍着手轮番唱起了高丽的小调,林熙仁兴奋地说:“将来有了钱,我要买玄鹤琴!” 金精丽笑着说:“原来熙仁也会弹琴吗?” 徐九彦就能弹玄琴,整天抱着那一把破琴弹来弹去,不是弹《西京》,就是弹《大同江》,都是特别有“教育意义”的曲子,《西京》是怀念箕子的,表达对君王的忠诚,《大同江》是说天下太平,大家都欢喜。 林熙仁懊恼地摇了摇头:“不会。不过我很喜欢玄鹤琴啊,将来一定要买一只漂亮的玄琴。” 《霜花店》画面印象深刻,里面高丽王弹的那一只琴实在太漂亮了,完全不同于自己印象中古代乐器的样子,琴身是很鲜明的褐色,上面绘着金色的花纹,相当的时尚啊。 林熙仁虽然很喜欢古色古香的格调,不过她觉得自己有一点“叶公好龙”,喜欢的并不是真实的古典,而是符合现代人口味的“仿古”,真正的古典总是让她感觉到,好像有点太沉重了,看着让人感觉发闷,所以她喜欢的就是这种经过重新设计的古风,已经成为新的潮流,是二十一世纪的时髦。 要说韩剧在推广韩国文化方面,那确实是相当给力,林熙仁就是因为看了那一部电影,从此迷恋玄鹤琴,起初她把那当成了中国的古琴,后来查了一下资料,才知道是叫做“玄鹤琴”的,林熙仁觉得,这个名字很美啊,真的很想学啊。 然而虽然有韩剧的潮流,玄鹤琴在中国依然是太小众,她好奇之下搜索了一下,只在东北朝鲜族聚居的地方,有人制作这种琴,而且还挺贵的,几千上万块,以林熙仁当时的经济能力,实在买不起,而更重要的是,即使买下来,也不知该去哪里学,好像没看到有教授这种乐器的地方,难道买来之后只放在那里当装饰,没事的时候装模作样弹两下,寄托情怀?那还是不要了吧。 可是如今,林熙仁就在高丽,虽然这里的设备条件有限,不能完全发挥她的医学志向,不过林熙仁以为,自己起码可以实现玄琴的梦想,就在本地,都不用出国留学了。 金精丽抿嘴笑道:“玄琴啊,我小时候也曾经学过的,不过现在早已经忘记了。” 裴善实的面色微微地就是一沉,连忙把话岔开来:“在医馆里面好好干,将来总有机会的,啊,我真喜欢听奚琴。” 林熙仁连连点头:“奚琴也是很好的。” 就好像中国的二胡,不过不是那样凄凉到尖锐的程度,奚琴还是更加柔和一些,当年看《推奴》,里面的《比翼连枝》太好听了,从此自己就也非常喜欢奚琴。 音乐的话题持续了好一阵,又谈了一些猪坂桥邻居的故事,外面夜已经深了,林熙仁便告辞离去,金精丽送到了门前,挥手道别。 林熙仁提着一盏飘飘忽忽的灯笼,在冷风之中一路向家中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又飘起雪来了,就在这风雪之中,林熙仁望着上方的夜空,呼出一口白色的蒸汽,自己来到这里,已经两年半时间,到现在虽然仍是有那种旁观者的感觉,好像游客一样,不过林熙仁感到,自己正在开始融入这个时代,这里的生活对于自己,渐渐显得真实。 林熙仁加快了脚步,回到家中之后,自己还要进入空间,烧水擦洗一下身体,这一天才算正式结束。 身后的那一栋小屋之中,裴善实和金精丽将桌面收拾整齐,碗碟堆在桶里,明天再洗吧,今天实在是不想再干活儿。 金精丽打开纸包,露出里面淡黄色的蜡烛,是蜂蜡制成,金精丽将那蜡烛拿起,凑到鼻尖前闻着:“好香,仿佛还带有蜂蜜的香气,mama,我们要把它们卖出去吗?” 裴善实叹了一口气:“不必了,留着我们自己用吧,好久没有用过这种蜂蜡的蜡烛了呢。” 而松京的一处房屋里,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正坐在灯前,出神地望着漆黑的窗外,她虽然如今衣服简单朴素,然而从她的风度来看,曾经是很有身份的人,现在依然维持着一定的从容端庄,她就是洪夫人,赵日新的妻子,幸免于奴隶的身份,如今无声无息地活在这里。 这一个特别的夜晚,洪夫人想到了自己的一生,曾经忍耐多年,忠贞于一位似乎前途遥遥无期的王子,到后来江陵大君终于成为高丽的王,那个时候自己一家人是多么的高兴啊,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然而哪知仅仅过了一年,事情忽然变得很激烈,自己的丈夫被杀死了,自己与几个子女都沦为了奴隶,好在皇后赦免了自己,然而自己的孩子依然是奴婢,另外丈夫还有一个孽子,也给从中原的燕都发遣回来,对于这个贱妾生的孩子,自己并没有太多感情,但是她实在为自己的儿女痛惜。 今天自己就去了荣安王府,向太夫人表示敬意,去那里的时候,正见到权谦的夫人从那里离开,给太夫人问好之后,说起方才的权谦夫人,太夫人道:“很是惦念远去的女儿。” 那位夫人的女儿,在去年成为了皇太子的妃子,权家显然寄希望于她会成为第二个奇皇后,这在过去,也是自己会热衷的话题,然而如今哪里还有资格谈论呢? 太夫人很仁慈,让自己见了几个孩子,都特别伤感,虽然太夫人说过,要奇家的那位天麟少爷仁慈地对待昔日仇敌的后裔,然而毕竟是奴婢,从此成为最为低贱的人,原本的小姐和少爷啊,这种变故怎么能够承受呢?虽然已经是一年时间过去,可是不但没能适应,痛楚反而更加深了,又有谁能够真的适应这样的情况?难道一生就要这样沉沦吗? 一想到那似乎是毫无希望的未来,洪夫人便不由得按住了胸口,有一点点绞痛,高丽是一个如此凶险的地方,虽然从前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如今,这种险恶是真切地落在自己一家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