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劇本被撕了
【14】劇本被撕了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突然轉換環境的緣故,殷璃剛傳送回自己居住的小院,立馬打了個噴嚏。 然後就和眼前的人面面相覷,場面一時靜默。 蒼希手上拿著傳音符,顯然直到剛才為止都還在跟人通話。他看著眼前的少女,確認了一下她確實毫髮無損後,朝殷璃露出了不過於親暱,也不顯得疏遠的笑容。 「回來了啊。」 逃家被現場抓包的殷璃很是尷尬,而且前幾天,她跟這人最後一次見面時……場面實在不能說是愉快。 蒼希看上去完全沒把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或者說,他在配合對這情況感到尷尬的殷璃,將那些全都當作沒有發生過。 現在殷璃已經明白,當時蒼希是在救自己一命,但這不表示她能坦率地道謝,甚至不否認自己有刻意想躲避他的意思。 殷璃原本打算簡單致意便離開,卻在這時注意到蒼希拿在手上的置物盒。 那裡面裝著的是一些日常用品,這些東西殷璃之前見過,就擺在臥室壁櫥的角落,殷璃猜想是房間前主的物品便沒去動。 而蒼希把這些東西拿走就表示……這個別院以前其實是他在使用的? 注意到殷璃的視線,蒼希主動解釋。 「我之前身體不太好,有段時間長住在這裡。雖說環境清幽,可待久後也差不多膩了,看妳這幾天下來似乎住得習慣,我就想著來把這些私人物品拿走。」 伊瑟曾跟她說過,這座別院因為偏僻安靜,一直被當作養病的地方。所以前幾天她昏倒後,直接就被移到了這裡。 雖然理論上算是公共空間,不過看樣子之前基本上都是蒼希在使用。 她這樣子……算是一來就把別人的住處占走了嗎? 蒼希看著少女的表情變得更加不自在,在尷尬、歉意跟耿耿於懷之間來回擺盪。 他有點想說些什麼,但一番猶豫之後,最終只是輕聲道了句晚安,便消失在殷璃的視野當中。 意料之外的人離開後,小小的別院裡,只剩下草叢傳來的蟲鳴聲。 一隻雪白螢亮的飛蛾繞著殷璃腳邊打轉,看上去就像是迷失在初夏夜晚的一小片雪花。 殷璃抬頭望向天空。 頭頂上的那彎銀月與她記憶中別無二致。不論是原本的世界或這個世界裡,都寂靜地在夜空中高掛,看望著這片被夜幕壟罩的大地。 殷璃突然有點寂寞、有點想家,但那份寂寥又不足以讓她沉浸其中,而是和其他許多思緒夾雜在一起。 在獨身一人的寂靜裡,殷璃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一些事情。 比方說……伊瑟把傳送符拿給她時,確實是說『這個可以帶妳回到自己的房間』,而她在發動傳送法術後,來到的是現在所在的別院,而不是那個美麗奢華卻森冷可怕的寢殿。 發現這點後,殷璃這才有些訝異地察覺到,對方從來沒有以面對媸妍的態度對待過她,也從未在任何時刻將她們兩個人混在一起。 就算知道她們在靈魂上是完全不同的,但身體和外表仍然一模一樣,為什麼能夠像這樣清楚地區別開來呢? 同樣地,為什麼對方態度那麼好,完全就是超過陌生人的關注。難道真的是她把以前的事情給忘記了,因此導致彼此好感度上的落差? 蒼希也一樣,殷璃來到這個地方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打從對方第一眼看見她以後,完全不曾把她錯認為媸妍。 那名驕縱又殘忍的少女,在好一段時間當中,不斷在蒼希身上留下各種傷痕,但對方也從未將這些算到殷璃身上,連一點點遷怒都沒有。 相反地,對方一直都非常和善,還對她處處照顧。 人好到這份上,說無所圖謀大概沒人會信。 但殷璃把自己想了一圈,除了解決元素失衡之外,也沒發現什麼能讓對方利用的。而這點上蒼希需要她,她恐怕還更需要對方。 幾天前的急救,雖然最後場面鬧得不太好看,可最終確實是她保住了一條小命,之後也完全沒因為『忘恩負義』而被記仇。 這些人都這麼寬宏大度的嗎? 要換成殷璃自己,如果一直虐她的傢伙有天突然完全換了個人,而且對以前的事情毫無印象,她就算不記恨,多少也會心懷芥蒂。 