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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循序渐进

    张滨察觉到她奇怪的走路姿势,许是踩空的时候扭到的,等她拾完玉佩后,将人扛回了寝殿,往软床上一摔,内心暗道,麻烦死了。

    闹了这么大动静,门外终于有人出现,张滨随便抓了个侍女让她请太医。

    若荷死死盯着手中碎掉的玉佩,冻着的脚已经没了知觉,眼神黯淡,跟活死人的状态差不太多。

    萧太医到后将所有人清出房间,显然是习惯了若荷的作息,不到一刻钟已经背着药箱进入公主寝殿了。

    “哎呀,公主殿下还要怜惜自己才是啊!”萧岐老了,不知自己身去后若荷还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先把脚踝扭伤包扎一番,然后便让若荷躺下,褪下里裤双腿打开检查伤口。

    “殿下……”萧岐不忍看若荷在如花似玉的年岁如此伤害自己,这次的伤口比以往要深上许多,却知多说无用,这孩子不肯听。

    若荷见萧岐过来,满脸疲态,勉强扯出个笑容来,强撑着说话。她知道萧岐误会自己因欢好受伤,没多做解释,免得老人家增了些无用的担心。

    “箫爷爷,斜榻那边放着给清儿缝制好的裙袄,让她看看样式喜不喜欢,不喜欢我再改。”若荷说完话便顿感无力,胸口呼吸滞涩,只能仰躺着喘息。

    萧岐扶着她躺下,又给她号了脉。

    忧思成疾,多年的郁结终于攻心,使得经脉受损。

    “老臣会的,殿下先把这安神药喝下,好让老臣放心。”萧岐见若荷喝下汤药,才哄着她睡着,并掖了掖被角。临走时拿起榻边的裙袄,看着成色与剪裁,才知若荷废了多少心力。

    出门时轻轻关严寝殿的门,见张滨还等在殿外,于是拉着人走远,道:“殿下刚刚睡下。世子既然统领凤阳宫,便要把那些面首遣散才好。殿下这回伤得太严重,能起身行走,已实属不易,何况还撑了这许久。”

    张滨沉默,自然知道萧岐暗指什么。“好。劳烦萧太医了,晚辈送您。”

    做那事也是会受伤的吗?那个嘉因可真不是个东西,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虽然,自己也有责任就是了。送走萧岐后,张滨抱着唐刀,翻身上了房檐边躺着。

    很怪。明明是受了盛宠的公主,为何公主殿的人,都这般冷漠呢?

    不苟言笑的侍女和毫不怜惜的侍从。

    还有那想着轻生的疯女人,虽然最后是失足跌落,难免哪天真就……

    倒不是担心她,只是觉得这“公主”还不如不当,张滨这样想着。

    翌日,天朗气清。

    若荷清醒时精神恢复了些,掀开纱帐,屏退了侍女,一瘸一拐地自行穿衣洗漱。

    “嘉因,今日天气不错,准备一下,去打猎。”下身虽上了药,还在隐隐作痛,脚踝也是。但如若不让这具身子更痛苦,若荷意识不到自己活着。或者说,她对苦痛甘之若素,因为这合该是自己的报应。

    “是。”嘉因没多说什么,年轻俊朗的侍卫就如应答机器般,面无表情。

    若荷跛着脚离开寝殿,见前堂已经摆好餐食,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大摇大摆地风卷残云。

    若荷讶然,他竟还没离开?

