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继承人
10·继承人
老教母像爱着亲生女儿一样爱着她的埃斯特,然而外人却总认为埃斯特·佩纶尼斯算不上真正的普利希。 黑头发,黑眼珠,她甚至不是高山半岛族裔。哪怕她在普利希家族中最出色,于权力斗争中脱颖而出,并跻身核心圈,在她接手老教母的监禁业务之后,她仍然成为众矢之的。 西瓦特兰帕集团内部对于血统的要求近乎于偏执,在经历过战争、背叛和内斗之后,她们不相信任何不属于她们族群的成员。一个长得和她们完全不一样的小姑娘?一个战后遗落此地的混血儿?她晕头转向,徘徊不前,连自己的母语都找不到,在日常沟通中频繁地使用世界通用语言,她怎么会是真正的普利希? 银色轿车停在礼堂的前庭,乌戈打开后座车门,下来的人是图坦臣。喧哗声传至三楼的会客厅,埃斯波西托家族的掌权人,‘雌狮’雷奥哈德微抬眉稍。她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只凝视着图坦臣的步伐,片刻之后与一旁的小加兰碰杯,低语道“混血的态度模棱两可,跟咱们忽远忽近。” “别被她们妇夫耍了。我不觉得混血会和老教母离心离德。”小加兰站在窗边的阴影中,并没有因为普利希家族派遣的代表是图坦臣就放松警惕。不曾被姓氏赋予继承权的男人、与教母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她们两个是最合拍的盟友,而现在她们甚至还拥有一个血统纯正的女儿。 图坦臣上楼时,雷奥哈德冲小加兰笑了一下,轻蔑地摇头,将酒杯递给一旁的亲信,迎了上去。二十五年前,政客令秘密警察炸死了她的小姨,老普利希却依然宣誓向当局效忠,家族过往的血海深仇让她怀有诸多不满,但仍然,在面对图坦臣时,她还是选择展现出姨母应有的慈爱。 “你好,好孩子,向你的姨母和母亲问好。埃斯特那姑娘怎么舍得让你到这种场合来?她手头积压的事情不少,她又要迟到了,是吗?”雷奥哈德同他贴面,却并未让出通往会议室的道路。图坦臣明白自己无法轻易涉足生意上的事,从前对他关怀备至的这些姨姨、jiejie们,而今是他最大的阻力。 “是的,她太忙了。S&S影业现在由我打理。”图坦臣的态度显得有些淡然,不像老普利希的侄子、埃斯特的未婚夫和她们的女婿辈,反倒像是位主理人。他的得体与礼貌在雷奥哈德看来是一种倨傲,混血普利希的纵容和宽厚让这个小男孩儿也妄想和女人们一样做生意。 “哦,太忙了。”雷奥哈德饶有兴致地重复他的话,笑意逐渐消退。成熟、睿智、额发花白的女人露出这种神情,总让人觉得有些严肃。图坦臣尚且没有与她正面交锋的底气,单纯运营家族生意没什么难的,横在图坦臣面前的阻碍是他认不清局势。雷奥哈德上下打量他,为他抚平风衣上本不存在的褶皱,低声问道“老普利希的女儿们总是学不会承担责任么?迈凯纳斯是这样,加西亚也是这样。埃斯特——说到底她是个混血,总让人觉得与众不同。她在忙什么?为参议员擦皮鞋,还是替警察局长打黑工?集团例会她总不在,真让姨母姊妹们寒心,到底是埃斯特想认别人做母亲,还是老教母有了集团成员以外的女儿?” “雷奥!”站在窗口抽雪茄的唐古拉·德鲁希律有些听不下去。她同样不能理解老教母和埃斯特的决定,让图坦臣出席党首会议,就是把小羊扔进狼群。但不管怎么说,堂堂掌权人,大庭广众之下奚落侄子,实在不体面。她拨开身前遮挡视线的两人,叫道“For God’s sake!别冲他发火,你会吓坏他的。放过他吧!” “你可真是不明白,唐古拉,我这是为他抱不平,老教母没有给他找个好丈妇。瞧瞧他的兄弟们,哪一个不是结了婚以后就在家享福?照顾照顾孩子,做点家务,收拾庭院,烤小蛋糕。没谁像他一样辛苦。难道你以为他出门参加例会,回家就不用刷马桶了么?埃斯特可不会放任陌生人出入她的老巢。”雷奥哈德重又转向图坦臣,拉住他的手轻拍,叹息道“如果你是个女孩儿就好了,起码普利希家族能再有一位可堪培养的继承人。”