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
驯化
许沁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便被孟家收养,离开了这个对于原先许沁而言地狱一样的地方。她任由付闻樱把手里脏兮兮的兔子拎走扔掉。只是在那一双沉静的眼睛后观察着这个她未来的母亲。 喜洁、掌控欲强。 不在乎她的看法,自顾自行动。 许沁的眼睫落下来,或许,收养这具身体不是这位付女士的本意。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最佳的形式便是观察,并按照合理的逻辑活动。 毕竟是要生活一段时间的地方,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呢。 是的,此许沁非彼许沁。 都说看到同名的小说要赶紧记下来情节,免得穿书定律降临。许沁视此为笑谈,她的原名就是许沁,这本书的女主也叫许沁。她看了书和cut剪辑,并没有想到那千百年难得一见的事情会落到自己身上。 但当真的来到这个世界,还是让她茫然了。 有神秘力量?是神明吗?那她拜佛时无聊的讽刺和鄙薄也被听见了?这是惩罚还是赐福? 许沁不是有意要看这本书,只是电视剧随机播出,她在一小时的放风时间里看到这部剧。周围的人都在讨论,她不免也有些好奇。左右她没什么事可做。便从网上下载了原先的小说打印成纸质翻看起来。 谁知道刚看完没多久,她就穿越了。 而她穿越到这具身体的第一天,就是许沁被孟家收养的日子。 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许沁跟着孟家回到他们居住的城市。但是和南方截然不同的城,干燥,温暖。她牵着付女士的手走进这庭院,看到她未来不知要居住多久的地方。 她没有对付女士的安排做出什么抗议,对于她而言,只要能住,只要不影响,怎么都可以。更何况她对这里还不熟悉,最好还是听从主人的安排。 付女士倒是很满意许沁的乖巧,她心里那点对于多出一个陌生孩子的介意慢慢散去了,或许收养她,也不是什么坏事。 许沁极为快速地适应着这个新的环境。并且在两个月后制定了自己的生活规划。 首先,这个家里的女主人是付闻樱,男主人非必要不会驳斥她的意见。而许沁身为被收养的女孩,她的生活安排基本都是付女士在做。也就是说,付女士决定了她的基本生活。 而付女士,强势,霸道,喜洁,掌控欲强。对于她的亲生儿子也是这样,有自己的一套运作逻辑,只要顺着大方向做,小的部分她不会管那么多。 所以,大方向上要听话。 其次,这个家庭的氛围是典型的中式贵族。他们对于女孩的安排大多是名媛,然后联姻。如非意外,这大概也是许沁之后的道路。 许沁认真想了想,她是很懒的。孟家这样的安排虽然不怎么有新意,也不那么尊重孩子的意见,但是这样的安排也保证了基本的衣食无忧。许沁对婚姻自由没那么看重,她在乎的是自己生活的舒适度。孟家要脸,那么他们安排的联姻对象也不会太差。 总而言之,她不是很排斥这样的路线。 最后,这个家里唯二的小孩。孟宴臣。 如果真的要按照联姻的路线去走,那么收拢下一任继承者的偏爱就分外重要。目前看来孟宴臣还是很喜欢她这个meimei的。那么适当的交好也很必要。 如果真的是会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那么以上三条便是许沁的生活方针。 可是,那天夜里,许沁品着自己这三条,忽然笑起来。果然换了世界,自己也还是这样。冷漠、理智,不通人情。 许沁其人,最为自我,视他人如浮尘。她外表看起来清丽,冷静,实则内在厌世,冷漠。 准确形容,她是有序包裹着的无序。 许沁歪着头笑,上个世界,她按部就班地升学,毕业,工作。然后在某一天过马路的时候被大车创了。那大车是某大型物流集团旗下,在此之前就有司机疲劳驾驶的旧闻。此事一出,竞争对手便以此做文章。许沁身为舆论中心人物,自然受到了很好的照料。 但是再怎么照料,她被急速行驶的卡车创了,身体外伤处处覆盖,好在没有缺胳膊少腿,可是不知是哪里没有检查出来,是受了内伤还是怎么样。