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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利涉大川(五)

    

不利涉大川(五)



    三更时,天际夜星疏疏落落,三匹骏马如离弓箭矢般快速奔驰在泥土路上,踢踏马蹄扬起阵阵尘沙。

    快马加鞭日行八百里,长安到黎南驿不眠不休也得跑上一个半月。前往西南这一路并不轻松,定和十四年元月初九,正值駃雪天来、寒风刮骨的严冬。

    他们顺着官道往南赶了七天七夜才到盘马坡西北方的蚕丛驿站,这驿站建在废弃的羽林营上,曾是众多精锐骑兵扎营练兵的地方,此刻却只剩残破的牦牛尾旗帜随风飘动。

    出了盘马坡又复行十多日,他们正式入了夷地外围。

    夷地四周环山,接壤着陀达江原,北有翰海沙漠,南临大荒鬼域,中央平坦宽广犹如巨大的土坯酒瓯,唯一一条前往南疆的通道就在这酒瓯之底,而此刻他们却在瓯身之外。

    为了快些到达目的地,三人尽可能挑些近便的小路走,这捷径可不比官道平整硬实,贪快的下场便是三不五时需穿越陌生山林、横渡溪流,甚至还得在泥泞软地中左歪右倾地前进。

    这一个月里李雁云几乎不曾停歇,内力高深如她自然能承受住日以继夜奔波的辛劳,可两位年轻巫觋受不住,看着眼前叠嶂入云的夷地山峦,香秾忍不住开口求饶。

    “你......再跑下去,我与这两匹马都得累死。”香秾伏在马背上,固定发髻的木弓梳半歪着,长辫子松松垮垮垂在肩头,有气无力道。

    她在马背上被颠翻了,胃袋仿佛被扭了八百个同心结,别说是食物,连喝进去的水都盛不住吐个精光。

    李雁云勒马掉头,见落在后头的香秾面色苍白发紫,一副虚脱的模样;竺迩翻身下马歇息,脚步飘忽虚浮。

    两人情况确实不好再继续赶路,不止竺迩与香秾,就连李雁云的坐骑小竹也同样筋疲力尽。

    若细看,小竹皮毛上都渗着淡红色的汗液,估计在跑就得晕死过去。

    “两位在这歇息,贫道去前方探探路。”

    香秾一听,如蒙大赦,赶紧翻下马颤巍巍地朝路边凉棚扑去,往角落的干稻草垛上一躺,捆着厚袍阖眼睡去。

    李雁云将喘着粗气的小竹拴在木栅栏上,她弯下身子给两人留下水囊,又于角落放置一鼎芥子囊取出的小火炉。

    完事后,见外头日头尚早,自个儿拿着剑去往前路视察。

    临走前,她发现凉棚只用几块破木板系上麻绳充当门,随着风呼拉呼拉的吹门也来来回回地晃,毫无遮掩庇护的作用可言。

    李雁云画符于虚空,下了个匿踪符在门上。

    淡蓝色的雾气浮现在四周圈住凉棚,估摸两个时辰里不会再有人能看见这儿。

    她抱着剑走了一段路,雪薄薄铺在大路上,隆冬时节人迹罕至,颇有几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萧索。

    见四下无人,她翩然一跃,落在一颗枯树树梢上。

    高处风劲,夹杂细雪的风将宽大的袖子吹的空鼓鼓,及腰长发在空中舞出一波波黑浪,她纤细窈窕,似是连衣袍都承受不住地孱弱。

    极目远眺,这条路直直通往夷地后的玉莲雪山,山脚隐没在交叉的枯树丛中。抬头望,缥缈的云雾终年笼罩在雪山山顶。

    冬天入山绝不是好选择。

    连绵到天际的树海在她足下,盐粒似的雪簌簌地落,花叶都落尽了,天地一片素白。雁云闭上双眼,将未出鞘的长剑横亘在风中,割开呼啸而来的雪雾。

    抬手捏了个剑诀,流转天地间的真气渗入她体内,在大小周天运行。

    她专注累积体内的汹涌灵力,将天地山水之灵秀化为气劲层层积累,一重复一重,直至乘载的气息到达临界点,她倏地收掉屏障,磅礴神识如倾泻的山洪向八方铺散去。

    山谷下、水渊底、荒烟漫草的野地,她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只差没将山海给倒悬,看看能不能抖落出她找寻的人。

    神识搜索了一天,终于找到了苏昕的余散的气息。她一路追寻,可那微弱的气息像萤火般忽明忽灭,重重晦暗之内,荧燎微光难以辨别。

    “苏昕。”她唤。

    清冷的心音回荡在天地间,没有人应答。

    “苏昕,能否听见?”她又唤了一声。

    阒然无声。

    若苏昕还活着,他必定能听到这千里传音;若他死了,魂魄也会有回响。

    无声无息唯一的可能,是他们的魂魄已经完全消失在这个世上了。她清楚幽冥的规矩,鬼差是照着生死簿在捉魂,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会有落差。这群弟子阳寿未尽,枉死之人会在人间徘徊漂泊直到生死簿上的时辰到来,不可能那么快被鬼差牵走。

    李雁回蹙起眉,想不明白苏昕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什么东西能将他们的踪迹抹灭得如此彻底?