除了他們之外,再看看院子裡的其他人……渾蛋達亞爾暫且跳過──這樣算下來,目前為止對她態度最正常的,居然是敵意滿分的艾森特。 開了個新地圖,明明什麼都還沒做,就發現大多數 NPC 好感度都在標準以上……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少女深深嘆了口氣,接著便拋下這些想不通的煩惱回房洗漱就寢,結束了這疲憊的一天。 在一個碎夢不斷,輾轉難眠的夜晚後,殷璃迎來了同樣難熬的另一天。 她醒來後才在床上翻了個身,就感覺身體多處的肌rou都在哀鳴,逼得殷璃不得不就躺著的姿勢做套暖身cao,不然她覺得自己突然起身可能會抽筋。 這讓殷璃再次記恨達亞爾。 這人昨天下午逼著她做的好幾回激烈運動,後面幾次根本就和失衡無關了吧!?她連一點闇元素都沒感覺到啊! 決定了,接下來一段時間,『渾蛋』這個冠詞就跟對方綁定,在她心情好轉之前都不會撤掉。 殷璃於是因為前一天的運動傷害,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成功起床。 而在她覺得稍微好受一點的時候,才發現有事情能夠讓今天一天更加累人。 殷璃在房間裡細嚼慢嚥地用完法術送來的早餐,在她準備好好休息,慢悠悠度過一整天的時候,卻在起居室的桌上發現了一封信。 拿起來一看,這居然是封請帖──還是從用字遣詞到信紙墨水都十分考究、非常正式的那種請帖。 對方十分有禮地邀請殷璃前往,說是想為先前的事情正式致歉,順便好好招待她一番。 隨信附上了一次性的傳送法陣,署名的落款是蒼希。 這封信殷璃是捏著邊角看完的,因為這請帖的材質實在太高級,稍微印上指紋都會讓人覺得有罪惡感。 這人是不是其實超有錢啊!? 到底有多少人會使用這種帶著碎金箔,在燈光下還會變幻色澤的信紙,上面甚至還附著久久不散的淡雅香氣。 這甚至已經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這份請帖從頭到尾都帶著一種貴氣,只有身分地位極高的人,才能散發出如此不張揚的高雅氣場。 殷璃拿著這張帖子,感覺有點胃痛。 她是不是應該趕快撥個時間,去找伊瑟搞清楚所有人的身分比較好? 像艾森特看著就是個高門的大少爺,惹誰絕對別惹到他;而蒼希從言談舉止觀察,出身肯定也低不到哪裡去;至於達亞爾……這貨太跳脫真的猜不到。 話說回來…….伊瑟在光族裡又是什麼身分啊? 殷璃感覺不只胃痛,連頭也跟著痛起來了。 視線轉回手上的請帖,火燒屁股的殷璃趕緊用傳音符給伊瑟發了個訊息,問問蒼希到底什麼身分,自己應該用什麼態度應對比較好。 原本以為要等上一陣子,沒想到對面的回覆很快就發來: 『現任水族之王長子。用妳自在的方式就好。』 殷璃對這答案愣了好幾秒。 等等!水族之王長子這幾個字,是不是能夠合起來變成水族王子?? 人家是頂尖貴族啊!!你讓我怎麼自在? 殷璃現在火燒的不是屁股,而是抱著腦袋在燒。 這樣看起來,蒼希那不叫對她好……根本友善程度突破天際了! 雖然她原本也覺得人家這麼有誠意,拒絕的話感覺不太禮貌……結果跟伊瑟通過訊息後,『不去』這個選項還真是被徹底封死。 沒睡好的殷璃感覺腦袋一陣陣發疼,但也只能揉著太陽xue,開始想赴約的打扮。 別院裡除了睡衣之外什麼都沒有,於是殷璃思路飄移到了媸妍房裡那個華麗的衣櫥…… 三秒鐘後,她放棄了好好打扮這件事。 那裡不論哪件衣服,不穿都比穿著好太多。殷璃實在不想閃瞎自己的眼,更沒打算去禍害蒼希。 她忽然覺得現在身上這件素色裙裝就挺不錯,居家逛街都適合,搭個披肩就能待客訪友,多方便啊。 而且伊瑟也說了,讓她自在就好。殷璃一個山裡長大的土包子,在貴人面前失儀不是很正常的嘛。 反正她不相信,蒼希會因為自己沒穿一件華麗的正裝過去,就把她給下獄或定罪啥的。 準備出發前,殷璃站在鏡前檢視自己的服裝。 一身短袖收腰白裙,下擺正好過膝。雖然完全沒有任何裝飾,上身的剪裁和下身的裙擺線條,卻已經給人帶來賞心悅目的效果。 由此可見,只要是從媸妍衣櫃裡扒拉出來的,哪怕是最樸素的一件衣服,也依然出自大師手筆。 