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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

    

高兴



    月色渗透窗子,那条蓝宝石波洛领带最终停留在周程书的脖子上。

    周程书低着头,江繁替他整理领带,她的手离他很近,近到他能闻见她手背皮肤上的香氛味道,清淡温热,他无声闻着,继而视线挪移,看见她空荡干净的中指。

    三个多小时过去,她指根的戒痕早就消失了。但察觉他目光停顿,江繁还是下意识瞥了一眼。

    果然,周程书问:“没戴戒指?”

    “红宝石又不百搭,没必要每天都戴。”江繁说,“天天戴着,也会腻的。”

    周程书眉头微动,没再说话。沉默一会,忽然移开话题:“这是在ETOILE晚宴买的?”

    明白他指的是这条波洛领带,江繁点了点头。周程书又问:“你给赵景谦买礼物了吗?”

    江繁无语停顿:“周程书,做人别这么刻薄。”

    领带整理好了,也没打结,就那么堪堪垂着。蓝黑编绳从微敞领口垂落到腹部,江繁弯唇评价:“好看,很配你。”

    不穿衬衫的话大概更配,周程书的锁骨好看,胸肌也是。不过这念头太不切实际,一晃也就过去了,江繁笑了一笑,没说什么,转而她开门下车,周程书突然开口:“江繁。”

    她抬眼示意他讲,周程书看着她:“如果当年鸿睿没出事,如果你没跟赵景谦订婚……回国之后,你会不会回来找我?”

    江繁似乎思考了一阵,两三秒钟,也不算太久。

    “鸿睿已经出事了。”她说,“周程书,不会有这种如果了。”

    车门关上,她转身走了。周程书平静坐着,车里再没有声音。

    他很少允许自己回忆过去的事,他太忙了,没什么时间可以用来沉溺和痛苦。

    此刻却控制不住,也是莫名其妙,记起高三的某次模拟考试,是二模还是三模?记不清了,总之是快高考了,不然他的班主任也不至于那么生气。

    是生物试卷,他考了96分。似乎听起来还不错,但他的总排名太靠前,对那个分数区间的学生来说,一分太关键了,差一分就是天差地别。

    班主任叫李至德,是他的生物老师。那天他情绪失控,像疯了一样指着鼻子骂他:“这是送分题,周程书,送分题!加上这一分你就是全区第一,这么基础的常识,你为什么空着不写?!”

    他任由李至德劈头盖脸,始终直直站在那里。等他骂完,他说:“我不知道。”

    李至德愤怒眯眼,缓声问:“你再说一遍?”

    他的答题卡摆在桌上,密密麻麻写满一整张,只有一道空白线格外刺眼。

    那是一道基因大题的最后一小问,单看分值也能知道确实是送分,题目很简单——解释禁止近亲结婚的原因。

    周程书垂眼看着,淡淡重复:“我不知道还有这种常识。”

    在李至德的拳头落下来之前,其他老师已经迅速冲过来把他们分开。

    “李老师,算了。”他们急声劝道,“一分而已,孩子没考好,他自己也难受,何必……”

    “滚回去,把答案抄五十遍。”李至德粗声气喘,猩红的眼紧盯着他,“今天晚自习,来我办公室再做一套模拟卷,考到98分以上,这件事就算了。”

    其他老师连忙推搡他向外走,周程书却突然用力甩开他们。

    “我不抄。”他一动不动,神色冰冷,“我不上晚自习了,我要回家。”

    李至德的脾气和素质全校闻名,周程书的成绩也全校闻名。

    高考前的尖子生本就珍贵得像大熊猫,更何况是这种规格的贵族学校,消息传到校长室,校长亲自跑来劝架,他把李至德狠狠骂了一顿,然后和颜悦色地拽着他来找周程书,周程书情绪不变,仍然那样说:“我不需要道歉,我要回家。”

    盛夏的风穿过街道,周程书终于离开校园,朝树荫下的江繁跑过去。

    他跑得很急,很快,还没到面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抱她。

    “我想你。”他低头喃喃,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什么狗屁高考,一点意思都没有。”

    一整晚的假期,他们在床上做到筋疲力竭。

    他求她上鞭子,低温蜡滴到敏感的腹股沟,他疼到眼眶发红,却又爽得一直抖,他抓着她的手,让她再用力一些,最好疼到他刻骨铭心,让他永远忘不掉跟她zuoai的感觉。

    “江繁,我害怕……”

    皮rou鞭打绽开血痕,他赤裸身体,手腕被反剪绑在床头。江繁正在给马眼棒涂润滑油,闻声停顿,抬眼问:“要不然算了?”

    他默了一默,轻声道:“我不是害怕这个。”

    马眼棒震动起来,周程书爆发呻吟,颤抖着弓起身子。颤抖着抱紧她,腰腹用力向前挺,把酸痛难耐的yinjing交给她撸弄。

    “你亲亲我。”他边喘边哭,情绪糟糕到极点,“我不想考试,我不想考试……”

    大概那是唯一一次,他在她面前崩溃失态,可他什么都不敢说,怕一语成谶,说出来就成了真。

    他只是哭,一直哭,也不出声,就那样红着眼眶静静流泪。

    最后哭得江繁也没了兴致,她把避孕套丢回抽屉,皱眉不解:“高三压力有这么大?”

