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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值夜的店小二瘫在柜台后面,轻微的鼾声像唱歌。武松属于沾枕头就着,抓紧一切时间养精蓄锐。郓哥做梦在跟人吵架。隔壁房里,贞姐梦话里喃喃的背公式。只有潘小园想着她那金子,半睡半醒。万籁俱寂之时,微弱的敲门声响起来。听得店小二点了个灯,迷迷糊糊爬起来去开门。门一开,就“啊”的吓一跳。“官人你这是……”外面是嘶哑的声音:“住店……别管!住店!水……”店小二为难道:“可是小店的房……满了……”来人将他一把推开,“要住店!我……病了,水……”那人步履蹒跚,看着连半口气都没有。这一推,却让店小二连连往后跌了好几步。灯下一看,肩膀上一个血手印。“鬼啊——”声音戛然而止。潘小园猛地坐起来,揉揉眼睛,不是做梦。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正朝自己的屋子走过来。这才意识到,似乎是有病号需要住店?看看贞姐还在熟睡,赶紧披上外衣,推门出去。只见一个黑影踉跄走过来,一条腿似乎是断了,走时拖在地上。那店小二呻吟着倒地不起,灯油倾在地上,那火苗眼看就要舔上去。她一头汗,立刻弯腰,捡起灯,小心翼翼地朝那黑影一照,问:“要……要帮忙……吗?”对面是嘶哑的喘息:“娘子救……我……”一面说,一面依靠上厅中柱子,一滴滴血顺着粗糙的木质,洇了下去。潘小园吓坏了,回头轻声叫道:“武二哥……”与此同时,昏暗的灯光照上对面那双血红的眼。潘小园骤然睁大双眼,全身一颤,如同爆裂。往后一退,尖声叫道:“二……”黑影双眼微微放出光,积攒起最后一分力气,猛地捉住她手腕,冰冷。好像溺水的人终于触到了施援的手,死死不肯放开。武松几乎是瞬间就冲了出来。看到的便是油灯被抛在半空,缓缓地划了个弧线。他一把抄过,定睛一看。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极慢极慢,让他见到了此生最难以相信的一幕。只见潘小园静静立在厅柱旁边。一个高大的黑影贴在她身边,双腿一弯,正慢慢地跪下去,双手还保持着扑捉的姿势。扑的一声,黑影轰然倒地。只见他满脸鲜血,全身十几处伤口,有的还往外冒着新鲜的血,眼皮因疼痛而颤抖,口中嗫嚅几声,然后便深深昏迷过去。卷三·东京城第142章1129.10史文恭睁不开眼。干渴、疼痛、头痛欲裂,整个世界变成血红色的地狱,分不清是真是幻。他觉得多半是真的。刀山、火海、烧灼、铁树、冰山、油锅,那么真实,他不信神不信佛,但此时,他宁愿皈依到任何一个乞丐门下,只求减轻些微的身体上的痛苦。曾经这世上谁都入不得他眼,但此时,他居然昏昏沉沉地想,谁能救他于无间,从此就是他的神。不,他不能低头……根本不是他的错。城防被轻易攻陷,几位智囊意见不一,年轻鲁莽的少城主们一意孤行……要是他们乖乖听他史文恭指挥,梁山大军,此刻定然还在城外逡巡不前……就算是最危急的时刻,他也战斗到最后,一寸也没有退缩。眼看城寨被烧成熊熊火海,七八个梁山虎将围着他车轮战,试图拖垮他。他们的眼中深仇大恨,仿佛一个个被他史文恭杀父夺妻。他们击穿他的铠甲,看到他的血,兴奋得高声大叫,有如野兽。他唯一没料到的是,没了晁盖的梁山,本以为会群龙无首,万万想不到,竟然开始脱胎换骨。那个宋江比晁盖狠一百倍,那个吴用比晁盖坏一百倍。没想到他们真的把卢俊义也赚上了山。那个人曾经亲手折断了心爱的枪,曾经亲口说过,从此以后,江湖上的玉麒麟,就等于死了!不难想象都用了什么手段。他史文恭一个人,对抗着整个北方江湖最黑暗的一面。跟卢俊义正面相对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对方眼中复杂的无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各自为生存而战斗。但他还是从千军万马中突围出去,依稀听到宋江在远处嘶声呐喊:“给我捉住这厮!……”能做到这一步的,当世哪有第二个人?便是周老先生重返青春,和他身份调换,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完美。而现在呢,疯狂的赌局,失控的态势,似乎只能由他一个人的死来平息。凭什么!内心深处,他当然知道凭什么。世上太多蝇营狗苟的庸人,他们生着眼,却盲;他们有耳朵,却聋;他们口齿俱全,却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他们生着手脚,却从没有主动做过一件事。他们靠着那些勇敢的人,实现内心的龌龊的念头,逃避沉重的责任。而当他们承担不起后果的时候,他们推出自己的勇士,让他代替所有人,流血!他不甘心。不甘心为人所用。耳边是一声冷冷的:“别动。”武松。没想到会在这儿撞见。本以为他会随着梁山大军,成为围攻自己的一员的。不过也好,算是上天留给他史文恭的最后一点运气。武松一只脚踏在他肩头。当日两人势均力敌,甚至史文恭还是逆境中先发制人,算是占些上风。但眼下,武松根本没怎么使劲,已经让强弩之末的他无法动弹。睁开眼,眼中却出乎意料的一抹明亮。黑发雪肤小妇人,干净柔软的眼神,有些怯生生的,半点戾气也无,甚至有些恻隐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披上厚衣衫。衣襟上沾着他的血。地狱中的一丝清明。这个世界,终究会有些美好的东西吧?潘小园终究不敢直视他身上那些伤。原本俊美儒雅的脸上凝着干涸的血。又看看武松,眼神在问:“怎么办?”史文恭慢慢积攒力气,喉咙中冲出几个带着血腥的字:“娘子……救我!”潘小园吓了一大跳,畏缩着躲到武松背后。她觉得自己连死人都见过,应该练出些不畏惧的胆子了。但史文恭眼下这副模样,实在是比死人还不如。而他的眼中,依赖、恳求、甚至有些乞怜,和当初郓哥求她保命的那副神色,竟然九分相似。如此强大的一个人,也会害怕死亡么?她几乎要被那神色打动了,赶紧移开目光。史文恭心中轻叹。终究是从她眼里看到些不忍。居然没有立刻对武松说,杀了他?史文恭咬牙,再次轻声乞求:“娘子救我。”武松冷冰冰地说:“你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大丈夫敢作敢当,休要再花言巧语迷惑人!”话说得极轻,但却是泰山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