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时空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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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晓芹像梦游一样回到地下室。 她机械地拧开灯。老旧的灯泡在打开的一瞬嗡嗡作响,光线勉强将阴暗潮湿的空间点亮。 这个地方狭小又逼仄,低矮的天花板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脱下外套,踢掉鞋子,坐到破旧的书桌前,双手放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 程嘉翎。她脑中回想着这个名字,回想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却明显保养更得当、未经过风霜的面孔。 何晓芹打开浏览器,输入“程嘉翎”,按下搜索键。 无数条搜索结果在屏幕上弹出,附带着一张又一张光彩夺目的照片。程嘉翎在这些画面中无一不显得优雅、得体,如同完美的化身——新闻标题也都无不纷纷赞扬:“程氏集团千金出任翊宸资本CEO”、“她是如何成为新一代商业女神的?”、“程嘉翎:天才少女到商界传奇的成长之路”。 天才少女。 这个词刺痛了何晓芹,像是一根细针,悄无声息地扎进心脏。 她盯着屏幕上的这三个字,感到胸口隐隐发闷。她并不是没听过这个词。小时候,在学校里的那些短暂时光,她的老师无一不夸奖她何晓芹是天才。她的成绩总是满分,数学题做得飞快,语文作文经常被当成范文读给全班听。村里唯一的代课老师甚至对她保证,如果她能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能考到省城,考到首都,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天才又有什么用呢?她的天赋没能改变她的命运。 天才,从来都不是属于穷人的词。天才是需要时间来培养的,而时间,只属于那些不需要扫地、不需要喂猪、不需要洗衣服、不需要担心挨饿的人。 她的满分试卷最终也只是废纸,天赋被埋在洗脚水中,老师的夸奖连同被风吹散的肥皂泡,一起无影无踪。她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端茶倒水,听养母的吆喝,连自己的梦想都没有心力去承载。 她回过神,点开其中一篇报道,文章介绍了程嘉翎的家庭背景: “程氏集团董事长独生女,自幼接受精英教育,三岁开始学习钢琴与马术,十岁时随父母一同出席访谈节目,展现出彬彬有礼的教养与超凡的语言能力。她那一口英伦腔的英语甚至让主持人惊叹……” 那是她十岁时的生活吗?何晓芹轻轻笑了一声,带着些无奈的自嘲。 十岁时,她被关在农村的小院里,日复一日喂猪、扫地、洗碗。母亲一声怒吼,她就得放下手中的活跑过去端洗脚水,晚上眼看着养兄吃掉桌子上所有的rou菜,她却还没吃饱饭碗就已经空了,半夜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手指微微颤抖,继续翻阅。另一篇文章介绍了程嘉翎的学术成就: “十四岁,她在国际青少年数学建模挑战赛中摘得金牌。十八岁,以全额奖学金被美国顶级商学院录取,随后以优异成绩毕业。归国后,她接手了程氏旗下的恒峥投资公司,三年内将其资产规模翻了十倍……” 恒峥投资公司? 她飞快地查了查这家公司。成立初期规模不大,主要从事信息科技领域的小型投资项目。但在程嘉翎的带领下,这家公司开始涉足量化投资,成功捕捉多次市场波动机会,从一个区域性小企业,发展成了行业内的中流砥柱。媒体纷纷将这称为“商界奇迹”。 何晓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广场大屏幕上的女人:她西装笔挺、笑容优雅,背后是一整片灯火辉煌的都市,仿佛生来便被命运青睐。 而那时的自己呢? 三年前,她还在一家纺织厂的流水线上,一天绣花十二小时,全年的休假只有三天。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眼睛酸涩得几乎睁不开,却只能忍住不让泪水落在绣布上。没有人夸她优秀,没有人期待她能有什么“成就”。她拼尽全力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何晓芹抬起头,盯着屏幕,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懑与酸涩。