她的身体一日日衰败下去。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一睡不起。 清汤寡水,少看少动,许沁按照医生的嘱咐保养着那具破败的身体,她被压下去的不甘的讥讽又时不时冒出来。又在死亡的阴影前通通溃败。 她不是不想做规划,而是没得做规划。 可是来到这个世界,在确认自己目前安全之后,许沁分析着她脑中成型的安全法则,就好像上一辈子她给自己定下的循规蹈矩的人生。 她忽然很想笑。 再严密的规划,也抵不过飞来横祸。 她怎么能够算到意外呢? 上辈子长时间的卧床限制了她的娱乐,她内心压下的热意加倍地来到这具身体。被死亡震慑的烦躁和不甘翻涌着席卷而来,那种什么都掌控不了的漠然也如影随形。 她可以压下那股热意的,不过受点折磨。 可是,凭什么呢? 奇特的情绪环绕着,许沁忽然不想再那样束缚自己。 我是个孩子,不是吗? 许沁看着自己的手,露出微笑。 孩子,调皮一点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吗? 依照许沁以往的行事,她应该对孟宴臣会爱上她的meimei这件事引以为戒,不再和他做那些亲密的事,也不再加速二人的关系。 可是许沁实在卧床太久,她对于外界和活动的渴望超出了她的理智。这个家里只有孟宴臣可以给她打掩护。而且这具身体里残存的对于父母骤然离世的痛苦也需要人的抚慰。 于是,她放任了孟宴臣的靠近。并蛊惑他带着她频繁出门。 孟宴臣是欢喜的。 那天见到的漠然的meimei好像换了一个人,她脆弱,需要他的安抚。她渴求外界,就像当初的他。她需要他来为她的行为作掩护。 孟宴臣带着meimei在大街小巷游走,像个哥哥一样给她介绍这座城市。那些无可排解的寂寞和孤独在许沁仰着头看他时全然消解,他偷溜出来了解的知识会让meimei惊喜地鼓掌。 那些他曾经做出被禁止训斥的行为,在许沁这里得到了全然的肯定。 他越发纵容许沁,也越发喜欢和她在一起。他喜欢在家里和一个与他相似的孩子保持亲密的联结。也喜欢他故意捣乱弄出声响好让许沁肆意放纵,每次被母亲训斥的时候,他都会看到许沁担忧的目光,好像他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孩子,而是一个可以保护他人的大人了。 他从许沁身上得到了肯定,满足,以及掌控感。 许沁想要玩乐时对他的撒娇,许沁夜里哭泣时对他的拥抱,许沁在他掩护得到训斥后来到他房间对他的安抚,都一日日地加深着二者的联结。 孟宴臣在许沁面前,截然不同。 许沁知道这一切吗?她知道。 只是她需要孟宴臣。她需要孟宴臣来为她打掩护,她需要孟宴臣带着她出门,她需要孟宴臣的陪伴来消解这具身体残余的悲痛。 孟宴臣需要她吗? 需要。 许沁利用着孟宴臣,正如同孟宴臣以感情为名利用着她。 许沁放纵了这一切。 情感的需求是很可怕的,伴随着感情的加深,随之而来的便是占有。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所以当肖亦骁对许沁越发感兴趣,并试图像孟宴臣一样带着她出门时,首先察觉到的不是许沁,而是孟宴臣。 他尤为的愤怒,可他的教养束缚着他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可当许沁答应肖亦骁并和他一起出去时,那股愤涌的火烧遍了他全身。 他眼睁睁看着许沁和往常一样兴高采烈地出门,甚至还对他说再见。 许沁是不在乎的。 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带她出去,谁都可以。 所以当她回来在房间看到孟宴臣,面对他的质问和愤怒时,只觉得奇怪和冒犯。 孟宴臣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结论,那结论让他恐慌和悲凉。 “谁都可以,是吗?” “哥哥不希望我交朋友吗?”许沁反问他。 孟宴臣哑口无言。 他希望meimei只能有他一个亲密的人。 或者在某种程度上,他正是因为带她出去玩,所以关系才越发亲近。他害怕自己的地位被取代,这些时间的快乐让他无法接受失去。 