她挑起眼帘,怜悯地望着图坦臣“去吧,好孩子,去忙你的事儿。为埃斯特准备好晚餐,我不相信她舍得不回家。” “她当然会回家,姨姨。”图坦臣羞愤得发抖,但仍然向她回以晚辈敬畏又不失亲昵的微笑“您说的对,我该向安东叔叔请教些管理学以外的问题了。我该学着做高山半岛的传统菜肴,趁着她和女儿用餐,为她放好洗澡水,这样她就能早点儿休息——那么以后,她可能也不会总是迟到或者缺席了。” 上等兵安东,德尔卡门的弟弟,次女加西亚的生父,退役后正式成为老教母的第三任内眷。他与老教母的感情非常好,只听令于她一人,而今担任混血的执行官,并对混血的安全问题负责。老教母的孩子不多,她的两个亲生女儿都暂时离开家族了,以至于德尔卡门至今没从‘倾听官’的位子退下来,她们姐弟是老教母最信任的人。安东管理着普利希家族的部分枪支,并训练守卫人员,德尔卡门拥有武装军团的调配权。 图坦臣的话透露了四层讯息:老教母器重他。他能接触到普利希家族的武器库。他与埃斯特的感情还不错。埃斯特不参与生意是被老教母的监禁业务绊住了脚。 这与雷奥哈德目前的猜测是相符的。从老教母新一轮的资源分配来看,迈凯纳斯和加西亚继承了已经合法化的产业,并清清白白地离开了高山半岛。混血必须通过经营监禁业务巩固普利希家族的政交,却因此分身乏术。老教母不想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而她想出的办法居然是让自己的侄子跟混血结婚,以先生的身份代表普利希家族,参与到生意里面来。 她老糊涂了。她想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们不必弄脏双手就能分一杯羹,为此让渡混血的利益。雷奥哈德或许不喜欢混血,但西瓦特兰帕集团从不面向男人敞开大门,遑论成为她们的领袖和盟友。 ——又或者,这只是老教母和混血在打配合。 这叫什么?破窗理论还是拆屋效应?从老教母纵容克里斯开始,再到她把图坦臣从幕后推向台前,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凌乱和无序的气氛得到纵容,这对她的统治是种威胁,但她不在乎。她已经老了,她的目的是让埃斯特成为修窗户的人。让男人坐上谈判桌意味着打破传统,相比之下,黑发的埃斯特发号施令更容易接受,两害相较取其轻嘛。 然而这一猜测相比前者,有个相当致命的逻辑漏洞,是雷奥哈德这类人的盲点:为什么是埃斯特?为什么老教母给自己择定的继承人,不是迈凯纳斯,不是加西亚,而是埃斯特。 她以为老教母只是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如此危险的环境里干脏活儿,而埃斯特拥有成为党首的潜质,又恰好不大排斥这些事情,不过是半路母女结成同盟,进行利益捆绑。可老教母如何保证埃斯特坐大之后不会反咬一口,吞并jiejie们的产业;半百的迈凯纳斯和年逾不惑的加西亚难道也放心这个小meimei在她们的背后肆意生长吗? 但不论如何,普利希把控的商业帝国是如此庞大,占据着集团的中心,迈凯纳斯和加西亚已经离开了战场;老教母日薄西山,时日无多;图坦臣又是个男人。只要埃斯特死去,她们所有人都能分一杯羹。 “让我送送你,图坦臣。”唐古拉走到他的面前,瞥了一眼声色不动的雷奥哈德,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她很守旧,别在乎她,而且她的心情总是很差,她从来就没有开心过。咱们金尊玉贵的王子殿下只需要坐在家里检阅臣下的奏章。我会派人将会议记录送去给你。”唐古拉比了个手势,令亲信留步,她落后图坦臣半个身位,亲自送他下楼。 “会议还没开始,她们的雪茄就要抽完了。你不会喜欢这样的场合,那对你身体不好。”唐古拉在会厅的门口驻足,笑道“她们都有两三个孙女了,并不怎么在乎,可伊顿都还没有meimei弟弟。保不齐日后埃斯特还想再要一个呢?你得好好保养自己,少让她们沾你的边。” “谢谢关心,她们这样的态度我倒不意外。