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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开她第二拳,捡起地上的伞,给她遮在头顶,简略地说:“大名府下来了,没多伤人,梁中书跑了。”潘小园忽然鼻子一酸,点点头。记忆中的那个平行世界,大名府一战,可是杀得军民不分、血流成河,城中将及损伤一半,算是水浒世界里运气最差的城市之一。而如今,武松上来就说了一句她最关心的,“没多伤人。”四周瞄一眼,见不少人在往自己这边看,心里突然一柔,想起他临行前那句,“……等我回来再说”。可还欠着个什么呢!忽然有冲动,想给他一个小小的下不来台,手伸过去,又心软了,怕他害羞。一犹豫的工夫,武松已经把伞塞到她手里,自己溜开几步,面不改色朝旁边的小头目发号施令,教安置伤员、整理军器、去各军寨报到。潘小园这才想起来关心担架里的倒霉大哥,凑上几步,问:“是谁?怎么回事?要帮忙么?”再往车子里担架上看,底下的人似乎半昏迷着,那只染血的手臂因疼痛而颤抖。旁边的小头目还在感叹:“什么叫义气,这就叫义气!嘿,换成咱们,谁敢单枪匹马,一个人劫大名府的法场?”另一个点点头,表示极其同意:“要不是石大哥,卢员外早就没命了!……那帮狗官也不长眼,梁山泊的好汉也敢动!在牢里给他吃了这么多苦,要俺说,以后抓着那梁中书,定然碎碎剐了,给咱家大哥出气!”“嗳,你们还是看着点儿路,别颠着!”第129章1129.10潘小园听那群小喽啰小头目絮絮叨叨,说什么“劫法场”、“救卢员外”,听得一怔,不由自主抓住武松的袖子。武松还以为她是让那满担架的血吓着了,回头安抚一句:“别怕。石秀兄弟只是伤重,但性命应该无碍……”以他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当然人人都是铁汉。潘小园愣愣的道:“不是,他是……”车子转了个小弯,潘小园终于看清了担架上那张全无血色的面孔。即使是半死不活的石秀,全身上下依然散发出刀锋般的气场。像头倒下的狮子,浓眉蹇着,薄唇抿着,让她不由自主地一哆嗦。他突然微微睁眼,目光一下子落在潘小园身上,眼中微微迷茫了一刻,这才又看到旁边的武松。她还抓着他的袖子,眼中神色有些慌张,有些焦虑,顾盼之间,楚楚可怜。两人的距离不足二尺,不正常的近。石秀在大名府牢房里受尽折磨,昏昏沉沉多少天,刚一醒,就看到如此不堪的场面,心里无比膈应,眼中射出怨毒的光,牙齿一咬,又昏过去。就那么一刹那的眼神,潘小园明显地感到了身周一冷。一时间,心头闪过三个首尾相连的念头。第一,不高兴大哥重回江湖了。第二,他好可怜。第三,但他若活蹦乱跳,自己被他抓了这么个现行,早晚难逃一死。武松还不太明白,见她一打哆嗦,问:“怎么了?”旁边的小喽啰比潘小园更慌张,见石秀情况不太好,赶紧指挥着担架绕出泥泞的路,又有几个人给他拉了拉被单。车子刚要再推动,突然有人来报:“西面山路让雨冲垮啦!过不去!”武松微一皱眉。左右看看,便想让人抬起担架步行,又觉得以石秀的伤势,不一定撑得住颠簸。正想着要不要绕路,突然听到旁边一声清脆的声音:“先送到奴家这里,我的院子离得最近,家里还存着些上好的伤药,能抢一刻是一刻!”潘小园说出这话,自己都有点不太相信,每一个字的尾音都是颤的。电光火石一瞬间,她已经做出了决定。若是石秀就此伤重而死,自己固然再没有死亡威胁,但是,似乎还有另一条路可走。这简直是上天给她的最好的机会。武松不知道她跟石秀的过节,但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也知道石秀向来不太给女人好脸色。她这是自己找不自在。微微惊讶的目光,带着些赞赏,朝她看过去。她已经将伞罩在重伤的石秀的头顶。噼里啪啦的雨点子毫不留情地砸在她双肩,打湿了她的头发。婀娜的身姿,雨中显得格外柔弱。她挽起湿透的袖口,几乎是豪迈的冲后面一指:“就往那儿走!”小喽啰听她这么一说,还有些不太相信。“家属区”的院子,能随便让陌生男人进?这弄得满屋子血,小娘子不介意?但事不宜迟,石秀的伤势一刻都不能拖。再一看武松已经首肯,马上几声七嘴八舌的“谢谢娘子!”那车子立刻掉头转向,稳稳当当地朝潘小园的院子里行去了。潘小园见武松还有些不放心的样子,朝他坚定一点头,“你去管别的,不用担心我。”匆匆回到自己的小院,那里已经被改成了一个临时病房,外间铺了个香香软软的铺子,用了她两床的冬被。石秀手下的几个心腹小弟围着团团转,一个个如同热锅上蚂蚁。另外还有两个武松派去看觑的小头目,整个院子里围得满满当当。什么样的大哥带出什么样的小弟。贞姐被他们毫不客气地使唤得团团转。“小丫头,去烧点热水!你家娘子不是说有药,放在何处?”潘小园急匆匆赶过去,珍藏着的东京赵太丞家顶级伤药找出来,交给随侍的小军医。不得不说,她这个小港湾,条件比寨子里的集体病房要好太多。梁山上的大部分军医,连同神医安道全,都还在外面没回来;卢俊义也同时被从牢里救出来,伤得比石秀还重,据说意识都模糊了,只剩下一口气,眼下山寨里的医疗资源全都在朝他那边倾斜。虽说石秀铁打的身子骨,未必就此便死了,但有这么一个特护病房,照料起来方便很多。几个糙汉接过煮在热水里的手巾,毛手毛脚的就要给石秀清理伤口。潘小园一咬牙,“放着我来。”石秀的几个小弟有点犹豫:“娘子你……”潘小园知道他们的尿性,微微一笑:“还不相信奴家吗?石秀大哥义气深重,单枪匹马劫法场,事迹都传遍梁山了,我虽是妇道人家,可也钦佩得紧。这么多人瞧着,难道还会害他不成?”这话里带着五六分的真心实意。抛却他对女人的奇怪偏见,石秀对兄弟真是没的说。孤身一人,明知不敌,也要奋不顾身。这份豪壮激越,十个男人里,九个做不到。几个小弟听了这话,互相看一眼。在他们心目里,妇道人家天生柔顺耐心,确实更适合做这种伺候人的活儿。潘小园努力忽视那张就连昏迷时也不太高兴的面孔,把自己想象成圣洁的白衣天使,任劳任怨地接受军医的一切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