    张滨道:“嗯,公主殿虽然侍卫玩忽职守,可厨娘的手艺却是一绝。”

    若荷知他在讽刺,扯出一丝笑来,“昨夜多亏了世子救命之恩,若世子喜欢,就多吃些。”

    张滨瞥了眼若荷惨白的脸色,瞧着比昨日红润了些许,但不多。

    “哼,张大人我饱了。”点了点桌上备好的菜粥,“吃了饭,带你去我认识的玉匠那,动作快点。”

    若荷慢吞吞地端着粥碗,没什么胃口。闻声侧过头看着张滨,似乎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看我作什么?”张滨不耐烦起来,“一块玉碎了就要死要活的。”

    张滨看她眼中重新荧起光亮,又适时补了句:“但是碎成那么多瓣,我可不保证玉匠能完全修好啊。”

    若荷捏了捏裙摆,低下头,失而复得的安心让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放松后,泪水汩汩流出来。

    许久后,张滨极佳的耳力好像捕捉到一句“谢谢”,不知怎么,自己此刻很想拍拍这公主的脑袋。

    他转过身,往门边走,对于自己想手欠的行为感到不耻。再怎么说,皇家人还是惹过自己,她可怜归可怜,自己才不会同情。

    “世子,”若荷急着轻轻抓过张滨的衣袖,小心翼翼抬起莹润的眸子,声音清婉道:“可以……陪若荷去打猎吗?”

    犹如雨过天晴的出水芙蓉。

    张滨与这双眸子对视后,张了张嘴,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

    他皱了皱眉,“若是中途哭喊着疼和累,我可不 管,你自己忍着。”

    若荷有些动容,世子良善,心肠着实软得很,让人不禁想去依赖。她轻轻“嗯”了声,掌心用力握住被手帕包裹住的碎玉,心脏倏地疼了一下。

    凤阳宫里的小太监将滩滩牵来,张滨顺了顺马鬃。

    他踩着马镫,长腿飞速一扫横跨上马,紧了紧束腕的皮革,拉着缰绳起步,“快点,慢慢吞吞的。”

    若荷这边被嘉因小心地扶上马,每移动一下,下身的撕裂感便更加明显些。若荷没有吭声,只缓缓道,“世子真是个急性子。”

    张滨见若荷双腿熟练地夹着马肚加速,暗道原来公主也不是那般娇滴滴的人物,还会骑马打猎,不过技术一定差得很就是了。

    “驾。”若荷忍着伤痛不甘示弱,打了下缰绳加速超越了前面的张滨。

    打猎,真是怀念。以前她都是撒着娇硬要靠在那人怀里与他共乘一骑的,他会温柔地教自己怎么握缰绳,怎样揉摸马鬃,怎样……

    若荷摇摇头笑了下,无比怀念,再也不会有人这般对待自己了吧?回头看向嘉因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有些黯然神伤。

    张滨对若荷的骑术刮目相看,又加了些速度与她并列,内心感叹宫中的骑术老师竟不是虚设其职的。

    三人疾驰而奔,一刻钟后便赶到京城近郊的皇家猎场。身后跟着的太监宫女和其他侍卫一路小跑着随后而到。

    早春,新嫩的青草还有些发黄。猎场的动物们却已蠢蠢欲动,想要觅食或寻求配偶。

    若荷停下马,接过嘉因手中的赭石色纯皮猎弓,取了只箭瞄准远处正在啃食嫩草的小白兔,挺直腰背,右手持箭拉满弯弓,一箭射在兔子屁股后面的草地上。兔子感觉到身后的箭风,惊吓得跑远了。

    若荷脸上淡然从容,看不出失望之色,又取了支箭,射向空中的雏鹰。这回的箭矢与雏鹰翅膀擦肩而过,仅失之毫厘。

    张滨看在眼里,这人骑术了得怎么箭术差这么多,还偏偏都射得那般可惜。张滨拉满了弓准备射向刚刚逃走的白兔,又想到什么,放下了箭。

    “驾。”

    若荷见张滨骑马跑远了,不一会抓着兔子耳朵回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是那只刚刚故意放过的兔子。离近一看,它还活蹦乱跳地挣扎着,才安下心。

    “给你。”张滨把兔子往若荷怀里一扔,调转马头准备去阴凉处歇息。

    若荷看着白兔,开心笑起来,他懂自己,他是懂得的。

    “符棠平日里喜欢这些小玩意,我看着新鲜,交给你养了,赶明儿我带回去送她。”离开前刻意地解释道。

    其实,抓的时候没想着符棠。

    若荷笑着的表情缓和下来,心中澎湃的暖流重新平静着。她顺着兔子毛,本还觉得害怕的兔子觉着若荷怀里温暖,竟打起盹来。

    张滨在阴凉处看着若荷,小动物从来只亲近纯真善良之人,连自己都没办法让它们在怀里安睡。也许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坏?