不过还有件事。”图坦臣坐进车里,打开车窗,唐古拉俯下身。 “在互联网上随便看看用不着什么手续,埃斯特说只有你知道该看哪里。她想要纸质文件。” “哦。”唐古拉明白埃斯特在说什么,她抚了下前襟,颔首道“乐意效劳。” 只不过是查查埃斯波西托和加兰的账户而已,轻而易举。今天埃斯特没有出席会议,是唐古拉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挣钱挣到手软,早就已经不再关心拍电影的事情,拿到两成收益固然好,没有就拉倒。她现在只希望尽快将《西瓦特兰帕3》提上日程,一是为了完成老一辈人的心愿,二是借此朝向全球娱乐产业的中心地带进军,满足她的小情夫。 风华绝代的梅月庭,妍美使他具有强烈的豢养感,然而他本人却怀着常人难以比拟的野心。他看起来易碎但不脆弱,像一块儿玉。正是这种激烈的反差在他的性格中形成了无法调和的矛盾,使得埃斯特对他欲罢不能。何况埃斯特本来就喜欢艺人,先是假声男高音,然后是男团成员和话剧演员,而今又是电影明星。她和梅垣已经在一起五年了,在唐古拉看来,图坦臣的危机感是正确的,梅垣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教母的内眷。 与唐古拉·德鲁希律告别之后,乌戈启动轿车,载他往普利希宅邸。图坦臣关闭车窗,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雷奥哈德的讥讽伴着她人的哄笑犹在耳畔,唐古拉虽然好心替他解围,说出来的话也同样刺耳。图坦臣不曾将希望寄托在埃斯特身上,她开口的效果或许还不如唐古拉。 教母越来越老,从年初开始,身体就大不如前了。她在高山半岛的版图几乎全部插上了埃斯特的旗帜,这位继位在即的年轻党首对于其她家族采取怀柔政策,且深入贯彻实施‘共荣’原则,不仅帮助德鲁希律财团签下翻新酒店的大单,还敞开进入电影产业的大门,然而她的慷慨和善行并未换来应有的爱戴。 克里斯长久地服侍在老教母身边,早已算是半个普利希,莫维安家族也并不具有硬碰硬的胆气。值得密切关注的是埃斯波西托和加兰,德尔卡门注意到她们最近有些异动,汽车出口生意几乎停摆,雷奥哈德派出麾下三位首领前往海外察看,却中途改道,将目的地变更为不设军队的中立文化区——那儿有离岸金融中心,向来是搭建赌博网站的好地方。赌博与高利贷是相辅相成的两桩生意,网赌又和加密货币挂钩。那些非法矿工都是IT天才,能够掌握互联网上百分之五十的算力,利用暗网提供黑市交易简直不要太轻松。走私军火、买卖劳工、雇凶杀人、制毒贩毒,所有任务都是明码标价,只等人接单。 埃斯特对此并非没有察觉。图坦臣与她谈起此事,她觉得雷奥哈德与其她结社组织接触,不大可能是谈合作,当然也不可能帮调查局输送线人。没准儿就是互相学习一下?谁知道呢…或者雇几个佣兵打爆她的头。但连交接仪式都尚未举行,也没必要那么着急弄死她吧? 说到底,这些都是猜测。雷奥哈德是个眼大肚皮小的人,而且非常挑剔,她看不上政客,不一定就能看上毒贩子和蛇头,她想要普利希家族的产业,又没有整天从早到晚打电话的精力,找她谈话是打草惊蛇。且老教母仍坐镇宅邸之内,阿西蒂亚市表面风平浪静,埃斯特一点儿也不感到紧张。在她看来,这一事项的优先等级尚且不如小贝格森案。图坦臣非常不理解,但既然她不在乎,也就算了,只让唐古拉盯紧埃斯波西托与加兰两个家族的账户。 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她们都是同进退的命运共同体。图坦臣听从了埃斯特的吩咐,今天并不为参加例会而来,只是放一颗烟雾弹,毕竟外界都在揣测普利希家族的母女关系是否因为不久前的资源分配而产生裂痕。说实话,就连图坦臣都对此深感好奇。埃斯特背负了几乎全部的风险和责任,她暂时被困在这儿了,而她的jiejie们继承了家族的合法业务,并正式与西瓦特兰帕集团分道扬镳——埃斯特对于自由和清白是多么渴望。