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神弄鬼
不了大事。 又是例行的朝会。 苍何已经开始自己处理折子了,但他尚未亲政,朝中大事依然要经过谢曼同意。 其实大臣们已经更习惯向谢曼汇报事务了,贵族们对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小皇帝总是不大看好的,尤其是最近,狄溪王告假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母后,儿臣有本奏。”苍时突然出列,她声音不算高,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大殿里。 探究的眼神瞬间汇聚过来,谢曼也暗暗拧眉,不知道女儿想做什么。 “臣要参王太师侵占民田。”苍时说,“物证皆在此,母后若有疑虑,臣亦可传唤人证。” 苍时看着准备齐全,王谚连忙站出来为自己辩驳:“臣不敢行违法之事,请太后明察。” 苍时笑道:“这么些物证太师还嫌不够?好在本王还有一技之长,正好给太师算一卦,保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太师所作所为、想做却还没做的事都算出来,如何啊?” 王谚被她挤兑得脸色难看,暗暗怀疑苍时知道了什么,王谚不是很信苍时的鬼神之术有多厉害,但他也不大敢赌。 苍时看了看仍未发话的太后和皇帝,凑近王谚压低了声音:“我知道太师和舅舅一贯不对付,但是太师拉拢的这位舅舅的敌人……啧啧,太师的胆子啊,本王佩服。” “……” 王谚称得上脸色铁青,苍时懒洋洋地退开两步,站回原位。 “证据确凿,褫夺爵位,革职还家。”谢曼终于发话了,“诸位还有意见么?” 苍时向殿上行了个礼,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其他坐在前排的重臣沉默不语,后排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难以相信王谚就这么倒台了。 苍时的身份又让人不得不多想,再想想皇帝近来也开始处理奏折、接见官员,大臣们莫名地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小皇帝和神神叨叨的狄溪王……怎么感觉还是太后临朝来得好啊。 谢曼在桐宫批了几份折子,突然挥退众人,颇为疲惫地叹了口气。 刃一悄悄站在了她身后。 “时儿不与我商量……是不是怨我?”谢曼轻声说。 为权力反目的事已经在她身上发生过了,还要再发生在她与女儿身上吗? 刃一说:“十一近日与我汇报……殿下并未与什么人走得很近。” 谢曼又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是她自己的想法……唉,连自欺欺人她被教唆也不行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忙乱,谢曼起身走到前殿,见到了一脸惊慌的齐菖蒲:“太后,是狄溪王的护卫……说是抓刺客。” 谢曼目瞪口呆,简直想说用王府护卫发动政变的智商还不如苍庆之,一句“逆子”将要骂出口,苍时身边的宫人毕云星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太后,刺客往陛下寝宫去了,殿下请太后不用担心,有袁大将军在,想必很快就没事了。” 左金吾卫大将军袁侃,苍时众多表哥之一,家世显赫自己也上进,年纪轻轻就做上了金吾卫将军。他的运道也很好,在将军的位置上呆了没几年,上司郑同泰因族人当街斗殴,落了个管教不严的罪名被谢曼革除了官职,袁侃直接升任禁军一把手。 苍时大半夜找他抓刺客,袁侃看着狄溪王府侍卫的动静也是心里没底,暗想这个表弟不至于指望几个侍卫发动宫变吧,太后亲生的孩子,没必要这么着急犯蠢吧?又想着万一苍时真的要做蠢事,一定要亲自抓活的,不能辜负姨母对自己的栽培。 他领着手下进了宫,苍时在皇帝寝殿前脸色苍白地被人扶着,袁侃看了吓了一跳,还以为宫里真进了刺客。 苍时虚弱地说:“表哥来了就好,陛下被刺客吓坏了。” 不是吓死了就好,袁侃不是很关心苍何,只问道:“刺客往哪里跑了?竟然让宫中混进了刺客,臣请戴罪立功,殿下先去歇息吧。” 苍时摆摆手:“我没事,只是陛下一病,母后又要忙碌了。那些小人还要议论母后,我实在是替母后不值。” 