    他没说话,他们彼此沉默一阵,过一会,江繁又问:“你成绩下滑得很厉害吗?”

    风停了,她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这里已经没有停留的必要。

    周程书启动车子,调转车头回去,手机满屏消息通知,有项目合作方的,也有许思尧的,密密麻麻,他不想看,只看了一眼最终结果,许思尧说已经把合作方安抚好送回酒店,趁他们还没订回程机票,明天他再跑一趟,争取再约一次协商。

    周程书给许思尧转了两万块钱:“辛苦了。”

    “!!!”许思尧标点符号夹带震惊,“不不不周总,不用这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拿着吧,”周程书说,“今天我生日,高兴。”

    道路空旷没什么车,周程书没开导航,漫无目的一直走。

    从江繁家离开,不知不觉来到商业区,深夜十一点,大多邻街店铺都关门了,只剩两三家烧烤店还开着,空荡荡的,也没多少人。

    还有一家甜品店,门头风格有些熟悉,周程书望了一会,才意识到是钱蔓创立的蛋糕品牌。他靠边停车,走进店里,钱蔓正在收银台低头对账,听见感应器提示“欢迎光临”,她出声道:“不好意思,我们今天已经打烊……”

    说到一半,她抬头看到周程书。钱蔓讶异一瞬:“周总?”

    周程书“嗯”了声:“都当老板了,还亲自来看店?”

    他实在心情太差,提不起多少笑意,声音淡淡毫无寒暄,仅限于沟通对话。

    钱蔓微笑回答:“我也没什么事。店长的mama今天要做手术,我看她心里着急,就来帮她看一天,让她去医院陪护了。”

    周程书远远望着她。

    一个20岁的大三学生,学业优秀,商业嗅觉与执行能力极强。有胆识,有规划,独立拿下鸿睿集团的百万级投资,创立蔓蔓食堂还不够,现在统筹资金人手,又做了新的蛋糕和奶茶品牌。

    这种天赋型的商业人才,这么些年了,总共也就遇见过两个。

    “述职报告准备得怎么样了?”周程书问。

    “差不多了,我刚才又过了一遍。”钱蔓说着,低头看看手表,“哎呀,时间有点晚了……”

    周程书明白她的意思。

    “不晚。”他走过去,“我帮你看看吧。”

    就用店里收银台的电脑,钱蔓打开述职PPT,周程书一页页看过去。

    他看得很细,频频暂停,等逐张看完,零点已经过去,是次日凌晨了。

    “挺好的,”周程书松开鼠标,说,“到时候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

    两天前,钱蔓通过邮箱向鸿睿集团hr递交简历,申请应聘某个管理岗位。

    作为行业头部公司之一,鸿睿对高管的招聘起点非常高,钱蔓今年20岁,不论学历还是阅历都远远不够格,按理说她应该直接被刷掉,但也不知怎么,人力资源部经理刘湘颐把她的简历留了下来,还向集团提出内荐申请,希望破格聘请钱蔓进入公司管理层。

    申请提出之后,董事哗然异议,甚至还惊动了周叡则。

    高管群七嘴八舌,无一例外持反对意见,刘湘颐跑来找周程书帮忙,周程书本来不想趟这浑水,扛不住刘湘颐唇枪舌剑,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

    最终双方妥协让步,刘湘颐同意可以只给钱蔓挂一个最低级的管理岗副手,董事们的条件则是需要钱蔓进行述职答辩,再由集体投票审议是否录用。

    当晚周程书接到周叡则的视频电话,周叡则眼神如鹰,苍老却锐利地透过镜头注视着他。

    “解释一下,程书。”周叡则说,“那个女孩,你看上她什么了?”

    “看上”两字似乎格外带一种暧昧意味,周程书平静无视,回答:“她很难得。这样的人,我和刘总不希望她将来在鸿睿之外的公司工作。”

    “她才20岁,大学都还没毕业。她还要读书,也已经有自己的公司,就算她能力再强,你让她现在进鸿睿——为时太早,太儿戏了。”

    周程书无言辩驳,周叡则沉声,继续道:“先前就看到网上说你和那女孩的事,我还以为你会有分寸。程书,我问你,你给她投资,又给她机会进鸿睿,你这么偏袒她,到底有没有私心?”

    ……

    “蛋糕还有吗?”周程书忽然问。

    钱蔓一愣,起身看向冷柜:“大的没有了,切角蛋糕还有一块红丝绒。您稍等,我给您打包。”

    她要把蛋糕送给他,周程书摇头,还是扫码付了钱。钱蔓问:“周总,您过生日?”

    “不是,”他说,“就是想吃而已。”

    零点都过了,的确已经不是他的生日了。

    周程书转身回到车里,月色清淡,他借着路灯把蛋糕拆开。

    似乎应该许愿的,但他没有蜡烛,也没有愿望。

    难得什么都不想,他机械空洞地咀嚼吞咽,直到把那块蛋糕吃完,这一天就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