    恍然间,她感受到一丝微渺不清的执念浮现在山的另一端。

    她持续凝神聚气,将神识凝为数条卷旋的风龙,朝西南方循迹突进,无视种种阻碍一路穿山越海来到大夔野。

    湛蓝天际尽处突然生出一抹红,那抹红随着距离接近慢慢溢出,最终溢满整片天空??是冲天瘴气混着血腥。

    李雁云立即打了个繁复的结印,抬手一指,如引流般将所有神识齐齐引合,聚力破开迷雾,却不想一入西南最深处的瘴林时,竟被外围无形的屏障挡住猛烈地弹回来。

    她被自己释放的风龙狠狠反噬,沾染上浓烈戾气的神识窜回她体内,力道之大生生将她撞下树梢,连带足下那株杉木也被连根拔起,树海被夷平了一大块。

    李雁云没有任何防备,毫无缓冲地坠落在地上,连连翻了两圈,最后撞上一块树墩才停止。

    横插在如意冠上的簪子摔出老远,凶猛瘴疠之气在经脉中窜游,心下锁心脉的绛宫xue险些被撑裂。

    她紧紧压按腹部护住丹田,想要运功强行将戾气抑制下,却不想一用力,温热的血液便逆冲上涌,从七窍渗出。

    玄元修得是极致纯净的道法,太恒山更是阴阳龙相缠相绕的浩然之境,聚拢了天地精华,有助修行弟子心神明悟。

    李雁云在地上躺了许久才缓过来,她吃力地用手肘撑起身子,靠坐在粗壮的树干旁嘘嘘喘息。

    抬手抹了一把湿淋淋的脸,白皮手套沾染着血痕与汗水,还有令人作呕的瘴毒,她难受的几乎要吐出来。

    自打她修破羽化境界后,再也没遇到能伤她哪怕分毫的事物。

    她吃力地扯开道袍前襟,心口上一团逸散着阴气的紫红色蛊印隐隐浮现。

    尚不及伸手触摸,人便晕了过去。

    香秾查觉到异样,沿着气息寻来,却见到横伏于残木深雪之间的李雁云,立即上前扶起。

    竺迩赶到,单膝跪在李雁云身旁,迅速拉起袖子,一弯如月牙状的青黑色纹身占满了左臂。

    “把她翻过来。”

    香秾将李雁云翻身拢在怀中,散落的黑发间是一张惨白的脸。

    竺迩取下手腕上用于封禁的银镯,那黑月弯儿倏地横裂开,裂痕中金色竖瞳左右转动,竟是一只巨大的蛇眼。

    他将四指拢起,拇指大开,长臂缓慢上下起伏,又往后缩起。

    他在模拟蛇类攻击的姿态。

    下一瞬,竺迩并拢的手指用力朝雁云背部击去。

    模仿蛇口的手指穿过皮肤嵌入李雁云的骨rou中,如铁爪死死钉入,却一滴血也没流出。

    竺迩屏息探询,手指搅动血rou,沿着任脉肌理游走,来回数次,停在心口膻中位上。

    他蜷起五指,正打算“咬”出李雁云体内的东西,却不想含咬瞬间,掌心像握住了烙红的烧铁,痛得他抽回手。

    垂眼看去,黑气缭绕着掌心,掌中皮rou已经被侵蚀大半。

    黑红色的焰纹自腐烂的掌心蔓至臂上的竖曈蛇眼,渗出混着鲜血的黑水,竺迩用吃力地抬起另只手,拾起银环套上手腕。

    环上的符纹依序倏烁,勉强止住黑焰爬满整条手臂。

    香秾吓得一口气吸不上,头皮一紧,连骨头缝儿都在发寒,她扔下李雁云,跌跌撞撞往后退。

    “这是……这是什么蛊……”

    香秾浑身颤抖,四肢如被寒冰冻结般动弹不得,“她从哪惹到这种东西?”

    竺迩将受伤的手插入雪堆,试图减少猛烈的烧灼感,咬牙一字一句道:“她呼吸太微弱了,快祓蛊!”

    “我不……我不敢……你以为那是什么?”

    “你快些!”竺迩用闍语怒叱,“不能让玄元宗人折在这里。”

    娲神庙蛊术多由女觋传承,比起竺迩,香秾更擅驭蛊。

    她虽害怕,也明白不能放着李雁云被这蛊给吞噬,遂从腰间拔出银月刀,对准李雁云胸口的蛊印刺去。

    “滚开!”

    刀尖才落下,寒冽的剑气袭来,瑶岘从林间飞奔而出,二话不说朝香秾劈了一道五雷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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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旷野刮起狂风,呼啸着揉乱云霭,月亮被吞噬,星辰自远方坠下,天空失去最后一丝光芒。

    天地无明,生灵低声悲泣,荆棘蔓延在所有道路上。

    “祂”伸手抵上祭坛旁湿冷的巨石像,步步走下石阶,指尖在石上划出一横伤口似的裂痕,赤红色的线条向外延伸,渗出一只巨大的修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