苍时一口一个母后,袁侃察觉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又放下心来——不是苍时想搞事就好。是啊,苍时本人与王家人没什么矛盾,早朝上突然对王谚发难,想必也是为了太后。两人都有心,便在宫门前面就这样闲聊起来。 苍时没有太后手令,只能拿话糊弄袁侃,让他以为此事不便下令,然后自己主动行动起来:“这些年来政令皆出自母后,我想请母后临朝称制,才是名正言顺。” 袁侃恍然大悟,这话谢曼确实不好直说,由苍时来提正好。当然,他是臣子又是小辈,在早朝上跟着大人们附议就好了,苍时特意知会他一声,真够意思。 “不说这些了,耽误了表哥的正事。”苍时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于是她指了指寝殿前的侍卫,“大晚上的,陛下受了惊吓,舅舅前几日借了我几个人手,但也不太够用,还要麻烦表哥让人守着陛下了。” 原来已经和谢家人合计过了,连谢家的私兵都来了,袁侃连连点头,彻底放下了心,他还要带着禁军巡视宫中,苍时与他一同去桐宫,在路上和前来查看情况的谢曼撞了个正着。 谢曼本是抱着和女儿对峙的打算,看到病歪歪的苍时也吓了一跳,难不成宫里真的进了刺客?哪怕看着女儿是装病,她也担心不已。 苍时说:“已经没事了,多亏了有表哥在,我担心母后,就一起过来了。” 谢曼十分疑惑:“那刺客……” “许是黑灯瞎火的我看花了眼,我看着是往陛下宫中去的,只是我和表哥搜了半天也不见踪影。” 袁侃也跟着装模作样:“臣这就将宫中都排查一遍,请太后放心。” 谢曼看得一愣一愣的,放外甥走了,苍时推说自己折腾累了,就在桐宫歇下。谢曼觉得自己全想错了,拉着女儿问:“宫里怎么会有刺客呢?” 苍时看着有些蔫巴:“唔,我早上把王……王谚得罪死了,心里慌,大约就是看错了吧,不然有表哥在,怎么会抓不到人。” “他要是有这手腕,也不至于被你外公和舅舅轮流压着了。”谢曼安慰了她一句,又问,“你怎么想到去参王谚了?他如今也算和你舅舅家是亲戚了,关系缓和了不少呢。” 苍时撇嘴:“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母后又是这套说辞。哼,他要是真的遵纪守法,哪会被我抓到把柄?” 谢曼心想这可真是误会大了,自己怎么就想了那么多,不找女儿问一问呢。她放松许多,就夸了女儿一句:“这不是如你所愿了?你证据找得很好,亲自出手对付敌人,就该这样。” 夜晚宫里的动静瞒不住,苍时一早又称病了,赖在桐宫不走,谢曼心情好,就由着她。谢子迁和谢子文的消息最灵通,听了一耳朵皇帝和狄溪王都病了,刺客还没抓到,两个人都坐不住了,干脆直接进宫问谢曼。 到了宫里一看,风平浪静,谢曼笑着说:“没什么事,虚惊一场,就是时儿不太舒服,你们陪陪她吧。” 谢子迁和谢子文满腹疑惑,也只能乖乖听话去偏殿找苍时。谢曼看他们的反应,昨夜压下去的疑虑又升了起来,昨夜的场面是个人知道了都得多思,收尾还偏偏平淡得太合理,别真有什么瞒着她。谢曼想了想,让齐菖蒲去皇帝那里看看。 齐菖蒲昨夜真以为苍时要跟太后打擂台,结果只是乌龙一场,谢曼也没追究她传话令人误会,但齐菖蒲想将功补过。她到了寝宫,看到前面围着一圈侍卫,大吃一惊,好在大部分都是她认识的金吾卫和苍时身边的人,齐菖蒲便上前问怎么回事。 侍卫都得了吩咐,因为苍何实在没威信,他们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一点也不心虚,纷纷对齐菖蒲保证:“臣等奉命护卫陛下,保证不让不相干的人打扰陛下养病,请太后放心。” 齐菖蒲也悟了,原来这都是太后的意思!太后囚禁皇帝儿子,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讲,更不能让太后亲自出面,狄溪王是给母后帮忙,难怪昨夜太后如此冷静。齐菖蒲揣摩了一番上司的心思,把话说得很漂亮:“太后放心,一切都好,陛下在宫中安心养病。” 苍时都没想到能瞒谢曼那么久——她只要围了苍何的寝殿就不怕谢曼知道,就像她在朝上递了折子参了王谚,谢曼不可能拆她的台轻轻放下,她把苍何软禁了,谢曼不可能把苍何再放出来让他有机会报复苍时。谢曼顶多骂她一顿,打一顿也不要紧,反正谢曼不能出尔反尔让支持者失望。 苍时在桐宫的便殿和两个舅舅说话,反正谢曼还没来教训她,她就连舅舅一起忽悠。 谢子迁问她:“时儿,昨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苍时说:“舅舅也听说了?