图坦臣不该对老教母的安排过多置喙,但他心中不免生出疑问:这样的安排对于埃斯特来说,会不会有些不公义? 就这么想着,轿车停在普利希宅邸前,图坦臣在打开车门的那一个瞬间看见埃斯特:夕光使她的发肤染上斑块状的褪色,但仍然,她的面相具有典型的东方神韵。盘起的黑发犹如某种固化的云阵,恰似她本人干净利落、破釜沉舟的截然性格,又暗含着微妙的反叛精神,与其所处环境中大行其道的血统论针锋相对。她的皮肤呈现出明快的暖色调,在日影飞掠的瞬间辉光熠熠。 一种久违的、深藏的悸动划过心尖,图坦臣再次发现埃斯特样貌端正,一表人才。她的气场与威严是可供配偶炫耀的资本,每每在私密的家庭聚会中,那些年轻男孩儿总会揶揄地盯着她很久。 图坦臣并非喜欢热闹的性格,但在家庭聚会上成为边缘人物,属实是件难堪的事情。而且内心深处,图坦臣确实也有些孤独。他的朋友只有曾经的大学同学,自埃斯特有娠,他就不再有时间维系友情了,不过让图坦臣意外的是,普利希内部的年轻人并不少,大都是几位辖区负责人的男眷和他们的小哥们儿。 这些男孩儿都来自传统的高山半岛家庭,总有三四位姨母并数不清的舅妈和姊妹,但凡听到生意相关的话题就牙疼,对文学、历史与时政更是一窍不通,可提起时尚、影视和社交软件,他们就止不住话匣子。 原先图坦臣很担心自己无法加入他们的茶话会,安东叔叔却只是笑着将炖菜端出烤箱,提议道‘为什么不在他们聊起恋爱话题时加入呢?他们或许不关心比自己大十岁的年轻党首,但他们对朋友的恋人和丈妇总是很感兴趣。’ ‘何况’,安东叔叔说‘埃斯特是个值得炫耀的配偶。’ 时至今日,图坦臣也说不准他们的友谊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但他已然成为聚会上男孩儿们的焦点。他们总是众星捧月般地围上来,聊起些私密话题,大多数时候都有关女人们的床事和对束颈、内衣的喜好。埃斯特时而过来瞧瞧,说些场面话,在起哄的欢呼中不明所以,倒也很乐意接受男孩儿们露骨的调侃。 他们说,‘如果你不是图坦臣的丈妇,我早就扑倒你了。’ 埃斯特摊手作无奈状,道‘首领从不轻易摸枪。’ 她成熟、风趣又迷人,男孩儿们都为她尖叫,简直着了魔,可她总与他们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因为她是他的丈妇。有些时候图坦臣不得不承认,那感觉真的很好。 “我以为你在办公室。”图坦臣走到白马兰身前,与她短暂相拥,亲昵地贴上脸颊。 “我回来看望mama。拉德姨妈正在楼上陪mama说话,在聊瑟雷写的自传。她在书里写,她最困难的时候,拉德姨妈偷拿了她七十块钱,她没有张扬,担心伤害孩子的自尊心。拉德姨妈被气得上蹿下跳,因为那是老瑟雷的二儿子为了出去幽会拿的,怕被mama发现,就指使她去mama的卧室拿马克杯,还骗她说要给她倒热巧克力喝。” 白马兰才不会告诉图坦臣,她因为昨天在外头过夜而被mama约谈了呢。mama说情夫和先生之间的关系,就像事业和家庭。她可以换个行当干干,但必须得回家,否则谁去扶持她、支撑她呢?话又说回来,女人生来就要冒险,在外头也不能没有歇脚的地方。图坦臣跟她分居的时间久了,虽已经不是个小男孩儿,但显然还不懂得如何经营好婚姻,是安东没教好——不过即便如此,婚礼在即,她可以在外头睡觉,但不能在外头过夜。小报社的娱乐记者和花边杂志的编辑没那么多忌讳,若是普利希先生的脸上无光,于她而言也是个麻烦。 “对了,安东叔叔说让你试试结婚礼服。mama觉得咱们已经有了伊顿,你该用红色的配饰。安东叔叔有红宝石颈饰可以借给你,那还是加西亚jiejie满月时,mama给他买的。”白马兰牵着他的手走进宅邸内。她们的婚礼地点在玫瑰圣母堂,派对则在宅邸内举行。 “这儿有些单子要你填,什么餐品、酒水饮料、音乐和鲜花,随你喜欢。”白马兰将厚厚一摞表单推到图坦臣面前,她甚至都懒得看下去。安东叔叔筹备婚礼面面俱到,连用于安检和警卫的犬种都可以选,杜宾、柯基、马犬或者比格。 “三楼怎么布置的?