    若荷见张滨无所事事,许是让他觉得无聊了,遂骑马到那边的阴凉处道,“世子,我们回去吧。晨起时世子说的那玉匠不知在何处?”

    张滨骑上马转身便走,“跟上我。让其他人先回去。”

    若荷转头看了眼嘉因,嘉因接到示意,却反常地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想说什么,可又深知自己的职责,便又应了句“是”。

    “怎么了?”若荷见嘉因脸色较平常有了些起伏,略有担忧。

    “快点!”张滨见若荷在后面与那侍卫磨蹭,不耐烦地唤道。

    “来了。”若荷深深望了眼嘉因后,还是调转马头追赶张滨去了。

    嘉因攥紧拳头,又松开,恢复成以往的样子,带着大队人马回了凤阳宫。

    “驾。”“驾。”随着一男一女两声清脆的喊叫,一黑一红的两匹骏马疾驰而过。穿越京郊猎场,再往西去,有一户老破的人家。

    “王胜,开门。”张滨下马后,抬手“砰砰”地敲了两下老旧蠹腐的木门。

    里面应答的声响慢吞吞的,“来了来了。”

    一开门,只见满脸麻子的中年男人拖着条瘸腿在不住打量二人。

    “世子今次是什么东西坏了?”王胜虽对张滨说着话,眼光却打量着他身后的若荷,不知是哪个美貌的世家小姐被他拐跑了,真是好福气。

    张滨侧过身,不动声色地阻断他张望的目光。从怀里掏出若荷交给自己的手帕,打开后问道,“这个能修吗?”

    王胜摇了摇头,“这玉看着便宜,碎成这样,不如换个新的来得快。”

    若荷急着想回话,却被张滨打断,“要是能买,还来找你?”

    若荷这次拉了拉张滨的袖子,让他后退,和颜悦色道:“师傅尽管修,能修成什么样算什么样。”

    说着,掏出一锭银子放在王胜做工的木桌上。

    王胜见着银子才算笑了,“世子多跟姑娘好好学学,这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遂搬来两张凳子让二人坐下。

    王胜掏出修玉的黏石和磨刀,带上自制的机械镜,边修边抬眼看若荷竹青色的裙袄,突然发话,

    “姑娘衣服的材质,不像世家小姐喜欢用的料子。剪裁也不知是哪家绣娘的手艺,老夫孤陋寡闻,从没见过。”

    若荷巧笑嫣然道:“让师傅见笑了,都是平日里裁剪着玩的,称不上手艺。”

    张滨抱着双臂,皱了皱眉,怀疑宫里克扣凤阳宫的奉银,自打初次见面就觉得她穿得像吃斋饭女尼似的朴素。

    “你们回去等着吧,修这个得一天一宿,而且这点银子,不够。”王胜狮子大开口,世子带来的人一定身家不菲,再讹诈点就当劫富济贫了。

    “师傅,我可以等,这枚玉佩对我极为重要,不能离开视线,剩下的钱款……”

    还不等若荷说完,张滨迅捷起身,将唐刀刀柄打开,抵在王胜脖子上。“跟他废什么话?”