没什么大事,就是陛下吓着了,正在宫里养病呢,连我的侍卫都守在那里,省得有人打扰。” 果然有事,谢子迁和谢子文都没怀疑,雷风厉行,确实是谢曼的作风。 至于为什么让他们来找苍时?谢家兄弟也很默契地找到了理由,苍时这个年纪,他们的孩子早就出仕历练了,苍时身体不好,就帮母后做点事,总不能一直混着,况且苍时说话很有章法条理,难怪谢曼放心她独自跟两个舅舅谈这等事。 苍时继续说:“陛下这一病,朝政的担子又要落到母后身上了。我觉得这也该有个章程,不然母后受累,还有不长眼的人要打扰陛下养病。” 谢子迁说:“你昨天参王谚实在妙,不然今天有的闹了。” 谢曼还觉得谢子迁能把王谚当亲戚,苍时觉得谢子迁压根忘了他有个儿子在王谚孙女手上。 谢子文是文臣,对名义一套东西很熟悉,他比苍时想得还要上道:“陛下年幼病弱,该请太后临朝称制,以安天下人心。” 苍时笑道:“那就要麻烦舅舅了。” 谢曼进来时,就见他们三人聊得火热,很是亲近的样子,也笑了:“在说什么呢?” 苍时诧异于谢曼还没发现端倪:“在说朝政呢,为母后分忧。” 谢曼看看窝在床上的苍时,真心实意道:“光说有什么用?你快些好起来,我给你正经找点事做。” “我一直正经做生意呢。”苍时说,“再做其他的,也太累了。不过母后要是缺钱,尽管找女儿。” 谢曼要再说她两句,有宫人在门外求见:“太后,大长公主驸马自缢了。” 在场的人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王谚爵位官位没了,还能靠着妻子被叫一声驸马。他一死了之,侵占民田的案子还没走完流程——苍时交上去的证据,要由刑部全部查验过,夺爵和免职也要由礼部和吏部的人交接文书。 谢曼不屑于为难死人:“那就按着卞陵公下葬,但刑部继续查,他们家占的都得还回去。” 她去拟政令,谢家兄弟也告退了,苍时靠在床上琢磨自己那两句话有没有吓到王谚。 不过就算王谚是被她吓得上吊,其他人也未必就甘心收手了,还得找个机会把他们的势力彻底打散了才行啊。 谢曼发现苍何两天没来给她请安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苍何随着岁数渐长很是懂事,从不落下向太后请安,偶尔不亲自来,也会派人问候。谢曼知道他别有心思,但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她就不在乎,心情好了还会指点他一二。毕竟她也没把对方当成亲儿子,没道理强求苍何真心实意的。 谢曼想到了,就决定亲自去看一看,做个关心模样。 她带上侍从,来到皇帝寝殿前,看到前面围着两排侍卫,见了她纷纷向她保证皇帝在安心养病,决不会被人打扰。 谢曼惊呆了,这才知道苍时那天晚上背着她干了什么好事。苍时拿太后的名义对皇帝发动宫变,难怪她能使唤禁军! 就像苍时想的那样,谢曼恨不得把女儿打一顿,但她还得按着苍时的想法走。 谢曼咬着后槽牙安抚了侍卫,领着侍从回宫,直奔苍时养病的偏殿。 “苍时!” 苍时拉起被子盖过头,安详地躺在床上。 谢曼气不打一处来,简直不知道从何处骂起:“我从来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 苍时辩解:“表哥也不觉得是大事,不然我怎么使得动他。” “他是皇帝!”谢曼说,“你长本事了,也不跟我通个气,就能把事办了。” “先帝也是皇帝。”苍时坐起来,腆着脸对谢曼道,“我明明早先就跟母后提过了,不过是个名头的事,儿臣就给母后献礼了。哪有送礼前就邀功的呀。” 谢曼静下心来一想,苍时这事办得也算干净利落,能把几个重臣哄了,也是她的本事,就是这本事不在正道上,没有为君的样子……谢曼想起女儿装神弄鬼的副业,又糟心起来,只好安慰自己日子还长,慢慢教吧。 等到了早朝上,苍时带头,领着大臣们请谢曼临朝称制,上谏“国不可一日无君”,再按习俗推让几次,谢曼才答应了。她坐在高位上,听官员们称呼她为陛下,请她下第一封诏书,心情终于好起来了。 明明什么都没变,只是多了个名,当真是不一样啊。谢曼心想。 谢曼大权在握,心思又放到苍时身上了。她想让苍时干点正事,琢磨着把她放到刑部去观摩,苍时听了,百般推诿,死活不肯干事。 谢曼被她折腾得没脾气:“你想什么呢?我就你一个女儿,不培养你怎么办?” 苍何勉强算她扶持的,被苍时收拾了。 苍时心里苦,她注定要早逝的,做不了谢曼的继承人,只能让她平白伤心。她又是撒娇又是胡搅蛮缠:“母后给我添个meimei吧!有一叔在,母后也不用受生育之苦。” “陛下也是你弟弟。” “我想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还要指望自家人嘛。