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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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蝉说他的叔叔近日回了国,打电话让她回去看看,我很开心,给她放了长假。 小女孩儿总是要好好爱着的,纵使我的阿蝉在枪战时勇猛无比,但一想到她仍有挂念的家人,还是觉得要少让她参与这些危险的任务。 阿蝉到我身边时还没成年,我在机场碰到她,一个人打趴了三个流氓,手机摔坏了,证件也丢了,身上愣是一点儿伤都没有。 我把手机借给她,让她给家里人打电话,她摇摇头,说记不清文远叔号码,我哭笑不得,带她回了家。 后来她自己想办法和家里人联系上了,怎么说都不乐意回去,证件没有,就在我这儿住着,干和家里耗着,我看没办法了,就让陈登帮我给她安排一所学校入学。 不是个爱学习的小孩儿,特别爱打打杀杀,一开始跟我跑巷战,枪耍得也熟,我问她,她只说自己家也和绣衣楼干的活都差不多,但她家经商的事务更多。 快高考的时候我还在为难陈登想办法给这孩子搞个学籍户口,结果阿蝉和我说不读了,本来也不想读大学,劝了好久也没劝下来,只好让她留我身边了。 云音寺的人说今晚一起吃顿饭,商量一下重新分地,我接了帖子,带着天蛾一起去了。 天气很好,但愿顺利一点,今天是阿蝉休假的第一天,不要见血。 我换了身衣服,云纹面,马尾低低扎着,看着像个虔诚香客。 车停下来,我进了云音寺,倒是没人招呼我,那些人我多多少少都熟悉,但是他们基本都没见过我,见过我的人大多都进了阎王殿,包括我爸妈和弟弟。顶着个神秘的身份接管了绣衣楼,这些年打打杀杀的,猜过我是私生子,却没人怀疑过我是个女子。 这菩萨我认不得,但尊敬还是有的,上香,扣头,都没含糊,认真拜了一拜,出了殿门。 远处却听见了阿蝉的声音,我以为是幻听,慢慢地声音进了,阿蝉耳聪先发现了我,远远喊了声“楼主”,我应着,却看清了她身边人的身姿。 忽然什么都明白了,阿蝉同我们讲过的温馨家事,口中的文远叔叔,都有我无法触碰的来源。 是不是虔诚地拜过佛了,就能实现了? 看他手腕上的一圈圈,以为是带佛珠、刻经文,在这满竹林、溢檀香的地方,看着好不虔诚,走进才知只是绑着一根黑色的素发圈。 没有寒暄,没有好久不见,这次我没有自己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等他和阿蝉向我走来。 “楼主,这就是文远叔。” 原来你字文远啊。 原来我透过那些欣欣话语,窥探过你的生活。 委屈是最要不得的,我和他一起默契点点头,不道过往。 竹风习习,他腰间的玉佩和我袖子上的扣子轻撞,清脆两声,我只觉该说的都道尽了,转身要走,他又快步跟上我,一起进了议事堂。 这次他坐在上席,我坐在他左手边,阿蝉坐在他右边,各帮派话事人也都各自落座。 寺庙不见荤腥,各人都可以点一道菜,我对斋饭兴趣不大,随便指了个菜,就坐山观虎。 “这个不好吃,你肯定不会喜欢吃的。” 才发现他是在和我说,我心存讶异,面上不惊,偏头看他,他也正看着我,没有笑,却溢出盈盈笑意。 “换一个吧,”看似在和我商量,其实擅自做主换了其他的菜。 我“嗯”一声,心生涟漪。 席间听几家聊起分地,我乐得可以,菜没多夹,听得仔细,废物贪念大,我戳着碗中的米饭,勾起的唇角简直放不下。 “尝尝这两个,你应该会喜欢。”张辽忽而给我夹了几筷子菜,我狐疑看向他,桌上的其他人也看向我们。 我尝了几口,确实不错,就听姓陶的那家开始出言不逊了。 “绣衣楼那边的人好像没来,哈哈,这是把在座的各位都不放在眼里了,治疯狗还得我们各位合起来围剿。” 