这些光辉的成就,背面是两种人生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疯了。程嘉翎,那样光鲜亮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和她有什么关联? 她几乎要关掉电脑,可下一刻,何晓芹又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一篇不起眼的老新闻。那是一场慈善画展的报道,主旨是为精神分裂症儿童筹款,主题叫做“心灵之花”。报道内容不过平平,但看到新闻下方的照片时,她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那是程嘉翎为画展捐赠的一副亲自创作的画作。画面上,一个女人的背影映入眼帘。她的肩膀微微下垂,似乎被某种无形的重量压弯了脊背。而她的背后,却绽放出一簇簇盛大的花朵,色彩艳丽,金黄、玫红、天蓝、草绿交织在一起,像是一片温暖的幻梦。可是,整个画面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 何晓芹屏住呼吸,目光紧盯着屏幕上的画作。 那幅画和她曾经画过的一幅作品实在太相似了——光影的结构、色彩的过渡,尤其是那些暗影与暖色的微妙衔接,都让她感到不可思议。虽然并非完全一样,但那种情绪,那种融合了孤独与希望的氛围,几乎是如出一辙。 她的思绪被拉回到创作那副画的时候。 那年,恰逢自己工作的纺织厂引进了几台大型电子绣花机器,车间里不少熟练女工因此被裁掉。她本以为自己也逃不过这场裁员风暴,但主管却私下找到她,说自己看重她画得一手好画,让她留下来为电子绣花机器设计花样图案。那一刻,她感到一阵欣喜——在流水线上埋头苦干多年,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能力被人认可了。 只不过,单纯的喜悦并没能维持很久。 和她关系最好的女工赵美凤并没能躲过去。那晚,当何晓芹兴冲冲回到宿舍分享这个好消息时,赵美凤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神情疲惫黯然。听完何晓芹的叙述,赵美凤看着她,眼神微妙,语气复杂:“画画好就是不一样……要是我能像你这样,就不用被裁了。” 话里带着笑意,但何晓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掩藏不住的嫉妒。 “科技在发展,早晚有一天会有更好的机器,连设计花样都不需要人来做了。”下一秒,赵美凤的话便印证了她的想法,刀子一样扎进她的心,“到时候,你也会像我们这群螺丝钉一样,被淘汰掉。” 那一刻,何晓芹愣住了,没有接话。她敏感地察觉到赵美凤那种复杂的情绪:羡慕、嫉妒,还有对未来的深深无力感。何晓芹只觉得不公平,赵美凤被裁了好歹还能回家跟爸妈住一段时间,她却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她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够惨了,为什么她们却不能同类相怜,而是非要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 那天晚上,她坐在宿舍床边,点着台灯开始作画。她画了一个女人的背影,肩膀瘦弱,下垂着,仿佛快要被无形的重量压垮。然而,她又在女人的背后画出一簇簇绚烂的花朵,用鲜艳的玫红、金黄和天蓝将花瓣渲染得温暖而柔和。那些花朵几乎是从背影的痛苦中生长出来的,说着我充满色彩的世界与众不同,却因我的色彩倍感寂寞。 那幅画,是她对自己那段时间情绪的最好诠释:孤独,却努力活着;寂寥,却不甘沉沦。 回到屏幕前,她盯着程嘉翎的那幅画,再次感到一种深深的震撼。 画中的花朵和她的相似,连色彩的过渡都异常微妙,仿佛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在某个时空交汇,共同分担了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情感。她几乎可以肯定,画出这幅画的人,必然也有着她那样敏感的色觉——那种对光影和色彩过渡的超乎寻常的敏锐感。 更让她感到困惑的是,那种孤独的情绪,她在画中看得一清二楚。程嘉翎,一个天才少女,一个家族企业的掌权者,她明明已经拥有了一切——财富、地位、名誉。她为什么会在画中流露出那样的孤独? 何晓芹盯着屏幕,抬手摸了摸自己嘴唇上的小痣,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