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相见/流民（剧情）

    回去的路上娇娘坐在马车里心不在焉，无意识地拨弄着被她缝在袖口内侧的玲珑骰，何云眉在一旁感叹：“这位尹公子果然一表人才，又如此用心体贴，实在难得。”

    娇娘咬着唇，心烦意乱，她知道李绪不受亲生父亲喜爱，幼年处境艰难，不曾想如今他已是威名赫赫的将军了，还会被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实在是……实在是叫她心里难受。

    何云眉见她无心听这些，叹口气拉住她的手：“娇娘，尹公子人看着不错，你或许可以试着同他相处相处？”

    娇娘默默摇头，按住胸口，勉强笑笑：“云眉，我现在并无这些心思。今日他提起父亲的事……我在想，还是尽快同兄长提一下，我想早点见到父亲。方才听他的口风，我心里不安得厉害。”

    何云眉安慰地拍拍她：“你宽心，见到你，伯父一定大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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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了晚上一家人用过饭，娇娘便找程珩提了：“兄长，我想明日去探望父亲，不知兄长是否方便？”

    程珩正替她斟茶，闻言手顿了一下：“瞧我，之前忘记同你说了，父亲清修多年，只在初一、十五见客，连我也不例外，meimei先别着急，再等两天。”

    娇娘接过他手中茶壶，搁到一旁，认真地看着他：“兄长若是真心疼我，还请将实情道出，娇娘已不是孩童，受得住。兄长若是还要瞒我，就是不把我当亲人了。”

    程珩仔细端详她的神情，知是瞒她不住，见她还算平静，长叹一声：“是我想差了，meimei心思灵敏，早已是独当一面的当家人了。父亲他……”

    他从过去那段艰涩的时光中挑拣着说了一些，有许多地方只是草草带过，轻描淡写得仿佛只是寻常人家平淡的柴米油盐。

    “……后来父亲就不大记得住事了，开始还不太明显，他一向沉稳持重，除了公事外不爱言语，因此周围人都没能察觉到不对劲，连我也没能察觉。直到那天，父亲拉着我的手，半天没能叫出我的名字。”

    “再后来，父亲就认不出我的脸了，他时常一个人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记得方才用过饭没有。有一次刚走出院子就不记得路了，在自己家里迷了路，那天全府上下一起找，最后在厨房里找到他的时候，他怀里小心兜着一捧米饭馒头，念叨着说娇娇饿了，要赶快拿去给娇娇吃，见到我了就抓着我不放，问我要他的女儿。”

    娇娘用力瞪大双眼，眼前所见还是飞快地模糊变形。

    程珩心疼地看着娇娘，扶着她的肩头，取过帕子轻轻为她摁着眼角。

    “我接过父亲的位子后，很是焦头烂额了一阵，等事情落定之后，我便将父亲送去了山上寺院，每月初一十五去探望他。小妹，你别担心，这是父亲的意思。我在书房里发现了他留下来的书信。他说他一生无愧天地，只是放心不下你，虽然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可一直没能找到，他说很对不住你。小妹……你别怨他。”

    娇娘拼命摇头，无声落泪，唇瓣止不住地抖。程珩捂着嘴闷声咳了几声，扫一眼掌心，若无其事地放下：“我延请了一些名医照看父亲，前几日收到消息，说父亲近来似乎好些了，我派人去准备，这便带你上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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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寺院坐落在一片枫林里，秋来红枫似火，只是夜色深了，灯烛下影影绰绰的一片暗红，看不真切。

    早有僧人等在门口，见程珩带着人来了，唱了个喏，将他们迎了进去：“老大人还未睡下，一直在院里坐着，不肯进屋，大人一会儿也劝劝吧。”

    程珩点点头，边问边走：“父亲今晚用过饭不曾？用了多少？”

    僧人一一答了，一行人绕过石壁，眼前出现一处院落，程珩携着娇娘，温声嘱咐她：“小妹，父亲病后偶尔有些急躁，你先别急着上前，听哥哥的。”

    娇娘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深呼吸，声音里几分沙哑：“哥哥放心，我省得。”

    僧人上前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应了，门打开了，有老仆提着灯笼过来，照亮了台阶：“见过大人、小姐。”

    娇娘一眼便望见了那道一动不动坐在院子里的人影。

    程珩上前唤他：“父亲大人，我带meimei来见您了。”

    老府尹垂着头没有反应，程珩矮身握住他的手，耐心地一遍遍低声唤他：“父亲，我找到小妹了，她很想你，我把她带来了，您要不要看看她？”

    老府尹缓慢地眨了下眼，偏过头，似乎在听他说话。程珩握紧他的手：“是娇娇，父亲，娇娇回来了，你一直想见的那个小女儿，她回家了。”

    “女儿……”老府尹含糊地吐字，一边抓住程珩的袖子。“女儿不见了。我的女儿……你帮我去找，她还小…怕冷，饭呢？我得走了，我要家去……”他拄着拐杖慢吞吞站起来，抬脚就要走。

    程珩拉住他：“父亲，娇娇吃过了，就在这儿呢。您看那儿。”

    娇娘摘下兜帽，小心翼翼走了两步，步子越迈越急，烛光照亮了她泪流满面的脸庞，老府尹的视线再也没离开过她。

    似曾相识的面容似乎唤醒了老府尹的记忆，他偏过头端详着这位年轻的姑娘，视线落在她秀丽的眉眼上，来回地看，他那双日渐混浊的眼睛里渐渐亮起了光。

    这位长相刚毅，眉宇间刀削斧刻着岁月愁痕的老大人，慢慢直起了腰，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像是回到了从前。他欢喜得像孩童似的，叫了一声：“阿乔！是你吗？”

    程珩侧过脸，一旁随侍的老仆暗暗啜泣，闻言扑到老大人身边：“大人，大人啊！是阿乔，是阿乔的孩子，是夫人和您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您终于见到她了……”

    老府尹一眨不眨地只管望着娇娘，脸上露出笑容，他伸出手想去触碰这个仿佛幻影一般的人。娇娘两手紧紧抓着帽檐，跪到他身边，将脸深深埋进他手掌里，泣不成声：“孩儿不孝，回来晚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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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珩最后望了一眼院子里的两个人，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程方觑着他脸色柔缓，这才轻轻将院门带上：“大人，我看小姐这一回来，老大人的病说不定能好呢。大人且宽宽心。”

    疲惫地揉按着眉，程珩徐徐吐气：“给我问问，白天小姐都见过些什么人？想必是有多嘴的故意将话说与她听，她这才心里生疑。”

    程方不敢隐瞒：“早间是夫人带着去了江边的茶楼，似乎见了尹家五哥儿，还撞见了……李将军。”

    程珩皱了皱眉，没再开口，只是沉吟了片刻：“夫人若是没睡，就请她去书房等我。”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寺外走，程方劝他：“大人，已经这么晚了，您也在这边歇下吧。”

    “无妨。”夜风吹过，程珩敛袖又咳了好一阵，这才顺匀了气：“城中还有公事，东边不太平，流民潮恐怕就在这几日了……明天一早再走必定迟了。你多留些人手在这里，叫他们以小姐的命令为先，谁敢拿她不当回事，提头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