弟弟哪里比得上母后和亲meimei。” 谢曼知道她没说实话,但任凭她怎么问苍时都咬死了不松口,谢曼只能随她去了。 于是苍时又开始混日子了。 她除了经营生意,还把羽都逛了个遍。安国寺的树上被有情人刻了许多字,苍时看到明华的名字出现了三次,她记忆里明华的情人却不止三个,于是苍时拿着刻刀,帮她补了几个。 她喜欢在市集中走走。这里往来的大都是平民百姓,羽都的治安不错,出了事大部分时间也能按律令处理,百姓活得下去。有些豪门世家的旁支家道中落,也会搬到此处,还有跑去当游侠的。苍时兴致上来,碰到前几辈子有印象的人就上去装模作样地算命,在街道上赢得了许多敬佩。 她也逛珍宝阁,阁主荆序是个厉害人物,经营有道,更难得的是能弄来各地稀罕的宝物。他在经营方面曾与苍时有半师之谊,苍时这辈子有的是钱,就对他很大方,质量不错的全买了堆在王府里,荆序每次见到她都两眼放光。 苍时悠闲了几日,听说谢谦被认回了谢家。 她去谢家拜访,在府里听见下人议论一桩八卦,说谢谦不肯改口称明林为母亲,只喊她夫人,为此与谢子迁吵了一架,还是被明林拦下了。 “夫人真是宽宏大量!那位……啧,不识好歹。”他们得出结论。 苍时心想,谢谦要是忘却生母谄媚于人明林才会不喜欢他呢,倒是谢子迁,这么多年竟不知妻子为人,果然是谁都不放在眼里。 她转过一个拐角,谢谦正盯着柱子发呆,他穿了件浅色常服,上面绣着精致的绿色花纹,与束在身后的长发相映成辉。他的容颜与谢子迁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从中足以窥见谢子迁年轻时候的美貌,苍时每次见到都有惊艳之感。 “表哥。”她笑着向谢谦打招呼。 “参见殿下。”谢谦转过身,结结实实冲她揖了下去,倒把苍时吓了一跳。 她扶住谢谦:“咳……自家亲戚,表哥不用多礼。”她疑心谢谦是不是要和谢子迁反着来,与她偶遇也要行此大礼,没想到谢家颇有些关于谢远南可能会成为狄溪王妃的传言,谢谦多思,担心苍时因为谢远南和他过不去。 他正想着,谢远南来了,她无视了谢谦热情地和苍时打了招呼:“表……哥,来找父亲吗?我带你过去!” 谢谦站在角落,半边身子被柱子的阴影笼罩,看起来有些阴郁。苍时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谢远南:“你们是怎么回事?” 谢远南露出了郁闷的神色:“他看了我的玉佩,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就多了个哥哥。” “他……也是你兄长了。”苍时劝她,“呃、别把那方面的心思放在他身上了。” 谢远南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把苍时领到谢子迁的书房径自离开了。 谢子迁显然听说了路上的事,笑着问苍时:“见到谦儿了?” “表哥很有舅舅的风采。”苍时真心实意地夸赞道,“舅舅对他有什么安排?” “读一年国子监,再放到军中。” “一年?表哥学骑术武艺来得及么?” 谢子迁对谢谦的去向也没有很在意,听了苍时的话便道:“时儿说的是,那就让他留在京中吧。” 苍时笑道:“舅舅想在军中有帮手,不如上书母后,带上远南?” 谢子迁眼睛一亮。 苍容在位的时候,皇帝本人对手下官员的控制不及父祖,宗室开支反而增加,还不得不养着军队防备西树和北狐,他在位末期,国库已经开始入不敷出了。等到苍庆之继位,他专心和谢子迁斗气,其他官员试探几次发现苍庆之好糊弄,于是默契地浑水摸鱼,直接把国库弄成了一笔烂账。苍庆之死后,谢曼扶植苍何,但她也懒得为了苍何仔细梳理朝政,对下面的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苍何长了心眼,知道他们糊弄自己,但他不通庶务,只能在心里阴暗地给这些大臣记上一笔,还没等他收拾大臣,苍时先把他收拾了。 谢曼终于决心理一理国库的账了。 苍时送走来找她探口风的明正藻,去宫中见谢曼。 曾经的轮回中,国库早已空虚,各州的税也难以收齐,谢曼为苍时竭尽心力,填补多年留下的亏空依然吃力。 她前些年做生意赚的钱,如今可以派上用场了。 谢曼为女儿而骄傲。她与苍时闲话:“这些官员从前把我当自己人,给我送礼。如今他们就要想着怎么糊弄我了。” 苍时说:“其实我早有一个想法——世家尊贵,因他们势力盘根错杂,不惧权利交替,总能得以保全。他们自以为无可替代,母后不得不用他们,但母后明明另有人选!”她卖了个关子。 “你是说……” “母后可以任用几位姨妈。”苍时考虑多时,说的十分仔细,“若是不重要的职位,连王家的女眷都是可以用的,她们在朝中只能依靠母后,自然也只会支持母后。” 谢曼犹豫道:“我们已经与她们的父兄结仇了……” “我伯母——先太子妃之事也没影响他们把王太妃送进宫呢。”苍时说,“更何况母后是君,哪有臣子怨恨君主的道理?” 谢曼已经从羽都的势力之一成为了胜者,成为了君,她的反对者只能认同她的胜利,进行下一轮角逐,或者……彻底出局。 谢曼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开阔了不少,她的目光落在苍时身上:“时儿长大了。” 君主与太后不一样,她想起了被皇帝猜忌、死于非命的太子,苍时也会担心这些吗。 “再过段时日,就恢复你的公主身份吧。”她突兀地说,“时儿……我们是最亲近的母女。” 她只字不提继承人的事,苍时隐约猜出她的想法,只能苦笑着答应。 苍时从谢曼的宫女鹿叶和她的情夫查彧身上,翻出了与箫王有关联的意图刺杀太后的旧案。因时间久远,又是未遂,箫王两家被判了流放,女眷甚至被特赦免罪。他们空出来的位置,谢曼任命了一批女官。 镇西军与平北军相继打了胜仗,谢远南和明华皆有晋升。一片欢庆之中,重臣齐齐上书太后,称四海归心,朝政清明,功在太后,皇帝应禅位于太后。 苍何退位,苍时被封为公主,谢曼开始了她的女帝生涯。 “儿臣改姓谢可好?”历经数次轮回终于正式穿上女装的苍时提议。 “……也不必。”谢曼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就当你随外婆姓吧……可惜她看不到了。” 苍时往谢曼身边靠了靠:“母皇,除夕我们一起过吧?” 谢曼只当她在撒娇,笑道:“你都多大了……” 时光荏苒,她们依然是最亲密的母女,苍时与谢曼一同守岁,就像在她记忆中已经有些褪色的很久以前,没有长生不老药,她只是个依赖母亲的普通小孩。 谢曼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她目光望向苍时的侧脸,恍然意识到女儿已经三十岁了。 “……希望你的驸马出自谢家。”谢曼轻轻叹息。 她是在意感情的人,纵然与姐妹兄弟早已不如从前亲密,她依然期望为母家和女儿加深一份联系。 “那也要等到年后再说了。”苍时笑道,并不正面回答她。 “……你还看到过什么样的未来?”谢曼沉默片刻,突然出声。 明明是唯一的选择,为什么苍时要逃避成为储君? 苍时似乎没想到谢曼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转过身,谢曼看到了一双与她一模一样的深邃眸子。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看不清自己原来的傻女儿的?苍时什么时候从无忧无虑的孩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你……都经历过…时儿…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事啊……”她喃喃自语。 皇城内的钟声响起,象征着旧的一年过去,苍时感到了熟悉的灵魂被抽离,她张了张嘴:“母……母皇……节哀,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次轮回。” 谢曼神色大变,悲拗中混杂着怒火,苍时的身体在她面前缓缓滑落,她转瞬间想明白了所有事:“该死的苍庆之,朕要刨他的坟!” 独女过世,原本意气风发的谢曼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明林被她召见,看着她疲惫的模样,竟连一声节哀都说不出了。 “朕欲过继远南为储。” 明林大吃一惊:“陛下……” 谢曼摆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朕意已决,不要客套了。远南过继到朕的名下,你也还是她的母亲。” 明林从最初的震惊缓过神来,她恭敬道:“君臣有别,臣不敢。” 谢曼的语气也渐渐缓和下来:“远南是个好孩子,哪有让她不认母父的道理呢?但兄长的性子……我只放心表姐啊。” “朕为青鸾也是呕心沥血,待朕百年之后……朕会留下密旨,请表姐以太后身份约束皇帝,青鸾日后,尽皆托付于表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