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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自己的表情。他却伸手抱住了她,托起她的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她的眸中隐隐含着哀伤,在黄昏的日影里流转出凄迷的光晕来。他有些慌乱,再不知如何宽解她的哀伤,两个哀伤的人凑在一处,那哀伤也只有更沉重而已。鬼使神差一般,他抓紧她的肩膀,低下头来,亲了亲她的额头。她的脸顿时红透,伸出手抵在他胸膛,却没有真正地用力推拒。他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而后薄唇试探着向下,一点点如碎雪,直到在她的唇边止住。他笑起来,“你这般模样,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她咬住了唇。他的笑声清朗,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特殊声线撩拨着她,几乎令她难以承受——“这样我就更亲不着了。”她索性要站起来,他却不依,双臂箍着她在怀里,息事宁人地道:“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你不要走。”他看着她,晶莹剔透的眸子里,仿佛是掬了他所有的、所有的希望,一齐地捧给了她。***夜幕渐渐降下来,院落的锁动了一下,然后张迎推门走了进来。看见安乐公抱着阿寄jiejie,他却也不惊讶似的,只将晚膳一样一样地布好了,来请顾拾用膳。顾拾将食指点在唇上,轻声道:“你jiejie她好不容易睡着一回,不要吵她。”张迎小大人似地叹口气,“我说这些日子夜里总听见jiejie翻身睡不着,还是郎主您心细。”顾拾睁大眼睛,“你怎么——”果不其然,阿寄当即便醒来了。她蹙着眉头回想半天,突然推开了顾拾,而后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上还披了一件他的青衣。他竟还笑得十分自然:“让你跟着我学经,可不是累坏了。”他一手指向张迎,面不改色,“都怪他,说话那么大声。”也不知他是何时起跟张迎关系这么好了,阿寄腹诽。不过阿寄也不惊讶,她知道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讨所有人的欢喜。这也许是他从小就学得最用力的一件本事。不然,他随时都可能死。他终于也跟着站起身来,动了动酸疼的手臂,道:“吃饭吃饭。”一边往食案去,一边又拉住了她的手,打算像往常那样同她耍赖。她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甩开了他,胸口还自起伏不定,眼神也不敢看他。他蹭过去,悠然地一笑:“你怕什么,我吃我的饭,不吃你。”一件外袍兜头抛下,待他从自己的青衣里挣脱出来,女人已不见踪影。☆、第8章上林鸣镝夏秋之际,长安城里烟柳轻舒,盎然的绿意中透出了倦色,空气犹潮热着,扶疏花木迟迟不谢,偶尔还会有鸟飞来,落在庭中那棵刺槐树的枝桠上,啁啾婉转地啼鸣。丁舒向皇帝请辞之后,顾拾的课又停了,只是书没有收回去,他便自己一个人读,从清晨到深夜,好似不知疲倦一般。那一道院门重又严实地落了锁,除了定时来伺候顾拾起居的阿寄和张迎之外,再不许外人任意进出窥探。张迎是个性情简单的孩子,很容易就对顾拾产生了同情之心,他比阿寄活泼得多了,顾拾终于找到一个人同他说话解闷子,似乎也是颇开心的。阿寄默默地看着听着,然后将这些无伤大雅的事情都汇报到未央宫去。“jiejie,”张迎有一回对阿寄道,“为什么你对着安乐公总会脸红?”阿寄仓促间连表情都来不及换,竟将手头毛笔径自扔了出去,在张迎的脑门上摔出好大一个墨点。张迎摸着自己的小脑袋,反而笑得打跌:“哎哟,哎哟原来阿寄jiejie也会生气的!”他回头对那人道,“郎主,阿寄jiejie生气啦!”阿寄知道那边那人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却偏偏不看他,只是重重瞪了张迎一眼。顾拾确是在笑着的。看着阿寄苍白的脸渐渐染上些微的红,像是天边夕阳的回潮,他的心情就好了起来。他不喜欢她面无表情地忍耐,他喜欢她为自己而羞涩、而欢喜、而美丽。只要能看到她脸红的模样,他就觉得这漫无边际的囚禁的日子,还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他真想把她永远地锁在身边。明知道自己是个亡国的废人,明知道她也是个可怜人,明知道若拉着她便只有两人一同堕落。可他就是怀着这样一个危险的想法,他无法控制自己。七月初,鲜卑使臣抵达长安,正是草木凋霜的时节。大晟朝备了万全的仪节来对付这群鲜卑人,鲜卑人却提出了一个条件——他们要见一见前朝的皇帝。***七月初五,上林苑。正是秋狩时节,皇家禁苑里花草都修理了一过,日光透过常青的松柏照落下来,秋风稀疏而倦怠地扫过,草丛中时而有野兽奔走,却又被人声惊得不敢冒头。“唰——”一声箭啸,裂空披风,直直穿透十五丈外竖立的靶心!伞下观看的王公贵族、贵人命妇们轰然叫好,便连坐在另一侧的鲜卑使臣也不由得倾了倾身,专注地看过去。柳岑将手中的大弓丢给校尉,向席上的皇帝抱拳行礼:“末将献丑了。”又对那鲜卑使臣道:“不知此箭如何?”几个鲜卑使臣交头接耳一阵,领头的清咳两声发了话:“柳将军骑射俱佳,我们佩服。只是我们到贵朝来谈和议,贵朝却带着我们喝酒吃rou、骑马射箭,就是不说正事,也不知诚意在哪里?”郑嵩笑道:“喝酒吃rou、骑马射箭,哪一桩不是正事?朕清楚你们的想法,所以今日才带你们过来。”鲜卑人一愣,“什么意思?我们说了,要见——”“宣安乐公。”郑嵩冷冷地道。在那一众王公贵族中间,一个人从容站起,掸了掸衣襟,然后低着头慢慢地走了出来。他今日穿着一身骑射的劲装,黑衣箭袖,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入冠中,双眸平静而清醒。走到郑嵩身前,跪拜行礼之后,才站起来,看向彼侧的鲜卑人。鲜卑使臣提出这样的要求,原是出于好奇,也有试探的意思。前朝皇帝被当朝皇帝关了十二年,任是谁都会忍不住想看一眼的。何况益州的羌人、荆州的乱党还都特意来找过他们鲜卑的王……顾拾知道这里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们有的只是好奇,不怀恶意,在他们眼中,他是个非常新鲜好玩的东西。他承受着,为了这样的承受,他已练习了很多年。“柳将军。”郑嵩将下巴点了点,“给他。”柳岑一怔。他重接过那张弓,走到顾拾的面前。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顾拾,而顾拾却并不看他,只低头举起了双手。柳岑将那张弓放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