我瞥了他一眼,冷笑两声,没说话,只看那人把眉头拧起来。 “夫人这样可就不太好了,哦哦……我忘了,张老板还没结婚呢吧?”坐陶家旁边的是李家,他先哈哈笑出来。 我却更忍不住笑了,看来他们把我这个把他们各帮搅得天翻地覆的人,认成了张辽身边的情妇。 又夹了几筷子,堪堪忍住笑意,张辽也不揭穿我,我也想继续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可笑的话,却被阿蝉打断了。 “楼主,文远叔你们……认识?” 我点点头,说多年前见过两面,简单带过,张辽没有反驳,席间突然鸦雀无声。 过了不久,第一声嘲讽就出来了,我记不清是哪家的了,反正都不算好人。 “哼,绣衣楼居然是个短见的小丫头在管,怪不得这么不守规矩。” 我实在忍不住,照单全收,言语带剑:“对啊老东西,我们年轻人都不怎么守规矩。” 场上不是没有年轻的当家人,但是却没人附和,大家大多是守家业的人,只有我是不要命抢东西的人。 我接手绣衣楼后,他们都从我手里抢过东西,为了抢回来,不知道火并了多少次,这次的座谈会也是这么来的,只有把他们抢怕了,他们才会愿意坐下来好好和我重新商量分地。 只是这些人一看我是个女人,就好像都忘记了我给他们带去的血腥过往。 一顿饭吃得沉默,基本就我动了筷,老东西们在一块儿把地分好了,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就和张辽打了招呼离开了。 没人了,我也想走,往事忘没忘干净我来不及多想,酸楚是淡的,好像那些事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直到我站起身,张辽叫住我。 “今天生日,赏个脸?” 我转头看他,灯光晃晃,他看着和多年前不一样了,脸上少了锐气,多了看不透的东西,沉默又沉默,好像呼之欲出的只有我一样。 最后还是上了他的车,夜风凉爽,我脖子发烫,字字句句百转千回,被我咽下去,阿蝉在后座静静坐着,我透过后视镜看她,忽然没那么恨了。 最后饭是在一家有名的饭店吃的,具体吃的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来了很多人,张辽和阿蝉一个一个同我介绍,谁是他的兄弟,谁是他的知己,事实上我不太在意了。 张辽依旧坐着上席,阿蝉吃着甜食,我抿着杯子里的酒,果酒清甜,迷迷蒙蒙看他,他递给我一碗汤。 我没接,他推到我面前,拿勺子只搅着,他一个兄弟看我,问我怎么不喝,我低低笑起来,说白天被气饱了,张辽也低低笑起来,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有迷药,我忍不住看他,桌上的人都笑起来。 听了很久,他们一桌人忆往昔,讲当初怎么逃到国外,怎么保住亲朋好友的命,怎么在各地养探子下钩子,最后又怎么东山再起的。 越听越不想说话,手撑着头杵在桌子上,阿蝉给我端了碗醒酒汤,我说没醉,阿蝉就站我面前不动了,我竟是自己想去贴贴她,碰碰她的手,感慨幸好是她。 停杯人散,我掏出手机要打电话,张辽出去送友人,人不在,我正好往外走,走得没有牵绊,电话刚接通,就看见张辽站在门外吸烟,那张脸从烟雾中透过来,我看得到不真切了。 “在想什么?”他按灭烟,朝我的方向跨了小小一步,本来想什么都不说了,这会儿又不想就这么算了。 “在想,你这么厉害,当时怎么不把我一起带走。” 又是一步,他按断了我的电话。 本来想就这么算了的,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可是他给了我一个拥抱,缱绻有几分,深情有几分,我们没有可以拿来说的往事,但是有了一个拥抱。 