她左右看看,覺得好像還有哪裡不夠。這時候,殷璃眼角餘光忽然瞄到窗外的月季。 她想了想,走過去伸手折下一支半開的花苞,簡單修整枝條後,當成木簪挽在髮上。 再往鏡子裡看了一眼,殷璃滿意地朝自己點點頭。 感覺萬事俱備後,她拿出附在請帖中的傳送符,剛往裡面注入力量,法陣紋樣就亮了起來。 在傳送陣的光芒乍現又消失後,殷璃已經來到一個十分素淨,但各種細節又相當雅致的房間。 她趴在一個繡有精緻暗紋的柔軟布團上,對其考究的圖樣和上好的布料,只有一秒鐘的心情去欣賞和讚嘆,剩下全是滿滿滿的尷尬。 ──所以說,你們的傳送陣能不能再小小改良一下?這個暈眩的副作用真的是超級美中不足的啊。 蒼希原本正在泡茶,看著突然跌在自己房裡的少女也呆愣了一會,接著才放下茶盞前來查看。 「沒事吧?」 水族青年在距離她兩步外停住,禮數得宜也不失暖意地關切。 殷璃朝他擺擺手,自己爬起來在布團上坐好。 因為開頭就出了大糗,她也乾脆破罐破摔,直接在蒼希面前拿下整個歪掉的髮簪,重新給自己梳髮,幾秒鐘後終於能體面的見人。 這個素淨典雅的房間,風格近似於她所知道的和室或禪室,跟別院的裝潢有些類似,也很貼合蒼希的氣質。 而不大不小的房間裡,一個主人,一個客人,一壺茶和兩隻杯。 只要忽略掉一分鐘前發生過什麼,這是個還不錯的開頭──反正對方本來就很擅長這種事。 殷璃笑著,假裝沒發現蒼希微妙的表情,果然在幾秒鐘後,水族青年回復到平常那種溫和的淺笑。 隨後場面也回復到正常的招待流程。 兩人先是社交性地寒暄了幾句,與此同時,主人把煮好的茶倒入杯中,和茶點一起推到客人面前。 殷璃很給面子地喝光了茶,配茶的甜餅也吃了兩個。 接著他們隨意地聊了起來。話題幾番轉折後,蒼希開口讚美她出門前隨手摘下的花簪。 到這時,殷璃才算是品出了這份邀請背後的意思。 不太出人意料的,蒼希『剛好想到』於是從旁邊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後裡面是一支做工頗為精緻的銀製髮飾。 「最近剛好收到這個,但因為我用不到,丟掉又覺得可惜,這幾天才在苦惱呢。」 殷璃正在忍耐滿腹槽意,但還是因為這熟悉的流程而忍不住抽了兩下嘴角──她是說,這群男人的套路也未免太一模一樣了。 請問到底誰那麼沒眼色送你一個女用髮飾?送禮送到連性別都不對,這是在結緣還是結怨啊? 殷璃努力保持微笑,吞下了所有快到嘴邊的吐槽,然後非常配合地『笑納』這個巧合,當場拿下木簪,換上那支綴著珍珠的銀釵。 ──行了行了,就陪你跑完劇本,戲演完該幹啥趕緊幹一幹,她還想早點回去開始練習法術。 但不知為何,當殷璃這麼做完,蒼希卻突然沉默不語。連他一直掛在臉上的淺笑也不再保持,就那樣平靜又帶點了然地看著少女。 殷璃被他的反應整矇了。 ──怎麼回事???我明明很入戲的跑流程啊,大哥你為什麼突然不演了? 看著滿臉困惑的殷璃,蒼希呼出一口氣,上前來到少女身邊,輕巧地抽掉她髮上的銀釵。 他把珍珠髮釵收回盒子,放到殷璃手中。 「妳願意收下……真是太好了。」 蒼希用完全不對的語氣念完最後一句台詞。 殷璃看著這齣演得完全亂七八糟的戲,實在搞不懂對方到底怎麼回事。 努力討好女孩子,然後順利跟她交歡,這不就是他們需要的事情嗎? 雖然滿腹疑惑,但殷璃也不可能真的開口這麼問。 蒼希同樣沒再說一句話,就只是坐在那裡,望著眼前素顏無妝,全身上下沒有一件首飾,連衣裳都一身白的少女。 他的眼神看不出情緒,不喜不怒,不驚不樂,好像在端詳一幅畫,品味作者畫中的禪意。 而對殷璃來說,他這行為就是讓好好的把妹環節,忽然之間變成藝術賞析。 ──完全不連戲啊這位大哥。 面對突然就撕了劇本的蒼希,殷璃實在猜不到後面的橋段該是什麼,只好就這樣跟他默然相望。 過了很久之後,蒼希才轉頭看向旁邊矮櫃上的青釉瓶,抬手從瓶中抽出一段櫻草色的花枝。 他拿起花瓶旁的剪子,用一種從容優雅的姿態截去多餘部分,隨後將素雅的小花簪在殷璃鬢邊。 「妳很美。」 蒼希說。 這是他們兩人最後一句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