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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靳豫北的语气一直很平静,“我们在中国天主教爱国会内以教区为单位向教廷推荐了一些人选,在本教区你被选中了。”“因为什么事情推荐我?”范哲问道。主教插话道:”他们推荐你的原因我不关心,但我是因为这些才选中你的。”伴着这句话,一旁的靳豫北默默地将桌上的一叠文件推送过来。范哲狐疑地接过,刹那间僵立当场。“……今天的广播就到这里。祝亲爱的教友晚安。”这是少年范哲在1984年的夏夜里常常听到的一句话。自从半年之前一位亲戚送给他一台袖珍收音机之后,他很快习惯了在黑夜里聆听——尽管为了这个习惯,他必须每个月省下两顿早饭钱来买电池。同学里有收音机的不止他,不过那些人似乎更热衷于将频道旋钮转来转去搜索方兴未艾的流行歌曲。范哲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几个月前自己偶然听到那个伴着丝丝杂音的电台时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它。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细心地在自己珍爱的笔记本里记下了那个频段的数字。当然,这个数字做了特殊处理,范哲在真实的数字上面加了一个自己才知道的偏移量,因为他无法确定这个算不算敌台。当时中国的政治气氛虽然已经逐渐开明,但是像“美国之音”以及“台湾复兴基地”之类的电台是绝对不允许收听的。虽然范哲在这个奇特电台里并没有听到过什么反对中国和社会主义的内容,但他却知道这绝对是一个境外电台。对那个时候的中国来说,境外电台基本就是敌台的同义词。而最关键的一点是:范哲就算对此有疑问,也不可能找到准确的答案,因为他不敢也不能向任何人询问。正是在这个深夜电台里,范哲第一次听到了世人以兄弟姐妹相称,而不是必须分为“同志”和“敌人”彼此其乐无穷地斗争。也是在这个电台里,范哲不断听到一个他原先以为代表黄色和yin秽的词汇:爱。在男女播音员那富有磁性的声音里,这个词高频度地出现:爱我们的父母,爱家人,爱我们的朋友,爱世间生灵万物,甚至爱我们的仇敌。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范哲习惯了黑夜里的聆听,他渐渐感受到了自己的嬗变。以前当他看到那句“有人打你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给他打”时,只觉得滑稽而不可思议,但现在他觉得自己理解了这句话,因为他体会到了这句话并不是宣扬懦弱,而是蕴涵着无可言说的对世人的悲悯。刚开始的时候,范哲以为那些启人智慧的道理是播音员自己的创造,但他很快知道了这些都出自一本叫作的书。于是范哲对这本书产生了痴迷,禁不住想象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本书,而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书。在学校的图书室里,范哲装作不经意地到处查阅关于这本书的信息,但他得到的答案基本和词典上一样,主要内容不外乎都是“统治阶级麻痹人民的精神鸦片”之类。由于担心那些午夜里传来的美妙句子随着时间消失,范哲在一个本子里记下了他喜欢的一些词句,封面的名字起得有些矫情:。这个本子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是范哲的珍藏,虽然已经很少被翻起。扉页的第一句是:”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范哲很久以后才查到这是里的句子。如今夹在那个本子中的还有几封信,信上的内容范哲早已烂熟于胸,可以说是倒背如流。而今晚让范哲震惊的便是,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他居然看到了这几封信一当然,只是影印件。“你们……”范哲几乎是本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震惊之下竟一时语结。“这不奇怪。”靳豫北见惯不惊地笑笑,“你想想那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四川一个偏远县城的中学生突然给香港的某个商贸公司去信,而且还收到了几封回信。”“你们审查了我的信件。”范哲镇定了些。靳豫北看了眼旁边的主教,“承认这个没什么难为情的,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当时的制度就是这样规定的。其实当年审查的结果对你没有产生什么实际影响,那时候的政治气候已经宽松很多了。”范哲下意识地点点头,印象中自己的确没有因为此事受到过什么特别的影响,“那你们现在找我又是为什么?就因为我收到过几封境外的来信?”“不,是因为你写的那封索要的信。”主教突然插话。范哲腾地脸红了。他当然记得自己的那封信,因为他只写过这么一封信。其实在几年的聆听生涯里,他不止一次动过写信的念头。播音员隔一段时间总是播出一段地址说,只要往这个地址寄信便可免费获赠一本。不过好几次范哲提起笔都犹豫了,自小所受的教育让他羞于向任何人索取任何东西。但是内心的渴望最终占据了上风,他还是寄出了那封信,但是在信里他没有提到要书的事,只是近乎倾诉般地道出了一些内心所想。也许因为平时在这个领域无人可以交流,所以这封信出奇地长。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感悟是非常生涩的,文笔上也充满了一个中学生的矫揉造作。不过,现在主教点出这封信有索要的意思也并不错,因为范哲在信里注明了自己详细的通信地址。实际上,信寄出一个多月后,范哲的确收到了邮局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一本香港圣经公会出版的简装本及一封回信。“你只是中国政府在本教区推荐的十个人选之一。很多人比你有更悠久的信仰,而且他们基本都是从小就受到家庭影响。但正是这封信让我最后确定了你。”主教的目光显得很温暖,“因为我从中感受到了你对主的无限虔诚。”“确定了……我?”范哲不明所以地反问,“是需要我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吗?”“不,不。一点儿都不特别,就是你平时做的那些事情。”靳豫北开口道,“要说有区别的话,就是今后你们的工作将得到我们的全力帮助。”靳豫北从旁边的文件袋里拿出几页纸,“比如你们圣心堂旧址的一部分因为历史原因一直被几户人家强占不退,过两天他们就会接到搬迁通知。政府给出的条件非常优惠,他们是不可能拒绝的。还有历年来你们向南京市民族宗教局打报告申请的事项全部都会在未来一个月内得到处理,我们的文件要求所有相关部门全力配合。”“文件……”范哲嗫嚅道,脸上涌起一丝无奈的表情,他想起自己好多次手拿文件批复找到相关部门却无人搭理的情形。“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靳豫北说,“我们每天都会发出大量的文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直接编号送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