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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省城的大半个闹市,陡然惊觉,她已经身在“知古斋”店外。“这位小姐,本店新到‘百年好合’纹样的绘彩薄胎瓷宴席餐具整套,总共一百零八件,花样纹饰简洁而新颖,需不需要进店看一看。”“知古斋”的伙计这回竟然站在店门口,大声招呼。“百年好合?”阿俏被戳中了心事,随意点点头,进店观望。“您先在店里稍看一看,我去后面将那薄胎瓷器的样品取出来给您过目。”伙计见阿俏已经进店,目的达到,脚底抹油,登时溜了。只留阿俏一个,在“知古斋”店内来回踱步,目光有点儿茫然,始终不知该汇聚在哪里。沈谦的店里布置得甚是简洁。四面柜台,柜台后面三面是多宝格,陈列着各色文玩古董,一整面墙壁则空着,挂着一幅中堂,中堂两侧零零散散挂着几幅条幅和扇面。说来也巧,阿俏目力所及,几幅扇面都是画着喜气洋洋的图样。眼前一幅正是“喜上眉梢”,两只喜鹊落在梅枝上,一对双喜。只是阿俏盯着这对喜鹊看着,却觉得有些刺心,尤其是今日知晓容玥的事之后。她其实很怕,她心里一直不坚定,全不晓得未来会是什么样儿。更要命的是,她始终觉得连沈谦是何等样人还未全看清楚,更不要提沈谦背后的沈家是何等样的人家。再加上阮家可能的阻碍,阿俏还远未做好与人终身结缔的准备。再加上,上辈子最后那一幕记忆……冥冥之中,似乎注定了他们此去路途多艰。既然如此,是不是,始终忍着,莫要直接付出真心会好一点?“这位小姐,是您想要置办一整套‘百年好合’的薄胎瓷餐具?”不知何时,“知古斋”里已经有人出来,向阿俏招呼。阿俏听见这个声音,惊讶地回头,见到沈谦穿着一身棉布长衫,正亲自挽起衣袖,从一只沉重的木盒之中,抖落木屑,揭开棉纸,将一件件精美的薄胎瓷器从中取出。阿俏不由得微红了脸她只是被伙计的吆喝招徕进店的,不是她主动想着要看什么“百年好合”的瓷器呀。只是这瓷器果然精美,薄胎薄如纸,坚如玉,举起来望望,几乎可以透过光线。瓷盘上是绘彩的“百年好合”纹样,花色简洁而精美。沈谦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托住一只瓷盘,另一只手挥指轻弹,整件瓷器发出清脆的“泠泠”声。沈谦便抬头望着阿俏:“结实好瓷,便用一辈子也是无虞。”阿俏似乎听出了沈谦的弦外之音,犹犹豫豫地开口问:“大凡好物不坚牢,美器若此,却极易碎,如何一定能保证,这能使一辈子?”沈谦闻言眼中精光忽现,立即紧紧盯着阿俏,似乎想知道她此问何来,片刻后,沈谦扭脸看看墙壁,心中已经了然,略略垂下眼帘,轻声问:“阮小姐莫非由喜宴而来?”这是知道她伤感的原因了。阿俏点头,有些羞怯。她还不大习惯直接向对方表露自己的情感。只听对方幽幽地叹息一声:“傻姑娘,你竟是在烦恼这个?”阿俏一凛,抬起头,正见沈谦一对清亮的眸子,正带着探究,紧紧盯着她的面孔,似乎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若是你与上官易地而处,你会如何?”沈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阿俏略一沉思,咬咬下唇,直接了当地说:“若是我无法解决家族里的障碍,便不会先行向容玥求亲。”在她看来,上官文栋处理这件事还是过于天真了。此前他只想到求取美人真心,只需两情相悦,便能克服一切困难。可到底没想到,家里不同意,不仅让他自己为难,也给容玥带来了羞辱,更硬生生扯进来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若是换了她站在上官文栋的立场上,她一定会力求取得家族里的同意,无论是求还是拖,只要一天家里没点头,她就不会向容玥求亲。同样的阿俏心想,阮家的问题也要由她自己来解决。阮家的事若不摆平,她便也不会贸贸然向对方做出任何许诺。“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沈谦笑意淡淡,但他只需轻抬唇角,就能令阿俏的心渐感温暖,感觉她在这世上,并不只是一个人在孤单地奋战着。“而我,我则不愿让我的姑娘有任何烦恼。”沈谦说着,便见到阿俏的眼神陡然亮起来,然而长长的睫毛却不好意思地就此垂了下去,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轻轻地发颤。沈谦唇边的笑意就也越来越明显。少时沈谦将那套“百年好合”的薄胎彩瓷仔细包好收起。如今,两人算是有了某种默契待到这副彩瓷派上用场的时候,则一定是两人“百年好合”的时候。“阿俏,我一向信你,信你可以令一切困难迎刃而解,但若是有任何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务必随时吩咐。”沈谦侧过脸,笑吟吟地俯视阿俏一张微窘的俏脸。“再过几日,我会和二姐一起去惠山……”阿俏低着头开口,“待我从惠山回来,就一定,一定……”到那时,她就打算向阮家把事情挑明。“你要去惠山?”沈谦听到这个消息反而有些吃惊。“是啊,”阿俏说话总算自如一些,“我和我师父约好了,每年四月,要去惠山一趟。此外今年有‘万国博览会’在惠山一带举办,我还有个酱园哩……”沈谦不可能不知道“五福酱园”的事儿。甚至阿俏在暗自猜测,酱园的产品能够入选这“万国博览会”,也有沈谦暗暗推介的功劳在背后。可是听见阿俏这话,沈谦面上笑容消失,微微皱起眉头,一眼瞥见阿俏吃惊的神色,随即眉头又舒展开来,笑道:“若是见到贾老爷子,替我问声好。顺便看看他有没有新收什么倪云林的真迹。”那是两人在惠山相处时的旧事了,阿俏听见,想起老爷子珍藏着的那些“真迹”,忍不住“嗤”的笑了一声。她适才进店的时候一脸愁容,如今总算是露出了几分笑颜,这在沈谦看来,娇美无俦,他便伸手,轻轻替阿俏撩了撩鬓边垂落的几缕散发,替她别到耳后去。两人这时正并肩往外走,可是一到店门口,沈谦便止了步,任由阿俏自行走出店去,两人之间立即多了一段距离,不再像刚才那样亲密。甚至沈谦立在门口的样子,十足地像一名殷勤待客的店老板,将生意上至关重要的主顾送至门口。阿俏稍稍有些怅惘,可也知道沈谦是在为她好。当下点点头,也很礼貌地说:“不必相送,沈老板请回吧!”沈谦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挪窝儿。他定定地立在闹市街头,目送阿俏脚步轻快地离去。“知古斋”的伙计赶紧出来,轻声问:“小爷叔,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