    “还要多久?”张滨看着王胜,一只手握着出鞘一半的唐刀。

    “一天……”王胜咬咬牙,“半天!半天就能修好。”

    “我怎么觉着,还是有点久了?”张滨另一只手捉着王胜的领子,将他脖子贴在刀刃上。

    “哎哎哎一个,不不不半个时辰,爷,半个时辰就好。”王胜吓得冷汗直流,为了一锭两锭银子,犯不上把命都搭上。

    “动作快点。”张滨松开抓住他领子的手,利落地收刀,坐回了椅子上。

    若荷见张滨动作迅速一气呵成,看来是没少威胁人,笑着摇了摇头,拿出手帕给王胜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师傅吓着了吧?不着急,世子若急,大可以先回去,顺便叫嘉因过来。”若荷不紧不慢地把手帕收进怀中。

    张滨轻哼一声,转头出了门,却没走,就靠在门栏处用衣摆擦着刀。

    连窑子都没逛过的王胜哪被温香软玉这般对待过?于是牟足了干劲儿修玉。

    王胜后知后觉,他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自己今日是教人拿捏住了。

    半个时辰后,若荷接过相较以前除了有些裂纹无甚区别的玉佩对张滨笑道,“世子的朋友真是个能人,修玉的手艺不错。”见张滨看了自己一眼却没搭话,便继续道:“手艺这般好的工匠人,脾气有些怪异也是可以理解的。世子犯不上与其动怒,他想要银子,给他便是了。”

    张滨白了一眼若荷,好人都让你给当了。

    二人上马后又疾驰了一会,在快到宫墙处若荷面色愈发惨白,“世子先行回去吧,我……想下马走走。”

    张滨利落地下马,将若荷从马上抱下来。

    “世子……?”若荷不清楚张滨是何目的。

    张滨没回答,又到一边喊来两个巡查的禁军,把一黑一红的两匹宝驹牵给他们。“牵去凤阳宫。”

    转身,把若荷往肩膀上一扛,大步流星地往凤阳宫方向走着。

    “世、世子……”若荷被扛在身上吓了一跳,大腿被张滨有力的手臂压着,整个人倒挂在他身上,一步一颠簸,胃部遭受到了挤压。

    “怎么?”

    “多谢世子,不过我自己走就好,不用劳烦世子了。”

    张滨没应答,依旧走着,不过步伐缓慢许多。

    若荷的不适感减弱了,转而笑道,“再这样下去,早上吃的菜粥就要吐出来了,到时候迸溅到世子身上,世子别介意。”若荷见张滨停下了步伐,继续道:“如果可以,若荷想让世子抱着走路呢。”

    “哼,想得美。”张滨将人轻放下,改换蹲在她身 前。

    若荷下来后,惨白的脸色缓和不少。看着穿修身软甲的少年挺拔的背部,忽然有一刹那恍惚,如今是什么年月了?小时候阿兄和那个人都这样背过自己吧?

    已经过去的太久太久了……

    若荷轻轻骑跨在张滨背上,笑了一声,忽然想让自  己更疼。

    “你以前,也是这么背着符棠姑娘的吗?”

    张滨起身时浑身僵硬,低沉地一字一顿道,“闭嘴。”

    “那天晚上,你是想着她跟我做的吗?”若荷笑得如绽放的娇蕊,可眼神中的悲伤浓重得化不开,额头轻抵在张滨的肩膀上,能被他喜欢的姑娘,一定很幸福吧?

    张滨把若荷放下来,对着她后颈毫不留情地给了一记手刀,待她晕厥后又如刚才一般把人扛在肩膀上,走回了凤阳宫。

    若荷醒来发现是在自己寝宫的床上,下面撕裂的疼,脚踝也疼,不过最疼的还要数后脖颈。

    若荷笑了笑,世子下手可真重啊。

    哎,又惹他生气了。虽然这般想着,可若荷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握着修好的玉,整个身心都暖融融的,不知怎么,就喜欢看他生气的样子,想……赖上他。

    “殿下,世子回去了。”紫寰在寝殿外汇报。

    “会回来的。”若荷心情舒畅了些,但,捏着玉佩,又眉尖轻蹙起,自言自语道,“没关系的,我不会喜欢他。”

    见紫寰还在外面没走,若荷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紫寰道:“凌公子问,您伤还没好,去猎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