届时肯定会有媒体来,孩子们得去楼上,不能露面。”图坦臣将碎发别在耳后,低头翻看着表单。伊顿自告奋勇要做best lady,替mama保管求婚戒指,还要成为他的‘最佳保护者’,使爸爸免受婚礼上的任何困扰。届时的玫瑰圣母堂必然受到严密的保护,可宅邸内的派对几乎是个半公开的场合。 “德尔卡门与其她家族的二把手将亲自负责三楼的安保工作,你放心。集团内所有的孩子都在那儿,伊顿决定把那儿布置成小马宝莉主题,克里斯正到处找小茴紫蝴蝶兰和兽装演员呢。” “My little pony.”图坦臣一点儿也不意外,他经常陪伊顿一起看动画片,那些可爱的场景浮现在脑海中,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轻轻晃着脑袋唱起主题曲“Big adventure. Tons of fun. A beautiful heart. Faithful and strong.” 中长发更适合他,让面部的轮廓更加分明。蓬松柔软的金发簇在颈项间,眼神干净清澈。他经由铅白、骨黑、朱红、春绿与茜粉所调和的肤色有种近于圣洁的浮华。同样的颜色,白马兰见过多次,在玫瑰圣母堂的壁画上,艺术巨匠笔下侍奉众神的少男、教堂窗前虔心祷告的圣父、身着红色长裙与玫瑰金内衬的大区教宗之生父,所有图形、光感、色相与线条的节奏构成了美若天堂的人像。蓦然有一个瞬间,白马兰忘记自己最初接纳的有且仅有他的功能性。 mama说,如果她和图坦臣生下女儿,会更容易在集团内立足,在外人看来,她与普利希家族的联系会因此而更加紧密。这让白马兰萌生了一种‘原来我不是mama的女儿’的错觉。她感到自己受惠于人,她并不因她本身的存在而得到爱,mama爱她,因为mama选择爱她,mama也可以选择不爱她,那她此刻将身在何处呢?白马兰一直以来的融洽、自信和坦然遭受了冲击,她感到一种伦理和道德上的重压,如果不能克服,那么她将被过度的责任和无理的亏欠束缚,失去自由。而在此之前,她并不觉得自己和迈凯纳斯,和加西亚有什么不同。 jiejie们都选择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她们选择离开;白马兰同样也做出了选择,她选择留下。为了巩固自身的合法性,她接受mama的提议,将图坦臣作为配偶与孩子的父亲。她需要普利希家族的血,但她更需要的是拉德姨妈的股份和姊妹们的支撑,她需要股东会议上多一个为她说话的人。 或许她和mama并不分享相同的遗传基因,但她们分享相同的理想、愿景和事业。她是特拉什·普利希最合适的继承人。 对白马兰来说,图坦臣这个人和普利希先生的身份一样,都是功能性的。为她的卵子供精;为她搭配饮食,确保孕期营养均衡;在她孕吐时端来苹果汁并收拾残局;在孕晚期为她按摩,帮助她穿衣服,系鞋带。白马兰对他始终没有性冲动,也很少有怦然心动的瞬间,图坦臣只是很适合为人夫、为人父而已。他好看、大方、坚韧且得体,他懂得如何擦拭产露,如何更换产褥垫,如何使用拔奶器。他能很快让哭闹的伊顿安静下来,不打扰mama休息,他能独自带着伊顿到海外去,住在迈凯纳斯jiejie家里,让伊顿和jiejie的孙女、孙男们一起长大,学习如何与同龄的小朋友们相处。 至于图坦臣其它的优点…他有别的优点吗?除了贤惠、温和、利她以外。白马兰暂时还没发现。 “怎么了?我去修了修头发,这样不好看吗?”图坦臣被她瞧得有些脸红。他担心埃斯特嫌弃他幼稚,平时总要装一装。刚才是没忍住,因为平时在家,他和伊顿总要一起唱动画片主题曲,都快成条件反射了。 “Sharing kindness. It’s an easy feat.”白马兰笑着摩挲他的腕骨,说“你漏了Fluttershy*” ———————————————————— *Fluttershy:小马宝莉及其衍生作品中的角色。 图坦臣所唱歌曲为小马宝莉第一季片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