许沁看着他的神色,在一段时间的放纵后,她的理智渐渐回来。她不打算延续原著的路线。 她可以和孟宴臣做一对亲密的兄妹,但她没打算和他谈恋爱。 她不打算做孟宴臣的情感垃圾缓冲者。她给他快乐,他给她掩护。如果未来她还在这里,那么他给她庇护和支持,她给他情感上的联结。 以meimei的方式。 谈恋爱这个东西,不管是从情感还是从安全来看,都比较危险。 但她现在还需要他。肖亦骁并不能做家里的掩护。 于是她上前,对着孟彦辰笑,“好啦哥哥,知道今天冷落你了。” “看,这是什么?”她掏出一只小小的木雕。 是孟宴臣。 “我让肖哥哥带我去了雁塔,我总是弄不懂这个地方该怎么雕。肖哥哥提起雁塔,说雁塔的风景很美。于是我就带着它去找灵感。” 许沁的手停在眼睛处,她笑着道:“然后我就看着太阳落下,雁塔隐着夕阳。那景色好美。然后我下刀如神,就雕出来了。” 她的手拉着孟宴臣的手,“哥哥喜欢吗?过些时日是哥哥的生日,我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但是我不想你误会。” 灯光下她的眉眼真挚清丽,好像真的在为他欢喜。孟宴臣看着那小小的木雕,分外精细。 过两日确实是他的生日。 他张张口,还没说话,许沁就凑近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在家里我雕不出来。”她看着他的眼,她离得太近了,孟宴臣甚至能在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只有他。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问。 “因为哥哥姝色无双,只有配着美丽的风景才能显出几分风采。只是在这家里,岂不是埋没了你。”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好像这家里是什么不好的所在,配不上他,所以在家里才雕不出孟宴臣的雕刻。 但他想不到那么多,他第一次听到许沁对他的评价,高到让他害羞。孟宴臣看着这木雕,那点对meimei也叫肖亦骁哥哥的不适也消去了。他好像误会了meimei,他刚要开口,就被一根手指摁在嘴上。 “哥哥要道歉是吗?”她的眼珠转了几转,一看就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口说无凭,难道道歉就能让我被误解的伤心消解吗?哥哥想得太美。” “那你说怎么办?”孟宴臣几乎无奈地宠溺。 “哥哥今晚陪我睡。” 孟宴臣顿住了。 许沁这具身体总是在半夜惊醒,许沁对此也很烦恼,这具身体缺乏亲密,彷徨失措的情绪扎根在身体里,在这种时候对人的抚慰分外需求。许沁总不能对付闻樱说我想和你一起睡,那这个家里还有谁? 只有孟宴臣。 不过我们还小,许沁毫无愧疚地想,这是兄妹间感情好的体现,不是吗? 只是这对孟宴臣来说,实在太亲密了。 他从没跟人一起睡过觉。 确实,他会在许沁哭泣的时候拥抱她,也会在半夜来到她的房间安抚她。但是他几乎从不留下。 但是,但是,他心中的迫切感在驱使他做些什么。虽然许沁的解释很到位,但是不可忽视的是,肖亦骁确实取代了他一部分的职责。换句话说,许沁有了新的选择。 孟宴臣不喜欢许沁把注意力放到别人身上,他不想失去。所以他势必要做出些什么来弥补这缺失。 更何况,他真的不想和许沁一起睡吗? 孟宴臣没有确切地回她,但是许沁看着孟宴臣离去的背影,知道他会来的。 一张一弛,方为正理。不是吗? 许沁不会容许情感反噬。 其实有更好的办法。比如她忍辱负重,到孟宴臣生日的时候再拿出来。那时候孟宴臣误会疏远的情绪一下子落空,随之而来的便是愧疚。一来一回,一上一下,孟宴臣的情绪会被她完全把控,在他心间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但是这样,一来她不想真的让孟宴臣只属于她,她只是这段时间需要他。往后需要他的支持,但是她并不想和他恋爱,做得太过分,到后期情感不好控制。