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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忽然传出歌声,那是属于安愿的嗓音,没有刻意矫揉的媚态,只有她天生的一点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她的声线与这个傍晚融合在一起,像是一张旧唱片,将他带回到某一个午夜,人烟稀少的电影院。“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meimei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哎呀哎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meimei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哎呀哎呀,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伴随着这样的歌声,荆复洲表情有瞬间愣怔,紧接着,泪意汹涌的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再哭过,以至于那样的酸胀感几乎让他忍不住掩面。眼泪滚落,他红着眼睛仰起头,这一刻,时间的残忍在他脸上肆意,他双唇颤抖,泪流满面,嘴角却微微上翘着,缓缓点头:“……我知道,安愿,我知道了。”她未能亲口说出的话,他瞬间便尽数明了。背后有清晰的手.枪上膛声,他含着笑意,这么多年来积压在心里的东西好像终于得以放下,背叛也好,欺骗也罢,他要的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回答而已。她让他贫瘠的心里开出了一朵花,他的小姑娘心里始终明晰着善恶的界限,一次次打击都仍旧不肯妥协。她倔强起来执拗,看在他的眼里,那样可爱。他想,他是愿意用命去成全她的信仰的。山穷水尽之时,他还有一条命,去给她最后一次宠溺。安愿端起手臂,握紧枪柄,眼圈泛着红,缓缓勾住扳机。“阿檀。”她轻轻唤他。他甘之如饴的点头。片刻后,枪声响起。五年后。距离荆复洲的势力撤出陵川,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梦死却依旧是梦死,背后换了金主,照旧进行着每天的歌舞升平。人们也会好奇,昔日鼓楼消失,那些女人都去了哪里,继而又有人笑侃,那样的女人,倚靠着男人就能活啦,男人总归是不少的,有钱又愿意为女人花钱的男人更是好找,何愁活不下去。五年里还发生了什么,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比如公安局长许久昌落马,由此牵涉出的十多位高官也被一网打尽;比如许久昌的侄子在叔叔落马后放弃从政,离开陵川外出寻他的音乐梦想;又比如荆复洲的死讯,那看起来英俊潇洒的男人竟然是隐藏的东南亚大毒枭。当年荆复洲在老挝畏罪自杀的新闻曾震惊整个陵川,而如今事情早已散了热度,无人问津。台上有人在唱歌,台下角落里坐着个女人,微微仰头,目光清冷。“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角落里的女人脸色微微一变,因熟悉的旋律。“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我共分开。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有人在讨论台上唱歌的女人,隐约中似乎提到她的名字,茉莉,茉莉是一朵花。自鼓楼消失,倒少见这样的名字了。茉莉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有圆溜溜的大眼睛和小巧的下巴,唱歌时腰肢款摆,眉目间尽是风情。“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间上终老,离别以前未知相对当日那么好。执子之手却又分手,爱的有还无,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到……”席间,角落里的女人站起身,离开了梦死。走出大门,她回头看了一眼里面,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她路过曾经的学校,路过她唱过歌的广场,抬头,看见午夜电影院的牌匾。陵川到了夏天,夜晚就变得格外热闹,有情侣手牵着手走进电影院里,现在是午夜时分,电影院通常会播放一些老旧的名目,重温经典。小情侣站在电影院门口的摊位前,摊位上摆着些花哨的小东西,女孩缠着男朋友撒娇,男孩宠溺而无奈,把自行车放在门口锁好,买了包糖。女孩欢天喜地的挽住他,亲亲热热往电影院里走,不远处她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待那对情侣走远了,她才缓缓走到摊位前来。“小姐想买点什么?我这货都很全,你看看有喜欢的便宜卖你。”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裙子,可以看出来身材瘦削,白皙的手指在那些东西上游移了片刻,停留在一条浅粉色的丝巾上:“这个怎么卖?”“十块钱,不讲价。”她抿了抿唇,把丝巾重新叠好放回去,摊主以为她是嫌贵,不情不愿的喊道:“……要不再便宜点?八块钱你看怎么样?”女人头也不回,径直往电影院里走,摊主轻哼一声,只当她是怕赶不上电影开场,所以才那么着急的往里走。转而又觉得好笑,这个时间段的电影,都是在电视上播过几百回的,网上随便一搜就能看到,何苦大半夜的来这里看。把摊位上的东西摆整齐些,摊主忽然觉得刚刚那女人有些眼熟,每天摊位前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一般是不记得的,只是那女人的气质很不一样,眼睛细长,看人时总是带着点淡淡的疏离。又或许真的是很久之前在哪里见过。电影院里光影变换,深夜来到这里的人,要么是情到深处一刻也不舍得分开的情侣,要么是形单影只来派遣寂寞的单身男女。光暗下去,汤唯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回首低头都是万般风情。她试探,接近,一步一步,却把自己也带进了圈套里。有人在窃窃私语,最后一排,她静静凝视荧幕。剧情进展到后半部分,汤唯躺在梁朝伟怀里,唱了一首天涯歌女。歌声响起的瞬间,没人看见最后面的角落里,她面色沉静,脸上却已经泪流满面。多年前,她坐在车里,车子奔驰过茫茫夜色,一直到天边曙光初现。她把手伸出车窗外,浅粉色丝巾随风飘舞,她说,汤唯躺在梁朝伟怀里唱歌,那时候我就知道,她肯定是爱上他了。扣下扳机之前,她说,荆复洲,你刚刚的问题我还没回答你,我只说一次,你得听好了。“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meimei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哎呀哎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meimei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哎呀哎呀,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手轻轻放在右边肩膀的位置,熨帖着那处的伤疤。伤疤上至今仍旧留着一个字,笔画复杂,是他这辈子最为干净单纯的过往。时至今日,她在电影院里安心的流着泪,承认恨,也承认爱。荆复洲来自地狱,安愿穷尽一切,是为了送他回地狱。正义不可扭曲,信仰亦不可臣服于男女私情。可是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界限,恨着恨着,也能被爱围困。荆复洲不曾后悔自己走上那条路,安愿也是。他们是两个极端上的人,相似,所以不能妥协。站起身,安愿没有看电影的结局,走在深夜的路上,影子被路灯拉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