凡心rou胎又吹又摇的,要忍住只能忍住那些委屈和不甘,眼泪没多年前那么容易流了,我打算体面收场,在他胸口闷闷地:“你还有字啊?张文远。” 你的好多我都知晓,从他人口中,多年前初心萌动,到后来分别,我都只知一个从字里行间拼出来的一个名字,张辽,你怎么不多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呢? 可他不领我的情,手覆上来摸了摸我的脸颊,最后压了一个吻下来,狠厉地,不甘地,都从我的唇齿间撬出来,窒息感涌上来,回过头来的时候,我已经攥住了他的衬衫领口。 他松开我,又在我鼻尖落下轻吻,我大概是醉晕了,一边想清算,一边又沉沦,哪知这不忍毁灭,又放不下的偶然际遇,是撇不清的。 他在旁边的酒店住着,把我也牵回去,握着我的手腕,环着我的肩膀,这次不是只给一根手指了。 等关上酒店房门,忽而泪如雨下,多年前的诘问这时都对向了我自己,为什么不能爱我,为什么不能带我走,你们都不给我答案,为了自保,我只好想办法杀了爸爸,杀了mama,杀了可怜我的弟弟,现在又要杀了你吗,可是我舍不得。 一个个吻倾覆了我支离破碎的恨意,他拿出手帕又给我擦掉眼泪,我解开他的衬衫扣子,狠狠咬在他的脖子上,但其实只是可怜的吻剐蹭到了他的皮肤上,他抚着我的背。 “乖孩子。” 怎么滚到床上的我不记得了,左不过缠着跌跌撞撞地撞到床脚,我摔下去,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焦急地解衬衫扣子,其实希望这样的时间长一点,他最适合这样被仰望,很好看,像永远不能触一样。 身上全是伤疤,他给我看他身上的每一寸,告诉我他没那么厉害,当初也是好多次死里逃生,快死了就想一想我,又咬牙活下去。 唇齿交缠,呼吸渐进,他意外得温柔,我被他吻过每一寸,推进每一寸,夜间的沙子是漏不完的,他把我抱去浴室的洗手台,把我翻过来,我从镜子里看见他吻在我颈侧,眼皮挑开。 “你妈说的不对,明明这么漂亮。” 他又吻过我的眼睛,鼻子,眉毛,嘴唇,脸颊,耳朵……我彻底陷进去,原来不止我还记得那些过去,原来我的耿耿于怀是有落点的。 头发散开,原本的发圈找不到了,我头埋进被子里,他捡完地上扔的套子,回来关了灯,整个人包裹住我,我们一起沉沉睡去。 半月之后再次集会云音寺,来人进堂都匆匆,人皆落席,只是上席变了我来坐,这次菜都由我来点了。 这半月里陶家没了,其他家分走的地也不认人,我把鸢都散出去,亲自带人杀了所有来广陵闹事的,终于又让他们想起了我是多不要命。 我按照老样子画了线,没人有异议,都动了筷,很快各自带人走了。 张辽去了大殿里,在蒲扇上跪下来,我也跟着他跪下来,头发散着,僧人说这样佛祖会看不清我的样子的,张辽取下手腕上的素发圈,给我扎起散发,然后一起虔诚拜了拜。 出了门,我只想挖苦他:“你们这些人都爱装模作样,家里拜关二爷,外面还要拜慈悲佛。” 他笑笑,“你拜什么?” “我都不拜。” “刚才不是拜了?” “给你拜的。” “是吗?我也是给你拜的。” “拜的什么?”我问他。 “长命百岁。” “那你岂不是要长命一百一十岁?” 他又低低笑起来,揽了我的肩往外走,批评我:“虔诚点儿。” “你不是也不信?”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万一你就真的长命百岁了呢。” 我笑起来,他又问我:“你呢?给我求了什么?” “不告诉你。”不会告诉你,这是无关紧要的秘密,佛听到了,我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