二来许沁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她不想被人误解。三来,那木雕其实是她随手拿出来的,她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会雕东西。做得太过往后一旦被揭发就是隐患。 虽然她也不知道会被谁揭发,但严密一些总是好事。 熄灯一个小时后,孟宴臣蹑手蹑脚地抱着枕头来到许沁的房间。 黑暗和被发现后要面临的责罚加剧了他的紧张,他能够听到胸腔里咚咚的声响。他好像执行秘密任务的士兵,正穿越阴霾和黑暗。 而尽头,是一盏小小的灯。 是许沁柔和的脸。 开门的那一瞬间,他顿在那里,好像有什么击中了心房。他莫名有些想哭,但是他忍下,赶紧把门关上,把那泄露的光尽数收拢。 那盏小灯还散发着柔和的光,像是峭壁上的灯塔。 meimei知道他会来吗? 还是说,meimei会一直等着他? 看着许沁陷在枕头里小小的脸,孟宴臣内心涌上万般柔情。 有人。 许沁睡得朦胧时,忽然察觉到旁人的视线,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很快意识到是谁,于是她装作才醒的样子,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看到孟宴臣的一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欢喜。 “哥哥!” 孟宴臣赶紧捂住她的嘴,她的声音有些大。 meimei这么高兴吗? 为他? 看着meimei掀开被子,拍拍身侧示意他上来。孟宴臣摇摇头,要去柜子里拿被子。 许沁一下子拉住他。 “哥哥不想和我一起睡吗?” 她看起来很难过。 孟宴臣顿在那里。 他的脑海里转过许多念头,但是看着许沁眼里的难过,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罢了罢了,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他迟早会答应许沁。 他退了很多步,还差这一步吗? 他永远无法拒绝她。 许沁把孟宴臣拉到了床上。 这具身体的悲痛果然下去些。 麻烦死了,许沁在心里吐槽。但是她接手了这具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消解。在这些情绪消解完之前,她需要孟宴臣。 她侧过身抱住了他,满意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孟宴臣一僵。 他想要挣脱来,但是许沁柔软的手仿佛万斤锁链。他看着她睡得甜美的脸,怎么也不想动。 心软成一滩水。 他的手伸出又缩回,伸出又缩回。许沁睡得香,丝毫不管孟宴臣死活。孟宴臣纠结了半夜,还是回抱住了她。 meimei,这是meimei。香香软软会撒娇的meimei,恶魔一样折磨他的meimei。 这是他的meimei,孟宴臣的嘴角止不住上翘,他好像第一次见到她,拥有一个meimei。他好像回到那一天,而这次,这只蝶在怀抱里。 他看着许沁,好像整个人都融化了。 那天之后,孟宴臣在许沁面前的那些所谓的坚持全然消解。她指东不往西,指南不往北。许沁成功的拥有了一个大型的暖身宝。她每天晚上等着孟宴臣过来,然后化解那些原身留下的情绪。 只是孟宴臣,好像越来越喜欢抱她了。每天夜里抱得死紧,有时候孟宴臣不如她的意,她就故意去叫肖亦骁,气得孟宴臣无计可施。但是夜里他偷偷来到许沁的房间,看到那盏灯亮,就知道许沁在等他。不由得气也消了。 罢了罢了,他又气心又软,不由得收紧手臂,这是个小魔头,最喜欢折磨他。 天底下没有比她更恣意妄为的了。 有时候孟宴臣白天被气得跳脚,晚上去抱她的时候就忍不住牙痒痒。他看着沉睡在怀抱里的meimei,她倒是睡得憨实,丝毫不管思绪翻涌的他。他就想把她弄醒,但是顾及到她的感受,没一次下得了口。 幼时的孟宴臣还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驯化,一种以感情为名的驯化。 许沁高坐在王座,望着其下匍匐的眷属。